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對質

夜已經深了,府裏的院落都熄了燈,一路走來,趙歸雁留心了一下,發現并不是去福正院的方向。

倒像是去福壽堂。

福壽堂是府裏老太太的住處,因為老夫人常年在外禮佛,這條路鮮有人跡。

路上還有積雪,趙歸雁踩在上面,咯吱作響。

趙歸雁步伐輕緩,心中已有了猜測。

老夫人在香積寺禮佛,如今她遭遇土匪,沒有去成香積寺,又加上還有車夫的“證詞”。

楊氏将老夫人請了回來。

鐵證如山,如今怕是要和她當面對質。

趙歸雁眉眼淡然,安靜地跟在陳管家身後。

陳管家走得飛快,似乎故意要讓她奮力追趕。

偏趙歸雁不緊不慢,一點也不願遂他的願。

倒是他走快了,還要停下來等她。

站着不動時,寒意更甚,沒一會兒,陳管家就被弄得沒脾氣,咬着牙慢下來。

趙歸雁當然知曉陳管家的意圖,她冷眼看着,卻沒有指責。

陳管家十足小人的嘴臉,踩低捧高,兩日前還觍着臉在她面前說着奉承的話,如今聽說她失了清白,恨不得使勁兒抖威風,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忘記當初讨好他的卑微。

這種人,總有一日會因為趨炎附勢受到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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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歸雁且看着。

福壽堂燈火通明,院門口的丫鬟看到陳管家領着趙歸雁往這頭來,動作輕巧地進了屋子,不多時,就看到丫鬟折身出來,請她入內。

藏藍色垂簾被掀開,撲面而來地便是濃重的脂粉氣。

屋內門窗緊閉,燃了炭,熏了香,再加上各個女眷身上各式各樣的脂粉氣,再好聞的香氣如今都變成了熏得人頭腦發昏的氣息。

趙歸雁不着痕跡地皺了下眉,壓下胸中的窒悶,款款走進去。

屋內擠的滿滿當當的,全是不懷好意的目光。趙歸雁近些日子身體在府裏很是風光,惹得許多人心裏生出嫉妒。

如今一下子跌落塵埃,不,沒了清白可是比死還要痛苦,那是深淵,他們就舒爽了,迫不及待地來看熱鬧。

人總是如此。

如果一直比不上自己的人變成了他們該仰望的存在,他們心裏就會失了平衡,可即便如此,他們仍能若無其事地阿谀奉承。

可一旦這人再落入更差的境遇,他們就選擇性地忘記自己當初如何捧着她,甚至以更大的惡意去嘲諷她。

趙歸雁面不改色地走到屋子中央,一一行禮。

“見過老夫人,見過母親和各位嬸嬸。”

上首端坐着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藍色蝙蝠紋如意衫,瑪瑙釵飾将發髻绾得一絲不茍,瞧着很是威嚴。

這便是老夫人方氏,如今府裏輩分最大的人。

方氏第一次見趙歸雁,她打量着趙歸雁,在看到她樣貌時,愣了一下,旋即收回目光。

她常年禮佛,不甚關心府裏的事,前些日子知曉了趙青鸾病逝的消息,傷心了幾日,打算在香積寺裏替這個孫女兒祈福半年。

卻不料楊氏派了人去寺廟裏請她,說是讓她回府主持大局。

方氏本不欲理會,奈何楊氏的人又哭又跪的,無奈之下,她就下山了。

她回來的急,也只是知曉事情的大概。

楊氏新過繼的女兒失了清白自盡了,趙清鴻又去江南了,偏偏那尋短見的繼女是陛下親點的未來皇後。

楊氏覺得茲事體大,便想方氏來拿主意。

“起來吧,近前來讓我瞧瞧。”

方氏叫起了趙歸雁,沖她招招手。

趙歸雁沒料到方氏的态度還算随和,倒也乖巧地上前去。

方氏擡眼細細看了幾眼,嘴角帶出幾分笑:“倒是生得标致,有幾分你娘的影子,當初你娘也是生得極美。”

趙歸雁倏然擡頭。

方氏這話裏的人,定不是楊氏。那邊是她那素未謀面的生母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人提起她的生母。

不帶任何惡意的。

趙歸雁沒見過她的生母,但此刻她的眼眶仍有些酸,随即又迅速地斂下眼睫,壓下淚意。

“聽人說你上山的時候遇到了山匪,可有這回事?”方氏溫聲道。

趙歸雁本以為老夫人是個嚴肅板正的人,沒想到對她這樣溫和,讓她不自覺放松了下來。

“是的。”趙歸雁颔首。

方氏還沒說話,一旁的人就叫嚷開來,“我就說她肯定是沒了清白吧?她還有臉回來?沒臉沒皮的小娘皮!還不如在外頭找棵樹吊死得了,平白回府來污了各個姑娘們的名譽!”

方氏沉聲道:“老二媳婦兒,你個長輩,與一個小輩說這種話做甚?”

說話的人便是府裏的二夫人,杜氏,她出身商賈,嫁人前曾混跡市井,學了一些不好的毛病。雖然嫁入國公府後,收斂了許多,但說話仍沒有顧忌。

杜氏讪讪閉了嘴,她的丈夫是庶子,沒什麽本事,她在府裏自然地位也不高。

她平常都是靠巴結楊氏在府裏占一席之位,平時做楊氏的應聲蟲慣了,今日忘了場合,下意識就貶低趙歸雁。

有人也說道:“老夫人,二嫂話糙理不糙,咱們國公府的姑娘都是名門世家教養出來的,禮義廉恥都刻在骨子裏,如果真的遭了難,自該全了名聲,而不是托着髒了的身子回來,惹得他人指指點點。”

“是啊是啊,這種事情女子就該為家族着想,而不是茍且偷生。”

“小五還要入宮呢,到時候這件事傳到了宮裏,陛下說不定還要厭了我們國公府呢!還不如全了名聲,陛下多少能消消氣。”

方氏看着下面的人七嘴八舌,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皺了皺眉,這便是她不願意回府的原因。

太糟心了。

方氏壓下不喜,轉頭對着趙歸雁說:“莫要将你二嬸的話放在心上,她嘴上沒個把門,說話也難聽。府裏的姑娘若是德藝雙馨,旁人只有誇贊的份,名聲壞不了。”

趙歸雁抿了抿唇,因為方氏的維護,心底有些動容。

“我聽車夫說他見着那山匪對你行不軌之事,此事可屬實?”方氏又問。

方氏說得隐晦,到底顧忌小姑娘的臉面。

趙歸雁堅定又認真地搖了搖頭:“污蔑之言。”

一旁的趙雲莺突然說道:“你說是車夫污蔑你,可有證據?車夫還說你抵賴呢!”

趙歸雁偏了偏頭,清淩淩的目光落在趙雲莺身上,趙雲莺忍不住縮了縮身子,待意識到自己竟被她的眼神吓住了,頓時瞪了回去。

趙歸雁轉回頭,嗓音溫軟,卻帶了幾分氣勢:“當時上山路遇山匪,那車夫半路抛下我和采月,甚至背主,口中大喊着要将我獻給山匪。危急之下,我與采月棄了馬車,鑽進了一旁的密林裏,所幸遇見了迎冬祈福的隊伍,承蒙搭救,這才躲過一劫。”

趙雲莺不服氣地說道:“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啊?”

趙歸雁目光澄澈,一字一句:“救我之人,是禁衛軍楊霖楊大人,安排住處之人,是陛下貼身伺候的太監總管曹善來。這都是叫的上名號的人,我如何胡謅?”

趙雲莺還要說話,方氏沉聲開口道:“夠了!莫再吵了,我信五丫頭的話。”

名字和職務都說得明白,不像是假話。更何況,這種事情稍一打聽,就知道趙歸雁說得是不是真的,她沒必要說謊。

趙雲莺被訓斥了一下,不情不願地閉了嘴。

随後她沉下心來想了想,也明白趙歸雁的話,八成是真的了。

方氏見趙歸雁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自她進來,就不見慌亂。旁人不停地诋毀,卻不見她辯解,安然自若地站在原地。

話雖不多,卻句句切中要害,維護了自己的名聲。

方氏滿意地點了點頭。

只有這種氣度,入宮才能有大造化啊!

不像某些人,被人當刀使了都不知道。

方氏目光劃過趙雲莺幾人,這種性子入宮,不給家族招禍就是好的了。

“既然都說清楚了,那車夫便拉出去亂棍打死吧,賣主的奴才,我們趙家用不起。”

方氏揮了揮手,就這樣決定了。

車夫一直侯在門外,不一會兒就聽到了哀嚎聲,“老夫人饒命啊!奴才下次不敢了!五小姐,五小姐救救奴才啊!”

趙歸雁斂着眉,不答。

心善并不代表着以德報怨,車夫三番五次地害她,她也不會心慈手軟。

趙歸雁待聽到外面的慘叫聲小了下去,這才擡起眼睛。

就看到門邊的陳管家臉色慘白,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身子抖了抖。

趙歸抿唇一笑,很是溫軟良善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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