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楚凝翻來個白眼, 靠着床榻喘着氣歇息,顧不上流動的狼狽,由着他瘋, 不理他, 她渾身已然沒了什麽力氣, 嘴皮子也被他咬破, 而今連動都不想動。
憐煜絮絮叨叨怒罵,像個怨婦喋喋不休又說了一會。
眼見着楚凝完全不搭理他,瘋發夠了。
終于勉強冷靜下來, 對上女郎清冷的眉眼,心裏又害怕,害怕楚凝對他心灰意冷,他手段了得, 折辱人的方式,有千萬種,強留楚凝在身邊不是難事。
可若是楚凝對他心灰意冷, 厭倦憎惡,這對于憐煜而言, 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
少年怒紅着一雙眼看她,半響,就當楚凝以為他又不要命, 要再撲上來,以不體面的方式與她和孩子同歸于盡之時。
撲通一聲跪下來, 兩只手抱着楚凝的腰, 沒出息地哭着求她。
“阿姐, 我再也不算計你了 ….. 你不要讨厭我。”
“不要離開我, 我說的都是氣話, 并不是存心要吓你。”
“你打我罵我都好,要怎麽樣都行,全沖我來,不要沖着孩子,他是無辜的,我千盼萬盼才有了這個孩子,在柔嘉平定叛亂之時,心中沒有一日安定,我害怕你發現,偷偷弄掉。”
“我知道我卑鄙無恥,不堪入目,可你不要遷怒孩子成不成?留下他吧。”
楚凝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話都是出自一個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兒,以他的身份地位,容貌家世,要什麽樣的給他生孩子沒有,只要一聲令下。
多少高門貴女上趕着,伯爵府的門檻都會被踏破。
郭芨心氣這樣高,都折在他手上,學着讨好別人,只為了能夠與他親近,何況旁人。
裕安長公主早就殘花敗柳,已為人婦。
楚凝自己都不知道,值得他愛自己什麽?為什麽,他就是不肯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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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煜退而求其次,“阿姐。”
楚凝抿唇叫他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非要作踐自己,不要在我面前。”
楚凝還在游說,“你若是真的不想要他,再多撐幾個月将他生下來,丢給我養好不好?”
“我會将他藏好,不會露出一點蛛絲馬跡讓溫之俨察覺,放到你的身邊去礙眼,也會打點好一切,所有人都不會知道,阿姐生過孩子。”
不得不說,憐煜的提議雖然荒謬,在楚凝這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憐煜心機可見一斑,若是有他在旁籌謀,孩子必然能夠悄無聲息地長大,所有人都不會發現。
在路上的幾日,楚凝已經想得足夠清楚,孩子,她下不去手不要,活生生的一條命。
打定主意生下來再說。
而後,能藏多久便是多久吧,藏不住了再想個法子帶在身邊。
孩子帶在憐煜身邊,比帶在她身邊更好。
憐煜說的話難聽,卻也在理,那晚的事,她也有錯。
只是,楚凝仍然心存疑慮,她長長嘆出一口氣,“你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
少年面容苦澀,“因為我愛阿姐啊,我想留你在身邊,抓住你,可你不願意。”
在深宅時,楚凝便一直嚷嚷着,她要回去,無論憐煜如何軟磨硬泡。
“我真的只是走投無路,拿不出辦法,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夠将你留在我身邊,每日擔驚受怕,害怕你讨厭我,丢棄我,憎惡我。”
“我只是聽人說,如果有了孩子就能夠将女人留下,不得已才選擇劍走偏鋒。”
少年有時候都在恨自己不能生,按照阿姐心軟的性子,看見他大着肚子,總不可能抛夫棄子吧。
只要分一點憐憫給他,就能夠逆轉乾坤。
楚凝聽完他的辯駁,長久未言。
憐煜命人擡來來水,親自給楚凝收拾,又換來幹淨的被褥。
一路奔波勞碌,恐怕楚凝想不開,憐煜在熏爐裏加了點安神的香料,守着她睡去。
楚凝留在伯爵府給溫之俨的那封書信被他看過後撕毀裏。
他來之前,親自進宮跟溫之俨說,義母想要去京郊的小築散心,為求路上穩妥,他随行前往。
溫之俨并沒有起疑,小築的位置只有楚凝知道,她說到地方,想必是她親自提及,“去散散心也好,公主回來後總是郁郁寡歡,我幾番哄她也不得法子。”
溫之俨望着眼前的少年,欣慰道,”阿煜,朝中事物繁忙,府上還好有你照料,費心了。”
憐煜面不改色,恭敬作揖,“義父言重,都是我該做的。”
溫之俨靜靜看臉憐煜一會,忽而擡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凝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起來時,身上還乏重得很。
看着屋內的陳設,以及旁邊坐着休憩的人,有種時隔久遠的錯覺,渾身像是被人拆了骨頭,嘴裏還有苦澀的藥味。
撐着手站起來,很微弱的聲響,旁邊的人迅速睜開眼。
抱着她的腰,将她給扶抱依靠着。
“睡了這麽久,阿姐餓了吧。”
朝外一喊,很快就有人端上精美的膳食,香味當中依稀聞着,還有一點點藥味。應當是滋養的藥膳。
“阿姐嘗嘗。”憐煜沒有讓楚凝下榻,親自端過來喂到她的嘴邊。
楚凝擡眼看他的臉,上頭波瀾無驚,好似之前兩人并沒有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只是尋常的出來散心。
“含妙和含巧呢?”
少年攪了攪勺子,“用過了早膳,我就告訴阿姐她們的下落。”
“你沒有對她們怎麽樣吧。”
少年沒有即刻回答楚凝的話,舀了一勺吹涼,喂到她的嘴邊。
楚凝無言,知道自己眼前的困境是小細胳膊擰不過大腿,乖乖張開了嘴,見到女郎并不抗拒他的親近,憐煜高興彎了彎唇。
憐煜喂得慢,楚凝腹中饑餓,催促他快一點。
憐煜如她所願。
用完早膳,正要拿起巾帕拭去嘴邊的湯汁膳食,帕子還沒有摸到,就被少年拿走,他傾身過來,約莫是早上沐浴過,發梢還帶着潮潤,掃過楚凝的耳朵,有些涼。
唇角被少年一一舔食幹淨,楚凝回過神時,他已經抽身了。
在伯爵府時,他也做過,楚凝裕皺眉不悅,剛要說話發難。
少年握着她的手腕,正在給她抹藥,比剛剛耳朵上的涼,還有更涼一些,生生把她嘴邊的話都涼了回去。
“含妙含巧呢?你把她們怎麽樣了。”
少年好心情,唇邊帶着笑,“阿姐怎麽不問問我?”
“ …… ”
他好端端在面前坐着,問什麽問?
手腕抹好了藥,憐煜蓋上藥塞子,轉身放到一旁的案幾下方。
楚凝看到他後頸上一場恐怖的指甲掐痕,昨日她也捶打動手,都是些皮外傷,用的又是上等藥膏,憐煜臉上的傷基本大好。
除了後頸的指甲痕小而深,叫她心上微有一麻。
楚凝想要裝瞎,躊躇再三,還是沒有忍住問句,“你怎麽不上藥。”
就這樣不愛惜他自己。
憐煜反手,難得見他笨拙的模樣,“看不到,不是很方便。”
楚凝皺眉,看不到不會想辦法,他又不是一根筋的人,說到一根筋,有時候,他的确就是一根筋,怎麽都轉不過來,認準她不就是這樣嗎?
少年的俊臉稚嫩清俊,想到他不可控制的情緒,楚凝摸摸肚皮,孩子有這樣的爹,跟在他身邊真的可以放心得下嗎?
念頭才起,楚凝旋即甩開。
她怕不是也被憐煜過了心氣翻湧,怎麽就在心裏承認他是孩子的爹了。
“為何不叫門口守着的小厮幫你?”
少年義正嚴辭說,”我不喜除阿姐之外的人碰我。”
他還真是偏執到別扭,句句話裏含藏深意,楚凝沉默片刻,動了動唇,少年靜默着不開口,也不說含巧含妙的下落,楚凝朝他伸出掌心,“藥拿過來給我。”
少年眉目舒展,眸色帶笑,以很快就把藥拿到楚凝的面前。
乖乖背過身去,露出後頸給她,像只巴巴的小狗。
方才是晃眼而過,看得不大真切。
湊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膚色過于白皙,密布的掐痕就像是刻意遭受了非人的刑 . 罰。
看得人觸目驚心。
楚凝握着藥膏的手幾不可察地緊了緊,昨日她慌不擇路,下手竟然如此之重,恐怕要養很長的一段時日才會好了。
愧疚促使女郎上藥的手放得很輕,上藥上得很仔細。
真的是看不見,他的耳朵背也全是長長的抓痕,俱是破皮,擦過還冒了血珠子,楚凝問,“你自己察覺不到耳後疼嗎?”
少年嘴抹蜜臉,“我只看到阿姐身上的傷勢,少有留意自己。”
楚凝上好了藥,毫不客氣将藥膏丢到他的懷中,“ ……”
昨日少年敞開心扉,卑微地懇求楚凝的愛意,又是言明楚凝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一時之間,仗着肚子,楚凝也不收斂了自己的意氣。
少年坐下來,他的聲音低低的,“其實阿姐也不用可憐我,都是我應該受着的。”
“從前在角鬥場也受過傷,去柔嘉平亂上陣殺敵,大大小小數也數不清,這點傷勢算不上什麽,阿姐不必擔心。”
憐煜的一番話講得平靜,聽到楚凝的心中泛起不小的漣漪。
她嘴上說,“誰擔心你。”
沙場無眼,想起他之前去遼東歸來之時,有幾日總着黑色的衣衫,面色蒼白。
如今細細想來,恐怕也是身上受傷了。
憐煜的話将楚凝的記憶撥回兩人剛見之時,他孱弱多病,卑怯膽小,楚凝走過去叫他喝藥,都把他吓得夠嗆,整個人猶如驚弓之鳥,瞪大眼睛防備地看着她。
思及過往,楚凝埋頭輕笑。
“阿姐想到什麽開心事,可否也說給我聽聽?”
楚凝不應他的話,“早膳用了,藥也上好,你還沒有告訴我含妙含巧的下落。”
他一直顧左右而言其他,含巧又和憐煜一直都不對付,楚凝驟然很憂心,憐煜對着含巧動手,“你該不會 ……”
少年說出她的後話,“殺了她們嗎?”
楚凝攥緊了被褥,心氣起伏。
少年的大掌包裹住楚凝的手背,“昨日,我的确有過殺掉她們的念頭。”
“她們攜帶阿姐出逃,不該殺嗎?”
楚凝的聲音有些抖了,“所以……”
少年翻過她抓緊被褥的手,一一松開楚凝攥握,細長白嫩的手指。
“阿姐不要緊張,她們沒有死,我只是将她們囚在地牢,命人嚴加看管,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我不會苛待她們,也不會對她們怎麽樣。”
心裏再不喜歡含巧,想要将她置之死地,以報當日羞辱之仇。
憐煜卻也明白,他萬萬不能下這個手。
含妙含巧常伴在楚凝左右,是楚凝的心腹,若是為了一時之氣殺掉她們,阿姐一定不會再理他了。
好不容易,和阿姐的關系才破冰。
而今正是大好的局面,憐煜聰明,不會自斷後路,為了楚凝,他可以忍耐。
“她們自幼跟在我身邊,十分了解我的脾性,可不可以不要關着她們,撥來我身邊伺候,平日你也少些勞累,更得空些。”
憐煜把玩着楚凝的手指,平靜聽完,搖頭拒絕。
“不好。”
“我陪在阿姐身邊的時日可能不多了,我不想讓別人來打攪我們的獨處,若是我平日在什麽方面有伺候不周到的地方,阿姐盡可以告于我,就好比今日,喂膳食之時,要快一點,我會改着做,讓阿姐滿意。”
溫之俨即将肅清朝堂,待內閣的事處理完成,挑選上來的官員上任後。
大褚和大禹必有一場正面交鋒的惡戰。
出征的人選,他推辭不了。
楚凝只顧念着想要營救含妙含巧,要再開口,忽略了憐煜第一句所說的話,她過了耳朵也只以為憐煜說的陪在她身邊不多的時日,是她生産之日。
憐煜不容置喙打斷她的話,“沒有商量,無論阿姐說什麽我都不會動容,改變我的主意。”
楚凝被生駁斥回去,臉色也不好看,憐煜的臉上寫着不容商量,她再想說,眼前還是閉上了嘴。
楚凝并沒有明說,她決定留下這個孩子。
憐煜就跟他昨日所說,很害怕這個維系着和楚凝關系的子嗣出一點差錯,楚凝醒後,他便一直寸步不離守在身邊,無論楚凝去什麽地方,憐煜一直跟在她的身後。
宅院裏,可能會碰上的尖銳案幾,桌凳,全都置換成裏了圓凳圓桌,不能置換的地方,也叫人磨平了。
實在擔心含巧含妙,楚凝退而求其次讓憐煜答應她見二人一面。
只有确保了兩人的平安,楚凝才能夠徹底放下心養胎。
憐煜開始說不讓,楚凝自從知道他看重肚子裏的孩子之時,居然學會了用這個孩子來威脅憐煜,只不過她口頭并沒有說不要,而是抗拒喝憐煜送來的安胎藥。
憐煜也不是不能恩準,但凡楚凝再好生說上兩句,憐煜或許就肯了。
用腹中孩兒的安胎來對比兩個奴婢,憐煜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到了谷底。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