第3章

病房內暗流湧動。

許是趙南星目光太過冷淡,幾秒後沈沂站直了身子,将手垂在身側。

不專業的人随意纏幾圈,傷過的地方已然再次滲出血跡,看着礙眼。

趙南星抿唇,還沒等她說什麽,季杏已經低咳一聲開口,帶着點兒緊張:“小哥哥,你手又流血了,快重新包紮一下。”

季杏說着伸手介紹趙南星:“這是我們急診科的金牌醫生,包紮傷口特別好。”

季杏看向沈沂的目光滿是贊嘆和欣賞。

沈沂溫和地笑了下,“不了。”

季杏詫異:“為什麽啊?”

沈沂笑容稍擴大,看上去像個鄰家大哥哥,“她似乎并不歡迎我。”

“醫院是公共資源。”趙南星适時開口,勸他适可而止,“我只是個醫生,我的喜好并不重要。”

“哦?”沈沂那道宛若山峰的俊眉微挑,帶着幾分戲谑。

一觸即發。

“我們趙醫生沒有不喜歡你啦。”季杏立刻出來打圓場,“剛才我跟趙醫生說了你的情況以後,她立馬就跑過來了。”

“跑過來?”沈沂一邊往病房裏走,一邊問。

季杏瘋狂點頭,添油加醋地說:“我們趙醫生對病人很負責的,更何況誰不喜歡見義勇為的小哥哥呢!”

說話間,沈沂已經坐在病床上,纏着繃帶的手攤開落在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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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西裝褲包裹着長腿,在兩個病床狹窄的過道裏有種無處安放的窘迫感,小腿上還有印跡,似是剛經歷了一場打鬥。

趙南星不着痕跡地打量過他。

比半年前瘦了,但好像增肌了,肩膀看上去更寬闊一些。

哪怕隔着白襯衫,也能看到緊實的肌肉,顯得極有力量感。

沒有扣的紐扣并不是為了耍帥,單純被拽掉了。

線頭還在白襯衫上,格外突兀,和他這個人的氣質并不相襯。

趙南星目光平移,落在季杏身上,示意她少說幾句。

季杏卻并未接收到她的信號,依舊說個不停,不過是對沈沂剛才所經歷的事感興趣,“那兩夥人為什麽打架啊?”

趙南星在一旁準備棉簽、碘伏、紗布,配比消炎藥和止痛藥,側過身子背對着他們,手上動作行雲流水。

在急診科待久了,閉着眼睛都能把這些東西準備好。

看似不經意,卻也支棱起了耳朵。

她也蠻好奇,沈沂怎麽會這麽好心?

印象中他并不算是個好心的人,平日裏扶老奶奶過馬路已是極限。

更何況他最讨厭醉酒、尋釁滋事,甚至故意傷人。

今晚那幫人的行為在沈沂這種刑事律師眼裏,已經可以演化為——殺人未遂。

不過是看他們站在哪一方。

沈沂也沒喝酒,但衣服上還沾了那些人的酒味。

估計這個人的潔癖已經抵達臨界點。

趙南星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手頭在準備重新包紮要用的東西。

在放止痛藥時本打算用和平常一樣的量,但眉頭微皺,側目瞟了眼沈沂,卻不小心和他四目相對。

沈沂眸光一怔,看向她手的時候還有些緊張。

藏在了眸光最深處。

趙南星便加大了止痛藥的劑量。

而另一邊,她還能聽沈沂對季杏的回答:“不清楚,我路過的時候已經打起來了。”

季杏看向他的手,“那你怎麽敢去擋刀的?剛才你跟警察說,你是替那個紋身男擋了腹部第二刀唉。”

沈沂聳了聳肩:“沒有多想。”

盡管他還笑着,但聲音已經帶上了疲憊。

趙南星将一切準備就緒,伸手拆了他原來的繃帶,露出了傷口原本的模樣,眉頭微皺。

“剛你用了什麽?”趙南星冷聲問。

“雲南白藥。”沈沂說。

趙南星動作一怔,“哪來的?”

“自帶。”

理直氣壯 。

趙南星的手還捏着他的手指,稍微躬直身子盯着看他。

氣氛再次冷了下來。

站在一旁的季杏弱弱開口:“這個傷口好像可以用雲南白藥處理,血已經……”

“這裏是醫院。”趙南星把沈沂的手放下,回頭看向季杏,眸光冷冽:“我拒絕聽到任何好像、似乎、大概的詞。季杏,生命只有一次,不容閃失。”

這是季杏來急診科以後,第一次聽到趙南星喊她的名字。

忽然明白前輩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壓迫感真的太強了。

趙南星看過來的時候,她根本不敢擡頭去直視趙南星的眼睛。

冷。

冷到了骨子裏。

季杏眼眶頓時就紅了。

趙南星聲音愈發冷:“如果你一直抱有這樣的态度,我勸你轉行。”

末了又補了一句:“很真誠的建議。”

話裏卻聽不出半分真誠。

大抵趙南星就有這樣的魔力。

季杏被說得蔫了,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落在地上,跟水珠子似的。

趙南星卻在沉默之後繼續道:“任由病人胡來,是會惹上官司的。”

這話說得意有所指。

沈沂那邊手機已經開始了奪命連環扣,接了電話以後低聲交談着什麽,也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趙醫生。”季杏抽抽搭搭地認錯:“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趙南星斜睨了一眼沈沂的傷口,“這種傷口看上去不嚴重,但如果再深一分,後果不堪設想。”

季杏淚眼朦胧地看過來,“但他說自己……可以的。”

“遇到不聽話想找死的病人。”趙南星意有所指地看向沈沂:“趕出去,讓他死。”

沈沂:“……”

沈沂側過臉,勾唇笑了下。

等轉過來的時候已然恢複正常,臉上清清冷冷不見表情,嗓子帶着幾分啞,說話時習慣性翹一下嘴角:“趙醫生。”

趙南星側眸望過去。

只見沈沂把手機放進兜裏,兩條長腿随意地伸出來,剛好将趙南星所站的位置圈在中間。

而他擡起那只受傷的手,卻只把手背對着她,語調懶懶散散的:“手疼。”

趙南星:“……”

趙南星趁人不注意,擡腳在他腳踝處踢了下,示意他拿開。

沈沂則微微皺眉,并沒有動。

“還包紮嗎?”沈沂又問。

剛好外邊有人來喊:“趙醫生,準備,救護車還有五分鐘抵達,燃氣爆炸,整棟樓起火。”

“傷亡人數?”趙南星問。

“預計19人。”

“給齊主任打電話。”趙南星立刻說:“通知普外和皮膚科派人過來,我馬上過去。”

那人小跑着離開。

趙南星看了眼杵在那兒的季杏,“先出去幫忙,我馬上過去。”

季杏委屈地離開。

趙南星瞟了眼她的背影,思考是不是自己剛才的話說重了,卻也來不及多思考,轉頭看向沈沂:“你來我辦公室。”

說完後卻發現沈沂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似是在發呆。

四目相對,沈沂這才回過神來。

趙南星皺眉:“看什麽?”

沈沂低斂下眉眼,避開她的目光,低聲笑了下:“趙醫生罵人的時候,挺好看的。”

趙南星:“……”

趙南星想,沈沂可能得了一種不損她就會死的病。

趙南星用五分鐘給沈沂重新包紮了傷口,還給他從櫃子裏拿了件外套。

男人的新外套。

那外套被趙南星從櫃子裏拿出來的時候,沈沂看她的目光都變了。

似是在說——你把我綠了?

趙南星在出門時說:“我媽給你做的。”

沈沂表情這才緩和一些。

趙南星這些年早已培養出了習慣,動作迅速,在給他包紮傷口之後,又拉開抽屜取了一顆水果糖扔在桌上。

沒有說給誰,也沒有任何叮囑,起身就走。

只留下沈沂一個人坐在病房裏發怔。

沈沂掌心的傷口繃帶系着幹練的結,他修長的手指輕撫過桌面,纖塵不染。

兩人的共同點大抵就是都有點兒潔癖。

他剛站起來,門忽地打開。

趙南星匆忙跑進來,白皙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薄汗。

沈沂逆光站着,高大的身形把她的辦公室都占了一小半,清淡的表情卻配着一雙多情的眼睛。

趙南星恍神半秒。

沈沂的指腹摁在桌面上,指甲蓋泛了白。

趙南星問:“你晚上回家嗎?”

沈沂:“……”

“回。”沈沂不假思索。

“洗衣機裏的衣服還沒晾。”趙南星說:“你給晾一下。”

沈沂:“……”

趙南星根本沒聽沈沂的回答,像陣風一樣跑出了急診科。

徒留沈沂站在原地,那張冷淡的臉忽地染上了笑意。

并不是那種虛以為蛇的、和任何人都表露的善意與開心。

單純因為,和他說話的人是趙南星。

這一次的燃氣爆炸是嚴重的社會事件,不一會兒就有記者來了醫院門口拍攝。

急診科人手不夠,調了不少科室的醫生來。

趙南星瘦削卻不嬌小,混在人群當中幹練又成熟。

似是每天都在經歷這樣的場面,病人一進醫院就已經開始急救,每一秒都是在和上天搶人,走廊裏有着哀恸的痛哭,有跪地不起的求神者。

沈沂站在角落看,他能在人群裏一眼看到趙南星。

而趙南星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病人身上。

白皙的額頭滲出汗,手上動作卻一點兒不松。

看臉的話,分明還是記憶裏的姑娘。

嬌嬌小小的,他單手就能把人抱起來。

幾年前,他也是單手就能把人圈懷裏,只是趙南星似乎有些抗拒。

穿着白大褂的趙南星格外有魅力。

但看久了,心酸。

沈沂沒有穿周淑給做的那件新外套,怕弄髒。

醫院裏飄散着濃郁又嗆鼻的消毒水氣味,從小時候就一直往醫院跑的沈沂分明最是厭煩這種味道,今日卻着了魔一般站在角落裏,目不轉睛地盯着趙南星看。

她經手了一個又一個病人,需要做手術的就立刻轉移到手術室,症狀稍輕一些的就由她來。

沈沂看了會兒,電話響起。

看到來電顯示的那刻,眉頭已然不自覺皺起。

猶豫過後,還是接起。

“回雲京了?”跳過了寒暄,開門見山地說:“爸有個朋友,咨詢你點事兒。”

沈清溪說話向來如此。

“我不加班。”沈沂沒什麽耐心地婉拒。

“人已經來了。”沈清溪說:“媽還沒睡,在等你。”

沈沂:“……”

沈沂皺眉,還想說些什麽,但電話已然被挂斷。

沈清溪這個不聽人說話的毛病依舊沒改。

我行我素了很多年。

很令人厭惡。

十幾分鐘後,沈沂深呼吸一口氣,開車回了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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