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陛下,香嗎?
趙歸雁呆愣愣趴在程景頤的懷中,擡眼瞧着他。
程景頤難得笑意暈在了眼角眉梢,柔和了許多他五官的淩厲。
不像是生氣的模樣。
趙歸雁手抵在程景頤的胸膛上,感受到手腕下沉穩的心跳聲。
一下強過一下。
她被這心跳聲也攪得心慌意亂,臉上爬滿紅暈,手忙腳亂地從他懷裏退出去,想了想,細聲細氣地問道:“陛下,疼嗎?”
程景頤觑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趙歸雁沖他讨好地笑了笑:“陛下真厲害,臣妾最怕疼了,一點點磕磕碰碰都會哭的眼淚汪汪,比不得陛下身強力壯,頂天立地,便是割上幾刀都不會眨半分眼睛,皺半下眉頭。”
程景頤聞言,沒忍住又笑了起來,他曲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說,“你這拍馬屁的功夫越發見長,前些日子你寫了封信害羞到躲着不見朕,如今張口就來,當真是長進了。”
趙歸雁捂着額頭,在心底輕輕哼了一聲,怎麽還在提這件事啊?
程景頤移開目光,他也只是逗一下她罷了。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
這下趙歸雁不敢再發呆了,雙手交疊在腹前,小步很在程景頤身後。
兩人很快回了鳳儀宮,趙歸雁看着徑直走向桌案的程景頤,張了張唇,還是沒有開口詢問。
這皇宮是陛下的皇宮,他愛在哪兒就在哪。
恰好趙歸雁這幾日忙大婚的事情,睡得不好,今日又走了這麽長的距離,便有些累了,便差宮女退了外衣,掀開錦被躺了回去,想要再睡個回籠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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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采月走了進來,臉上一副猶豫不決的神情,趙歸雁擁着被子半坐起身,掩着唇打了個哈欠,甕聲甕氣地問她:“采月,你有這麽話想和我說的嗎?”
采月拱了拱手,道:“外面幾位娘娘想來向您請安,娘娘您是否要見她們?”
皇後新婚第一日不僅要去向太後請安,作為正宮皇後,還要接受後宮嫔妃的請安。
趙歸雁愣了一下,“什麽娘娘?”
采月瞧了瞧她的臉色,擔心她不高興,道:“是陛下的幾位嫔妃……”
趙歸雁“哦”了一聲,垂下眼,眼底閃過幾抹冷光。
阿姐的死因尚不明确,這後宮裏的人都有可能是兇手。
她還沒想好計策去找她們,沒想到他們卻都主動送上門來了。
也好,今日先見見,探探虛實。
幾息之後,她才從喜床上下來,“采月,替我更衣。”
采月恭恭敬敬地捧了衣裳替她穿好。
趙歸雁輕輕走在柔軟的地毯上,繞過花鳥金雀屏風,看見剛剛程景頤還坐在書桌前看書。
她想了想,走了過去,停在程景頤面前。
“陛下,臣妾要去見妃嫔,您要不要一起?”
程景頤嗤笑了一聲,眼底帶着幾分似有若無的冷意,道:“你确定要朕一起去?”
趙歸雁想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一介新婦,初來乍到,又不知曉這些妃嫔性子如何,本就該他在一旁陪同,也好指點一二啊。
可觸及到程景頤眼底的冷意,她又不敢這麽說了。
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她若讓他一起去,會惹怒程景頤。
趙歸雁“哦”了一聲,慢吞吞往外走,“那臣妾一個人去了。”
程景頤深深看着她的背影,又重新垂下眼,認真地看着書。
內殿和外殿隔着只一道珠簾,趙歸雁出了內殿,回頭看了一眼,隐約能看見程景頤的輪廓。
其實妃嫔并不多,大多是宋太後強行賽進宮裏來的。
有些是她覺得不錯的,有些是朝中大臣送進來想要搏一搏前程的。
趙歸雁端坐在上首,看着下面各有千秋的人,含笑不語。
站在最前面妃嫔似乎是她們之中位份最高的,她穿着海棠花纏枝宮裙,生得嬌豔明媚。
她身上帶着趙歸雁很熟悉的味道。
既有趙青鸾這樣家族精心培育出來的端莊大氣,又有趙雲莺從小嬌寵着長大的小任性。
趙歸雁不認識她,但能猜的出她的身份。
丞相之女,柳宜蘭。
趙歸雁細細回憶了一下,她是太後親自冊封的淑妃,也是皇後之下位份最高的妃嫔。
景和七年入的宮。
當初程景頤冊封了趙青鸾為後,緊接着太後又與程景頤商議再多冊封幾位妃子充盈後宮,被程景頤駁回。
于是太後自作主張,下了懿旨,将丞相之女柳宜蘭接入宮中,封為淑妃。
趙歸雁又掃了一眼下面的人,無一例外,都是這些年太後陸陸續續冊封的妃子。
有兵部尚書嫡次女,麗妃。
大理寺卿嫡女,賢妃。
其他的都是些貴人,身份比不得這三位,皆是出身世家大族的。
趙歸雁斂眉。
這幾位高位妃嫔,父族皆是位高權重的大臣,太後為了穩固程景頤的帝位,也着實花了一番心思。
趙歸雁入宮前打聽了一下,這些年,太後塞了許多人入宮,可眼下只有這麽點人,其他人呢?
趙歸雁有些失神,那些人去哪了?
柳宜蘭等人見趙歸雁從內殿出來了,立刻起身屈膝,行禮問安:“臣妾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趙歸雁回神,含笑讓她們起身。
柳宜蘭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坐在了軟墊上。
宮女弓着身子奉了茶,又安靜地退了下去。
柳宜蘭捧着茶盞啜飲了一口,借着低頭的間隙,偷偷打量起上首坐着的趙歸雁。
這皇後娘娘看着年紀尚小,姿容清滟,容貌倒是在她之上。
不過看着懵懵懂懂,有些拘謹,想來也是第一次坐在高位上,禁不住事。
柳宜蘭心裏放心了大半,本以為這次趙家會弄個更厲害的女子入宮呢,沒想到弄來個這樣稚嫩的女娃娃。
她與趙青鸾僵持了這麽多年,本以為趙青鸾死了,她能當皇後,沒想到又來了個趙歸雁。
柳宜蘭笑了一下,趙青鸾都鬥不過她,這小皇後會是她的對手嗎?
柳宜蘭将茶盞輕輕放下,柔聲說道:“皇後娘娘,昨日是您大婚,臣妾在這恭祝您新婚。這以後入了宮,您便是後宮之主,若臣妾能幫得上您的,您盡管吩咐。”
一旁的妃嫔一一附和。
“是啊,皇後娘娘。”
“臣妾願為皇後娘娘效犬馬之勞。”
趙歸雁露出一抹笑:“那就多謝各位妹妹了。”
頓了頓,她苦惱地蹙了蹙眉,道:“眼下的确有一件事要各位妹妹幫忙。”
麗妃笑說:“皇後娘娘但說無妨。”
趙歸雁說:“各位也知道,先皇後是本宮長姐,自幼待本宮極好,這些年本宮在江南養身子,多年不得與長姐相見。沒想到這剛回長安,長姐便得了病,薨逝了。本宮這些年不見她,時間久了,關于長姐的記憶便越發弱了。想要回憶竟不知如何去思念長姐。”
趙歸雁眼睛紅了紅,帶出幾分水汽:“所以本宮想着找些與長姐相熟的人,讓他們時常與本宮說說她。本宮記得,長姐入宮的時候,從小伺候她的幾位嬷嬷也入了宮,只是昨日本宮在鳳儀宮沒見着她,問了宮人才知道嬷嬷們被調去別的宮了。幾位妹妹可能幫本宮尋一尋她們?”
趙歸雁臉上滿是期盼,眼底卻蘊着冷意,緊緊盯着這些人。
長姐身邊的人,本該留在鳳儀宮,可在長姐逝世後卻全部都不見了。
定是那些嬷嬷們知曉事情真相,所以才會被調走!
柳宜蘭聞言,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海棠花繡紋皺了,被擰成破碎的花。
她很快意識到自己失态,又不動聲色地松了手。
趙歸雁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眼睫顫了顫。
柳宜蘭望着趙歸雁,道:“既然皇後娘娘思姐心切,那臣妾必定盡早将嬷嬷們尋來。”
趙歸雁微微側頭,眼尾勾了幾分笑意:“那就多謝淑妃妹妹了。”
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柳宜蘭忙說:“能為皇後娘娘分憂,是臣妾之幸。”
幾人有寒暄了幾句,柳宜蘭目光就開始四下飄忽,似有若無地往內殿而去。
“淑妃妹妹在瞧什麽?”
柳宜蘭愣了一下,連忙說:“臣妾見娘娘宮中擺件很是精巧別致,心中喜愛,便多瞧了幾眼。”
趙歸雁彎了彎唇,說:“這都是本宮的侍女心靈手巧,如若淑妃喜歡,本宮可以将她借你使喚幾日。”
淑妃搖了搖頭,道:“不用了,娘娘的侍女想必是貼身伺候您的,臣妾将人借走了,您就不方便了。”
趙歸雁但笑不語。
她四下亂看,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柳宜蘭不自在地捋了捋裙角。
她怎麽總感覺趙歸雁的目光讓她如芒在刺,像是看透了她一般?
可她凝神再去看,就見趙歸雁眼眸裏幹幹淨淨,一片澄澈,很是天真純稚的模樣。
柳宜蘭沒有見到想見的人,便不願多待,說了幾句話便與幾位妃嫔一同離開了。
趙歸雁松開衣袖下緊緊攥着的手,松開手,她才發現自己掌心濡濕一片。
她也不是面上看到的那樣輕松,她自小雖過得艱難,但還算無憂無慮,最難過的事情也不過是今日無法吃飽飯。
而如今在這宮中,她必須不露一絲馬腳,不停地挂着虛假的表情。
這宮裏人說話,總喜歡繞幾個彎,當真是累極了。
趙歸雁吐了一口濁氣,提裙快步走向內殿。
程景頤仍坐在書桌上,就連姿勢也沒換一個。
她望着他雲淡風輕的臉,突然生出幾分遷怒,她噔噔噔跑到程景頤面前,伸着手将他手中的書摁住了桌面上。
程景頤神色如常,擡眸看着她。
趙歸雁嘟囔道:“我在外面害怕極了,陛下竟然還有心思看書。”
程景頤的書被她壓在掌下,他也不生氣,幹脆往後一靠,慢悠悠地開口:“朕見你表現得落落大方,哪裏害怕了?”
外殿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
沒什麽有意思的話題。
左右都是些場面話。
他自是知曉那些女人的心思,無非就是聽聞他在鳳儀宮,想要過來碰碰運氣。
他躲着不見他們,他們自然敗興而歸。
趙歸雁聞言,悶悶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她怎麽想的,突然就伸手握住程景頤的手,用力地蹭了蹭,脆聲道:“我那是裝的!您瞧瞧,我手心全是冷汗。”
程景頤手上被弄了一手的汗,粘膩難受,他臉色頓時黑了,“趙歸雁!”
趙歸雁飛快地将手松開,眼底劃過得意,總不能只有她擔驚受怕吧?
曹善來在一旁看得膽顫心驚,陛下最是愛潔,這樣怕是要震怒了。
曹善來快步走上前,給程景頤遞上幹淨的帕子。
程景頤接過,仔細地擦了擦手,本想将帕子扔給曹善來,卻又收回手,冷冰冰地道:“手!”
曹善來一愣,意識到這話不是同他說的,又躬身退了下去。
趙歸雁眉眼彎彎地将兩只手攤開,程景頤冷着臉,将她的手心輕輕擦幹。
擦完,他将帕子扔在一旁,淡淡道:“你若是拿出對朕的膽子對她們,還會這麽狼狽?”
趙歸雁黑白分明的眼眸彎了彎,語氣輕軟:“陛下和他們不同,他們會傷害我,陛下可不會。”
程景頤嗤笑了一聲:“朕可不是什麽好人,下次再這樣膽大妄為,朕不會輕饒你了。”
趙歸雁撇了撇嘴,不信他。
她如今是知道了,程景頤只是面上看着兇巴巴,吓人得緊,可實際上根本不會傷害她。
趙歸雁想了一下,嗯,是的。
好幾次她都以為程景頤要生氣懲罰她,最後都是虛驚一場。
程景頤見小姑娘歪着頭,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就明白肯定在心裏胡思亂想了。
他從一旁扯出一張紙,攤開在桌上,食指叩了叩桌面,“左右朕無事,便監督你寫字。”
趙歸雁看了一眼喜床,有些不願意。
她想睡覺。
本來就疲累,剛剛又提心吊膽地和後宮嫔妃周旋,更是身心俱疲。
“明日學可好?”
趙歸雁小聲說道。
程景頤輕笑了一下,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趙歸雁頹然地嘆了口氣。
她挪到程景頤身側。
曹善來手腳麻利地搬了個繡墩過來,趙歸雁坐下。
趙歸雁的衣裳繁複,層層疊疊,這樣坐着,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
如今這花苞恹恹的,霜打了一般,程景頤偏頭看了一眼,眼底劃過一抹笑意。
趙歸雁悶悶地拿起筆,開始練字。
前些日子程景頤讓她每日練半個時辰的字,多少還是有些用處的。
她如今的字,雖稱不上秀美,但也算是工整。
趙歸雁是個很負責任的性子,答應了的事情即便不樂意,可還是會認真完成。
她認真地落筆寫字,一筆一劃很是輕緩。
程景頤見她專心寫着字,便收回視線,拾起書,便打算看。
卻發覺自己的手背癢癢的。
他移開書看了一眼,趙歸雁墜了一縷青絲在他的手背,随着她的動作,輕柔拂過他的手背。
紙上沙沙,襯得室內越發靜谧。
那縷發絲的聲音似乎也被放大,萬籁俱寂,程景頤再也聽不見其它聲音,耳中只餘下那細微摩擦聲。
鬼使神差,程景頤沒有撥開那青絲,甚至還有些心不在焉。
趙歸雁擱了筆,滿意地看着紙上工整的字,她彎了彎唇,鼻尖萦繞着淡淡的墨香,似乎夾雜着松蘭香氣,煞是好聞。
趙歸雁低着頭,輕嗅。
那松蘭香氣漸濃,撲鼻而來。
趙歸雁驚嘆,不愧是程景頤用的東西,竟然這樣精致,硯中融了松蘭,用之有香。
就連寫出來的字都散發着淡淡的香氣。
趙歸雁眨了眨眼,忽然拉着她寫的這頁大字,捧到程景頤眼前,聲音軟糯甜美:“陛下,您聞聞,這些字是不是很香?”
程景頤霎時驚醒,他眼眸閃了閃,不動聲色地将手置于膝上。他見眼前有一張寫滿了字的宣紙,有些不解。
他方才根本沒聽清楚趙歸雁的話。
“什麽?”
程景頤佯裝鎮定自若,低聲詢問。
趙歸雁“呀”了一聲,翹着凳子靠近程景頤,一張芙蓉面上滿是困惑,喃喃自語:“不對呀,難道陛下沒聞見?您再聞聞,這不是很香嗎?”
程景頤呼吸一滞。
兩人隔着一張薄若柳葉的宣紙,鼻尖相抵。
程景頤垂眸,眸色漸深,似有一團漩渦,引着人沉淪,他清晰地看見一雙潋滟春水的眸,裏面倒映着一個小小的自己。
“陛下,香嗎?”
趙歸雁壓低嗓音,尾音帶着幾分女兒家特有的嬌媚,似是魅人的精怪。
空氣中浮動着幽香,沁人心脾,暗香迎鼻,夾雜着少女清甜的氣息。
程景頤喉嚨一緊,狼狽地偏了偏頭。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