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沂買的蔬菜很快送來, 趙南星也和沈沂分着吃了那份麻辣米線。
一人份的麻辣米線并不多,三兩口就吃完了。
沈沂在廚房做飯,趙南星便坐在餐桌前剝栗子吃。
經過翻炒的栗子散發出濃郁的栗子香, 給這冷冽的漫漫長夜染上幾分煙火氣。
沈少爺慣常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但他有做飯的天分。
菜刀和砧板碰觸的聲音錯落有致地響起, 像是最優美的交響樂。
趙南星吃了幾顆栗子覺得膩,便翻了下沉甸甸的袋子, 在下邊發現了兩包松子。
有一小袋是剝了殼的, 還有一大包是帶殼的。
“你還買了松子啊?”趙南星問。
沈沂手上動作微頓,沒回頭地低聲應了句:“嗯。”
“誰剝的殼?”趙南星撚了一顆松子扔進嘴裏,滿嘴松子香。
她喜歡吃蝦,也喜歡吃松子,但不喜歡剝殼, 所以吃的次數很少。
“我。”沈沂說:“下午看卷宗的時候,閑着無聊。”
趙南星側目看向他寬闊的背影,恍然覺得跟這個人過完這一生也不錯。
沈沂不算是細心的人, 在生活中也很寡言,但他聰明、上進, 要顏值有顏值,要智商有智商,情商也很高, 簡直就是衆人夢寐以求的結婚對象。
所以, 跟這樣的人過完一生, 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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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喜歡沈沂。
自從意識到這一點之後, 趙南星總下意識地掩飾。
她害怕被沈沂發現, 被捏住軟肋。
這是很讨厭的一件事。
她坐在那兒百無聊賴地吃了幾顆松子, 把密封袋的口封上。
沒多久, 沈沂做好飯端上桌,除了趙南星點的兩道菜以外還有一道湯。
尤記得上次吃沈沂做的飯還是兩年前。
那次沈沂短暫休假,正好趕上她生病,所以沈沂煮了粥給她吃。
不過還沒等她病好,宜海那邊一個電話打過來,沈沂連夜買了機票飛過去。
兩人安靜地吃完了晚飯,之後沈沂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去書房,而她回了房間。
就像彼此不存在一樣。
這種波瀾不驚的生活,他們過了很久。
以前對趙南星來說也很正常,畢竟她也忙。
但這會兒閑了下來,腦海中總還在回想那天晚上的事兒,又覺得膝蓋隐隐作痛。
就在這樣的痛楚中,她深陷在柔軟的床裏睡着。
沒多久,沈沂輕輕推開門,打開了房間裏的床頭燈,正好遇上趙南星翻身,沈沂剛坐在床上便愣怔住,良久才挪了下身體。
趙南星的長發有幾縷落在臉上,睡相極不雅致,眼底的烏青看得一清二楚。
連日工作的疲憊悉數顯露。
沈沂小心翼翼地将她散落的頭發捋到耳後,而後坐在床邊盯着她看了許久。
昏黃的光落在她柔白的臉上,沈沂溫熱的指腹輕輕掠過她修長的頸間,唇角微微上揚。
若是讓旁人看見,定會覺得他此刻的笑意要比平日真心許多。
—
許是膝蓋受了傷,趙南星竟做了個綿長的夢。
應當說是幼時的記憶。
印象中她四年級開始學騎自行車。
那會兒趙德昌剛開始做生意掙了錢,給她買了輛嶄新的自行車,她不太敢騎,便讓沈沂騎到鄉間小路上,她幾次躍躍欲試,後來沈沂便說:“我抓着你。”
于是沈沂抓着她的自行車後座,但她上去沒多久就摔了下來,磕破膝蓋。
那時是炎熱的夏天,連吹來的風都是燥熱的,她膝蓋上破了皮,沈沂帶她到溪邊,用手一捧一捧地掬起清水給她清洗,她痛得想哭,扁扁嘴,淚珠子就在眼睛裏打轉。
沈沂內疚地說:“你打我吧。”
趙南星伸手拍了他一下,然後抱着他嚎啕大哭。
但是等回家的時候,她笑着跟趙德昌說:“你寶貝女兒摔倒啦~但是沈沂帶我洗過傷口了,一點都不痛!”
沈沂就推着她的自行車站在後邊,接受趙德昌嚴厲的目光拷問。
趙南星站在他身前,“跟他沒有關系,他幫了我。”
趙德昌拍着她的肩,哄了許久。
沈沂便直勾勾地看着,目光裏全是失落。
在傷口快好的那天,趙德昌給她買了一大袋糖,是他在外地做生意的朋友送的俄羅斯紫皮糖,一咬全是濃郁的巧克力香,她抓了滿兜一路跑着去找沈沂,最後在溪邊找到拿石子打水漂的沈沂。
他望着望不到盡頭的遠方,心事重重。
趙南星把糖分給他,“你在看你的家嗎?”
沈沂垂下頭沒說話。
“你的家離這裏很遠嗎?”趙南星不死心地問。
沈沂搖頭。
後來沈沂說:“我家在一個燈不會滅的地方。”
趙南星笑着拍他的肩膀安慰:“那等我們長大了,一起去找你家好不好?”
“轟隆”的雷聲忽地響起,趙南星拉起他就沿着鄉間小路狂奔。
瓢潑大雨很快落下,兩個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又是一道驚雷,趙南星單手捂住耳朵,眉心緊皺。
“你害怕打雷嗎?”沈沂問。
趙南星點頭:“這個聲音好讨厭啊。”
“那我捂住你的耳朵。”沈沂的另一只手捂在她的耳朵上。
世界在下雨,但她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遠處天空劃過閃電,世界的另一端傳來呼喚:“星星、阿沂……”
趙南星松開一只手,回頭應答,卻被灌了一嘴雨水。
轟隆——
趙南星倏地睜開了眼睛。
房間裏還亮着燈,給足了安全感,但房間裏已經是空空如也,身側床單的褶皺說明有人曾睡過,但伸手摸過去,已經冰涼,應當是離開已久。
窗簾緩緩拉開,又是一個陰雨天。
天空中傳來轟隆的雷聲,閃電将晦暗的天空劃開一道口子。
趙南星坐在床邊深呼了一口氣,伸手摸過床頭櫃上的杯子,擰開杯蓋咕嘟灌了口水。
昨晚分明灌了杯水,按照慣例來說,應當是涼的,但這會兒喝起來卻是溫的。
除了沈沂之外不作他想。
他總會在這樣的小細節裏給趙南星錯覺。
但趙南星又覺得他對誰似乎都是這樣的,她并不特殊。
趙南星喝了幾口之後把杯蓋擰緊,将水杯放在一邊,起床去洗漱準備去醫院。
—
即便腿受了傷,趙南星的工作量卻一點兒沒減少,依舊奔波在急診科,如同風一樣。
季杏依舊和她搭着值班,看見她跟往常一樣都忍不住在救人間隙時拉住她:“南星姐,你的腿好了?”
趙南星擡手抹了下額頭的汗,錯愕:“什麽?”
季杏:“……你腿不疼?”
經她提醒,趙南星才覺得腿上的傷泛起了疼,不過還是逞強道:“沒多大事兒。”
季杏生氣:“你還總是叮囑病人要好好養傷呢,你自己的傷口都不注意。”
“行了。”趙南星稍緩了緩,“還教育起我了。302室的病人怎麽樣了?”
“生命體征穩定,正在觀察。”季杏一邊彙報一邊埋怨:“您這樣不行啊,腿恢複不好會留下後遺症的。”
趙南星喝了口水,望了眼窗外,一整排黑色的烏鴉在低空盤旋,長鳴幾聲又離去,她拍了下季杏的肩膀:“你看。”
季杏回過頭,只看見一堆黑點,“那是什麽啊?”
趙南星戴上口罩和手套,轉身便走,漫不經心道:“烏鴉。”
季杏:“……”
之後又是新一輪的救援。
趙南星午飯時待在辦公室給自己換藥,揭開紗布時發現傷口已經泛了白,之前忙碌的時候還不察覺,這會兒要給傷口消毒倒覺了疼。
她剛用一支棉簽沾了下傷口,就疼得自己往後縮了下,沒能下得去手。
而季杏敲了敲門,探進一個腦袋來,“需要我幫忙嗎?”
“不需要。”趙南星嘴比腦子快。
但季杏并沒理會她的拒絕,走進來蹲下給她處理傷口。
趙南星安靜地看着她,季杏一邊弄一邊絮叨:“不是我說呀,趙醫生你就是太堅強了,我要是傷成這樣,早就在家裏養傷了。”
趙南星沒有回答。
季杏本來就愛絮叨,即便趙南星不理她,她也可以一個人說個不停。
等到她弄完傷口,趙南星把褲腿放下來,重新穿上運動鞋,季杏還在嘆氣:“您就是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咱們急診科真的沒人一周值三四個夜班的。”
“我啊。”趙南星說。
季杏:“……”
看她還想說什麽,趙南星立刻截斷,“走吧,去吃飯,我請客。”
季杏站在原地,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她背影。
隔了會兒追上去,一邊追一邊喊:“趙醫生,等等我~”
而另一邊,醫院食堂路上,幾個規培生湊在一起去吃飯,有人忽地問了聲:“季杏呢?怎麽沒見她人?”
“忙着巴結副主任呗。”孫瀚幽幽地來了句。
陳渝立刻瞟了他一眼:“師兄,過分了啊。”
“陳師妹,我說什麽了?”孫瀚輕嗤:“我說的是實話吧?誰不知道她從一來急診科就開始巴結趙醫生,她可真勇啊,天天熱臉貼冷屁股,也沒見她撈着半分好處。”
陳渝聽着微微皺眉,“季杏就是單純喜歡趙醫生,那也算巴結?”
“又是送吃又是送喝。”孫瀚冷笑:“但問題趙南星當上副主任了嗎?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誰知道是哪裏傳出來的消息,就季杏一個傻子當了真。”
說着一堆人哄笑起來。
這裏大多都是一個學校同年級的,就算不是同班也是隔壁班,互相之間都認識。
在學校裏都還挺好的,尤其孫瀚,對她們平日裏都多加照顧,但一來醫院,就像是變了個人,在胸內科輪轉時,帶教的女醫生批評過他幾次,他就成了這個樣子。
陳渝她們平日裏也多加小心,不去得罪他。
但他對女醫生有種天然的敵對感,一來急診科的時候各種看不慣趙南星醫生。
原本陳渝也對這個傳聞中的“女魔頭”趙南星多有忌憚,但她聽父親說,趙南星是天生适合學醫的好苗子,醫院裏不少醫生都對她贊譽有加,那會兒好多人都搶着要她,結果她選了最累最難的急診科。
經過接觸以後,陳渝覺得趙南星沒想象中那麽壞,也談不上親切和藹。
真要論起來,就是一個很負責任,很努力上進的醫生罷了。
只不過季杏比較崇拜她而已,但這一切落進孫瀚嘴裏,就變成了“巴結”“讨好”。
“馬上就升了。”一個稍微有點門道的規培生在一旁提醒:“下周開例會,應該就升了,但跟我們也沒什麽關系。”
孫瀚臉上的笑容僵住,随後不屑地說了聲:“又沒什麽了不起的。”
陳渝氣呼呼地走了。
只剩下一大幫人站在那兒,不知是誰感慨了聲:“趙南星受傷了,你們看見了嗎?”
“受傷?”衆人驚訝:“哪兒?”
“腿啊。”那人啧了聲,“今早我看她來醫院還一瘸一拐的,結果上午忙起來就跟一陣風,一點事也沒有。”
“那就是鐵打的,就算腿斷了都能來。”有人笑了聲:“誰不知道趙南星是雲醫第一拼命三娘?”
“是呢,畢竟滅絕可不是白叫的。”孫瀚補充了句:“也不知道誰娶了她,可真他媽的倒黴。”
“也怪不得她老公跟她異地呢,要我啊,早跟她這種人離婚了。”
“得了吧,人家還不一定嫁給你呢。”
“……”
衆人哄笑着走遠,并未注意到不遠處站着一個穿着灰色休閑服的男人。
男人儀表堂堂,臉上帶着玩味的笑容,手機屏幕上赫然是剛才在醫院走廊裏拍的照片——穿着白大褂,板着一張臉還略帶稚嫩的趙南星。
趙南星和季杏沒多久也到了這邊,在進食堂時,她感覺有一道炙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往右看去,那天晚上的記憶被喚醒。
是那天喊人來搭讪的律師,他的眉毛上有一顆小痣,很有特色,所以趙南星記得。
四目相對,那人朝她揮了下手。
趙南星皺眉,還沒來得及想什麽,季杏已經在喊她:“趙醫生,快來,今天有雞腿。”
趙南星回過神,疾走了幾步,總覺得不是什麽好兆頭。
略帶心事地吃完了一餐飯,等趙南星出食堂的時候,那個人已經不見了,趙南星這才松了一口氣。
午飯時間趙南星是和別人換班的,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季杏回宿舍短憩,她并沒有睡午覺的習慣,而是去休息區的自動售貨櫃買咖啡,但沒想到走過去時卻看見了中午站在食堂外的那個男人。
他套了件褐色的風衣,乍一看有韓劇男主那味兒。
趙南星一怔,正打算轉身離開,面前卻擋了一只手,手心裏還握着一瓶咖啡,略帶戲谑輕佻的聲音響起:“一起喝杯咖啡?”
趙南星:“……”
“池律師。”一道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趙南星驀地回頭。
是關琳。
關琳穿着一身小香風的衣服,渾身是大牌,走過來時看見趙南星也一驚,“南星姐?”
趙南星微微點頭。
印象中兩人并未打過照面,她雖然偶爾會去參加沈沂的那些“朋友局”,卻似乎并沒見到過一個沈沂真正的朋友,大多都是表面關系。
她并不知道關琳是怎麽認識她的,而她知道關琳也不過是因為在商場遇見沈沂和她走在一起。
僅此而已。
況且關琳還喊得如此親昵,不禁讓趙南星打了個寒顫。
趙南星站在中間,前邊是池盛,後邊是關琳。
她先回絕了池盛的邀請:“不好意思,我們不熟,不必了。”
然後回頭和關琳微微颔首:“你好,什麽事?”
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關琳微怔,随後才笑道:“你好,這樣好像有點唐突。不過……我認識你,因為之前在沈叔叔家看到過你和沂哥的結婚照。做個自我介紹吧,我是關琳,沂哥從小看到大的妹妹,雖然不是親的。”
關琳語氣俏皮,也極為巧妙地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喊沈沂也喊得很親昵。
一切都很得體,只是這種親昵令趙南星不舒服。
說不上來的不舒服。
她微頓,然後朝關琳伸出手,“你好,沈沂的妻子,趙南星。”
關琳笑笑,“我知道的,不過後來和沂哥見面時,他沒怎麽提起過,所以我對你還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你對沂哥來說很特別。”
趙南星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有點拿不準關琳的意思。
她并不是很想把這樣的女孩兒歸類為情敵,畢竟對方年紀小,還和沈沂是舊識,很可能還是世家好友。
趙南星尴尬地應了聲:“呃。”
關琳輕笑,看上去天真又爛漫:“畢竟是能讓沂哥去宜海三年的人。”
趙南星:“……”
她忽然就明白上午看見的那一群烏鴉是什麽意思了。
此刻腦子裏只有兩個字——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