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沂昨晚回沈家有些遲了。

淩晨一點,家裏的酒局還沒散。

他父親沈崇明喊了一些人來家裏喝酒,昂貴的紅酒有條不紊地擺在桌側,清透的酒杯上沾染着紅色酒液,七八個人穿着休閑服坐在那兒談論國家經濟形勢。

嗓門不大,卻足夠讓站在門口的沈沂聽得清楚。

昨日股市裏又蒸發了幾個億,之前投在迪拜的項目利潤率翻了多少倍。

都是些專業的晦澀名詞。

沈沂一進門,家裏的傭人便要拿走他的行李箱,他用力地拽緊。

傭人擡起頭看他,沈沂把行李箱轉了個彎,“我自己放。”

沈沂沒有用她們的習慣,最重要的是他一會兒要走。

趙南星喊他晾衣服。

但看這酒局,頗有通宵的架勢。

沈沂在玄關處站了近五分鐘,那邊依舊在高談闊論,無人理會他的存在。

在他轉身打算走的時候,沈崇明忽地冷聲開口:“怎麽?還得人去請你嗎?”

沈沂捏緊了行李箱的拉杆,指腹略有些泛白,低斂了眉眼道:“找我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沈崇明反問。

衆人目光齊刷刷地看過來,沈沂的嘴角微動,最終輕呼了一口氣:“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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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冷到像數九寒天的冰。

他并不是很想跟人發生争執,無論是誰。

吵架總會讓他有種無力感,所以在面對争執時,要麽掐滅争執的火苗,要麽把自己裝進殼子裏。

沈崇明找他是因為一樁殺人案。

覌晟集團的小少爺關璟被牽涉進了一樁連環變态殺人案當中,涉及到了強女幹幼女、輪女幹、故意殺人等行徑。

這件事之前在網上掀起了極大的浪潮,但很快被壓下去,如今網上的話題早已換了新風向。

三名被害人目前還躺在醫院,檢察院昨天向法院提起訴訟。

關家正在出高價尋找能給關璟打官司的律師,辯護費高達八位數,唯一的條件是:無罪辯護。

不少人因為八位數的辯護費心動,但幾乎沒人敢接。

因為誰都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讓關璟從這個案子裏抽出身來。

業內,幾乎所有的刑事律師都不做無罪辯護。

風險太大。

可是大名鼎鼎的關家怎麽可能送小兒子進監獄?哪怕一個月都不行。

況且關璟身上牽涉的罪名,最低三年起,罪狀疊加,沒有五年出不來。

沈沂坐在那兒安靜地聽關父說了情況,他一口咬定那是關璟被另外兩個人逼的,而且關璟膽子小,什麽都沒做。

打無罪辯護肯定是可以的。

而在沈沂之前,他們還找了業內大名鼎鼎的無罪辯護律師喬震。

但喬震手頭還有兩個案子,都是國內輿論重點關注的對象。

剛好,沈沂剛結束的那起無罪辯護案還在新聞上挂着,關父便聯系了沈崇明。

“怎麽樣?小沈。”關父笑道:“經濟賠償,多少都可以。那幾個女孩兒不是家裏都窮嗎?多給她們點錢算了。現在最重要就是檢察院那邊抓着不放,說是什麽公訴案件。屁,擱以前塞點錢就壓下去了。”

“你也說的是以前。”沈沂聲音沉靜,把整個酒桌的氣氛一下給壓了下來,他看向關父:“關伯伯抱歉,我近期忙着入職,手裏也有案子,接不了。”

關父臉色頓時就變了,“小沈,你這是什麽意思?”

沈沂表情未變,在豪奢精致的椅子上依舊坐得板正,“字面意思。”

“關璟今年十九歲,未成年人保護法并不适用于他。而他以往的體檢結果可以證明他的身體健康,并無精神類疾病,據悉那天他也沒有喝酒,只是單純地以強女幹為樂,被害人目前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母親原本就有心髒病,現在情況不容樂觀。”

沈沂冷靜地說完之後,拿起手邊的杯子喝了一口。

原本以為是水,結果是白酒,嗆了一下,又慢條斯理地拿起紙巾擦拭了下嘴角:“這種情況是不可能打無罪的,您只需要找一個合适的律師,盡量幫他降低刑期。”

“還有,您那八位數的律師費不如給了被害人。當下,取得被害人的原諒會對案件更有幫助。”沈沂微笑,很快又收斂:“這是我最真誠的建議。”

真誠?

關總氣得差點暴走。

這一套說辭就是他聽了無數遍的說辭。

不管怎麽找律師,業內名聲再高,但在看完關璟的卷宗之後,全都是這套話。

那關璟又做什麽了呢?

不就是睡了幾個女孩兒麽?

“我給她們錢做什麽?”關總厲聲道:“當時小璟已經給過了。”

“關璟給錢的方式就是在強-奸女孩之後,先拍下□□上傳黃色網站,再用錢一張張地鋪在對方身上,之後拍下照片威脅對方,逼得對方自殺數次,”沈沂說到這兒不自覺輕嗤了聲,“這不是給錢,是一種病态的作案心理。”

“你!”關總拍案而起,用手指着沈沂,正要發怒,沈沂卻不疾不徐地站起來,雙手撐着桌面,眸光冷冽,“以及,建議您将高額律師費給被害人,只是為了換取被害人的原諒。”

“她們算個屁的被害人!分明都是出來賣的!誰家正經女孩大半夜穿着吊帶短裙在那麽偏僻的地方晃啊。”關總口不擇言:“就是她們勾引的小璟!”

滿桌人忽地面面相觑,還有人示意沈崇明管着點兒沈沂,別和關總正面起沖突。

沈崇明卻斜睨了一眼站着的沈沂。

還不到三十歲,站在年過半百、久經商場的關總面前,氣勢一點兒不輸。

沈崇明兀自喝了口酒,沈清溪也坐在位置上沒動。

沒有人去阻攔沈沂。

沈沂卻笑了,聲音溫和下來,卻像軟綿綿的針,“上個月我在宜海看見關琳,她穿着一件紅色的露肩禮服,裙子長度大概在這個位置。”

他順着自己的腿比了一下,剛包臀的程度。

“她在街上和同學拍照,拍完之後又去吃了路邊攤,大排檔裏有幾個喝多了的男人也是這麽說的。”沈沂說:“他們說,女生穿成這樣就是出來求……”

話還留了一半沒說。

關總震驚:“是哪個王八蛋幹的?我去宰了他。”

“關伯伯放心,關琳沒事。”沈沂說:“之後我把我的外套借給了關琳,送她回學校的路上,她和我說:女孩子愛美也成了錯嗎?為什麽那些男人就只能用下半身思考?我們穿得漂亮并不是為了給他們看的,從來沒有勾引他們的想法,為什麽就不能承認是他們下流呢?”

一連幾個問句,在場衆人都緘默。

沈沂兀自點了點頭:“這是關琳的原話,一字未差。”

關琳和關璟是龍鳳胎,關琳是姐姐。

“你怎麽對這個案子知道得這麽清楚?”關總話鋒一轉,“小璟的事兒還沒多少人知道。”

“被害人的辯護律師是我的老師。”沈沂說:“我和他共同寫的上訴材料。所以,我沒辦法再給小璟辯護。抱歉。”

關總臉色變了幾番,最終拂袖而去。

衆人的酒喝不下去,紛紛起身離開。很快,家裏就剩下了他們父子三人。

沈沂也沒和他們打招呼,轉身拎着行李箱便走。

剛走到客廳,沈崇明冷聲開口:“回都回來了,住一晚再走吧。”

沈沂的腳步頓住。

沈清溪适時開口:“媽這幾天生病,喝了藥提前睡了,你要走也等她醒來吧。”

聽到生病二字,沈沂這才留下。

沈沂幾乎一夜沒睡,認床。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房間時,他聽到外邊有動靜,起來剛好看見母親舒靜。

舒靜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的,打算待多久,前段時間的無罪辯案結果那麽好,有沒有很辛苦雲雲。

沈沂一一耐心回答。

舒靜的臉色确實不太好,略顯蒼白。

沈沂問起,她只笑着搖搖頭:“就是季節性感冒,我喊家庭醫生來看過了,休息幾天就好。”

舒靜問他昨晚有沒有看到關總。

沈沂點頭:“見了,讓我給關璟辯護,我沒有接。”

舒靜錯愕了幾秒,随後笑道:“是對的。”

“無所謂對錯吧。”沈沂說:“如果不是我老師是被害人的律師,我可能會接。”

舒靜又一怔,随後便道:“那也對。”

“你爸也是礙于面子。”舒靜捧着一杯水,輕聲細語地說:“關總來找過你爸好幾次,他都說你還在忙其他的案子,人在宜海回不來,但總不能一直這樣推诿,只能喊你回來見一見。”

“我知道。”沈沂說。

“關璟小時候也是個不錯的孩子。”舒靜嘆了口氣:“怎麽長大以後這麽渾?跟着那幫小混混不學好。”

舒靜談起關璟小時候的事兒,還說喜歡跟在沈沂身後跑,那會兒就不大點個小孩兒,和她姐姐一樣。

關琳是因為小時候看見沈沂長得好看,所以一直跟着,關璟便也跟着。

沈沂放學回來,就發現家裏有兩個小不點。

現在他們都上大學了。

不對,都能犯罪了。

沈沂也是無奈。

人在成長的鐵軌上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偏離。

跟舒靜聊了會兒,舒靜接連打了幾個哈欠,沈沂讓她再去睡個回籠覺,舒靜問他:“你呢?回去再睡一會兒起來一起吃個飯?”

“不了。”沈沂說:“我回家。”

舒靜一怔:“這不就是你的家麽?”

沈沂微頓:“瀾海佳苑。”

舒靜這才恍然想起,沈沂結婚了的。

她苦笑了下:“我也總是忘,你都結婚了。這些年你在宜海,我總覺得你還是單身。南星呢?還那麽忙?”

“嗯。”沈沂說:“急診科本來就比較忙。”

提到趙南星,沈沂的表情才有所松動。

“讓她不要太勞累,家裏也不指望她掙錢。”舒靜說:“上次我去醫院見過她,瘦得厲害,買了點兒補品過去,她好像也沒吃。”

“得給我岳母。”沈沂說:“她比較聽她媽的話。”

舒靜點頭:“行,下次送你岳母家。你留在雲京挺好的,南星一個人在家總歸是不太方便,你回來以後兩個人能常見面,也都老大不小了。鍛煉身體,積極備孕,別到時候詩怡都談戀愛了,你們才有小孩。”

詩怡是沈清溪的女兒,今年七歲。

沈沂扶額:“她才多大,談戀愛還早。”

舒靜笑:“她現在都在幼兒園裏和小男生拉手手了,把她爸氣個好歹。”

“那是挺生氣的。”沈沂附和。

舒靜溫聲說:“你倒是沒關系,但南星也快三十了,再過幾年就成高齡産婦,生個孩子去掉半條命。”

“那就不生。”沈沂毫不猶豫地回答。

舒靜愣住,面露尴尬,“你還是對以前的事有芥蒂嗎?”

沈沂沒說話。

隔了會兒沈沂才說:“你這些話別去她面前說。”

“我知道。”舒靜側過臉看向他。

沈沂低斂着眉眼坐在那兒,平白生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淡漠。

跟從沙棠村接回來時一樣。

“哪有人不生孩子的?”舒靜忍不住唠叨:“不管遲早,總也是要一個的。是男是女都歡喜。你們工作忙,送過來我帶。別看你爸那個樣子,他就是嘴硬,要是你有個小孩兒,肯定高興死了。”

沈沂一言不發,習慣保持沉默。

任由舒靜唠叨。

等她說得累了便起身,“我先走了,你再回去睡會。”

舒靜有心想留他,但哪有讓分隔兩地的夫妻不見面的?

便迎着風送他出門。

沈沂回到家後指紋解鎖,幾次都解不開,又摁密碼,提示密碼錯誤。

他站在門口試了好幾次,很确信自己沒有記錯,但就是開不了門。

只能試探地給趙南星發消息:【回來了麽?】

趙南星那邊沒有回。

他在門口躊躇了十幾分鐘,也想過去附近酒店開個房。

但一想到趙南星在裏邊,他便不想那麽“湊合”。

在猶豫之後,他還是摁下了門鈴。

夏末的雲京多風多雨,昨天淅淅瀝瀝地落了一天,今天清晨又開始下。

像是沒個完。

分明昨天傍晚還晚霞彌漫。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的諺語也在這風雨凄凄的夏末失了真。

趙南星回廚房倒了杯水。

冷水下肚,那份氣悶才降下去些。

兩分鐘後,趙南星重新打開房門,沈沂便在門口站着。

四目相對,詭異的沉默再次蔓延開來。

但這次在趙南星生氣之前,沈沂率先舉起手,只見掌心的紗布早已濕潤,滲出猩紅的血跡。

“傷口裂了。”沈沂說:“我回來找你包紮。”

趙南星:“……”

在長達兩分鐘的對峙之後,趙南星側過身,給他讓出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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