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穿衣

王帳伺候的人嘴巴緊,大家都以為今日帝後雙雙起晚了是因為程景頤徹夜照顧受驚的趙歸雁。

那些人暗地裏觀察了一會兒,發現曹善來一點也沒有幫他們通傳的意思,也都放寬了心。

左右如今帝後感情甚篤,他們也不想打擾了,否則景和帝忽然又厭了皇後厭了後宮,恢複成以前那個不近女色的禁欲帝王,到時候又該是他們操心了。

冬獵他們其實也不是很想參加,年歲大了,這麽冷的天,馬背上跑得風一樣快,凜冽刺骨,也不好受。反正往年都搶不到頭籌,沒意思極了。

這樣想開了,大家反倒樂趣多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喝酒品茶,不亦樂乎。

一場冬獵,被他們這些人,搞成了文會。

程景頤起身穿了衣裳,彎身将箱籠裏的茜色并蒂蓮宮裙取出來。

趙歸雁見他似要親自動手伺候她穿衣,連忙出聲制止:“陛下,這種事您讓采月她們來做就行了。”

程景頤望着她笑說:“我想替你做這些。”

趙歸雁臉頰有些發熱,此刻她知曉了自己的心意,看見程景頤這樣溫柔含笑地看着她,那樣真誠,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滿心歡喜地輕點了下頭。

心意相通後,氣氛着實不一樣了。

以往趙歸雁能不動如山地面對程景頤,可如今,光是程景頤的指尖稍稍碰了碰她的手,她便覺得心尖癢癢的,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程景頤正低着脖頸,替她挂着腰間的玉絡子,趙歸雁眼神開始落在眼前的這張臉上。

他生得真好看。

五官清俊,鼻梁挺括,是她見過俊美的男子了。

可似乎是因為他一向不愛笑,又或者是他身上的帝王威勢,旁人總是不敢直視他,也會下意識忽略他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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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采月,談及程景頤時,總是稱贊他威儀深重,望而生畏,從未聽他們說過程景頤的樣貌。

趙歸雁突然生出幾分隐秘的欣悅,程景頤離她這樣近,很近,很近,近到只有她一人能直視他,近到只有她一人能發現程景頤的好相貌。

這樣想着,趙歸雁臉上的笑都抑制不住,眉眼彎彎,很是自得愉悅的模樣。

程景頤見她自己偷偷地笑,也跟着彎了唇,眼底滿滿的都是寵溺。

真希望她能永遠這樣天真浪漫,無憂無慮。

趙歸雁一擡頭,就對上這樣一雙溫柔得能将人溺斃的眼眸,臉頰上頓時飛上一抹粉色,磕磕絆絆地說道:“陛下,你……你笑什麽?”

程景頤将玉絡子挂好,便直起身,打趣一般反問她:“那雁雁又笑什麽?”

趙歸雁被他這樣直勾勾地看着,心裏有些慌亂,也不知是害羞,還是害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發現。到底是小姑娘,臉皮薄,剛剛那樣沉迷于程景頤的美色中,顯得自己太不矜持了。

她舔了舔唇瓣,視線移開了一瞬,又覺得這樣有點心虛,強自又将目光拉了回來。

只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和他對視了,視線下移,只盯着他的唇。

可一看見他的唇,腦海中不可抑制地閃過一些畫面。

趙歸雁:“……”

趙歸雁努力壓下腦子裏那些畫面,覺得此刻兩人實在是不能獨處一室,否則她遲早會頭昏腦脹,暈過去。

趙歸雁想也不想,提着裙噔噔噔地從程景頤身前繞過去,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帳子。

程景頤見她略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低低笑了一下。

冷風一吹,趙歸雁臉上的燥熱緩緩褪去,她小心地拍了拍臉頰,心跳這才平複下來。

曹善來笑意深深地看着,一副什麽都懂的模樣。

趙歸雁舔了下唇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努力擡起下巴,姿态端莊地走向自己的帳篷。

躲進帳篷裏,趙歸雁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覺得這兩天真是刺激極了。

采月和何媽媽幾人見她回來了,滿臉喜色地迎上來,十分鄭重地跪地,口中說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趙歸雁眨了眨眼。

好嘛,原來大家都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麽。

何媽媽見趙歸雁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笑呵呵地道:“皇後娘娘,這是女子都要經歷的過程,您沒必要覺得羞澀。更何況,您與陛下是正經的夫妻,早在幾個月前就該圓房,還不是您撒嬌賣癡,陛下心疼您,才随了您的心意,這洞房夜一直拖到了如今。”

趙歸雁聞言,的确是放松了許多,收斂了幾分局促,溫聲道:“我餓了,何媽媽,能替我準備一些吃食嗎?”

一覺睡到晌午,昨夜又折騰了那麽久,她早就饑腸辘辘了。

何媽媽露出善意的笑容,沒再說什麽,滿臉欣慰地道:“奴婢這就出去傳膳。”

采月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因着昨夜下藥的事情,今日采月他們極為謹慎,對于吃食,勢必要親力親為,不敢再讓旁人尋了機會傷害她了。

何媽媽伺候趙青鸾多年,又跟着她在宮裏這麽多年,早就練就了一身本領,她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葷食,搭配一盅白粥。

趙歸雁看着桌子上擺着的東西,目光浮現幾分懷念,好一會兒,她才執起瓷勺。

何媽媽見她背脊挺直,微微斂着下巴,姿态優雅地用膳,不禁想到了趙青鸾,忍不住眼眶發酸。

趙歸雁,越來越像大小姐了……

她害怕趙歸雁看見,偷偷地拿衣袖擦了擦眼角。

趙歸雁還是注意到了,她放下瓷勺,略有些擔憂地看向何媽媽:“何媽媽,你為何哭了?”

何媽媽哽咽道:“奴婢想到了大小姐,她也最喜歡奴婢做的菜食。”

趙歸雁緩緩垂下眼睫,沉默了下來。

半晌,就在何媽媽以為自己的話觸怒了趙歸雁的時候,就見趙歸雁擡起眼,直勾勾地看着何媽媽,一字一句的說道:“何媽媽,謝謝你一直未曾忘記阿姐。”

她眉眼溫暖,目光柔軟地看着桌上的東西:“我總想時不時參與阿姐的過往,才不至于忘了她。”

何媽媽突然落下了淚來。

一個人死了,就意味着不再存于這個世上,記憶會褪色,這樣,那個人存在的痕跡也就漸漸淡了,從此消散于世間。

唯有不斷溫習,才能愈久彌新,越發深刻。

何媽媽這一瞬間,想到了以往趙歸雁總是不經意地讓她做些什麽,原來都是她懷念趙青鸾的方式。

趙歸雁神色幽幽,她不敢忘呀,她如何也不會忘記,她是因為什麽才入的宮。

只不過,她今日格外思念阿姐。

因為,那些陷害阿姐的兇手,如今終于忍不住對她下手了。

刺殺,下藥,許是一個人所為,又或是幾個人所為,可都沒關系呀,她總會順着這些線索,将他們都一一抓出來,替阿姐報仇。

一頓飯忽然氣氛沉重了許多,趙歸雁安靜地用完膳,剛要起身去找線索,就聽見宮人進來通秉,說是宋太後召見。

趙歸雁眼神微動,溫聲道:“本宮知道了。”

她讓采月将傳話的小宮女打發走後,想了想,沒有立刻就去。

她先是慢悠悠地描了眉,再抹勻了胭脂,順便再梳了個堕馬髻,打扮得光彩照人,才緩緩起身。

采月剛開始還有些急,擔心太後娘娘等久了會不高興,可見趙歸雁與何媽媽趙媽媽都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也就放寬了心,但她還是困惑不解,便問道:“娘娘,您這樣晚去,太後娘娘會不會動怒?”

趙歸雁揚唇,笑得颠倒衆生:“我去得早,太後娘娘便不會生氣嗎?”

采月一愣,旋即便懂了:“太後娘娘如今怕是視您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會讓您舒坦,與您去得早不早無關了。如今您與太後再無修複關系的可能,更何況,您如今代表了陛下,陛下與太後已經是明面上的不和,您不能放低姿态去求和,除了惹一身羞辱,得不到什麽好。”

趙歸雁挑了下眉,頗有些意外。

“采月,你如今居然這麽聰慧啦?我不過是稍稍開了個頭,你就能分析的頭頭是道。”

采月得意地挺了挺腰,道:“奴婢如今可不是以前的采月了,身為鳳儀宮的姑姑,奴婢一直笨下去,可是不能服衆了。”

采月作為趙歸雁的貼身婢女入宮,一入宮就是鳳儀宮裏的大宮女,身有品級,旁的小宮女都要喚她一聲“采月姑姑”。

趙歸雁有些欣慰,又有些難過。

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采月能和以前一樣,溫厚老實就好。

可皇宮這個大染缸,進來了,又如何能出淤泥而不染?

不過,她還有其他考量。

昨夜她被人下了藥,那人定然是想要達成某些目的。

她目前猜不透。

害她失了清白嗎?

可這裏守衛森嚴,心懷不軌的人也不好下手,更何況,她昨夜宿在了王帳,若是中藥,只能是與程景頤圓房。

他們是夫妻,在外人眼中,他們怕是成婚那日就圓房了,下藥有什麽用呢?

冒着被殺頭的罪名,就為了讓他們夫妻行敦倫之禮?

趙歸雁無意識地攥緊了掌心的芙蓉花開的金簪。

或者是那人知道他們一直有名無實?

趙歸雁知曉,皇宮能藏住一個秘密很難,可事關程景頤的事,宮人不敢妄議,那就只能代表,那人手段通天,在皇宮各處都有眼線。

趙歸雁本就懷疑宋太後,如今,她剛醒就急急召見她,她便不做他想了。

趙歸雁輕輕地将金簪插入發中,朝着鏡中的自己笑了笑。

人一旦生氣了,往往最容易被探查到最真實的想法。

宋太後,如今怕是怒不可遏了吧?

……

宋太後将手邊的一盞茶砸向地面,柔軟的地毯上瞬間洇濕一片,宮人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

一旁伺候的心腹嬷嬷嘆了口氣,呵斥道:“還不趕快收拾了?”

宮人手腳并用地爬向碎瓷片,迅速撿起來,躬身退了出去。

心腹嬷嬷柔聲道:“娘娘,您如今不能急躁。奴婢知曉您心急,事關小公爺,您總是容易意氣用事。可也不能氣壞了身子啊!皇後娘娘看着軟和一團,可也不是好拿捏的人,這麽多次,娘娘不是最清楚了?何必為了這一時半刻發急動怒?十多年都等了,還在乎這一兩個時辰嗎?”

心腹嬷嬷最是明白宋太後。

宋太後一向冷靜,甚至稱得上冷漠,可唯獨在宋明翰身上,以及宋家人身上,都有些暴躁易怒。

她明白宋太後是想補償他們,尤其是宋明翰,簡直成了她心底的心病,觸之,生瘡流血。

心腹嬷嬷其實也覺得宋太後最近急躁了,她道:“您往年一直平靜,為何面對皇後娘娘,總是失态呢?”

宋太後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躁意,她也不想如此。

可她忍不住。

宋明翰生死存亡之際,她如何能冷靜?

還有則是……

“以前趙青鸾入宮的時候,哀家都沒有這種感覺,哀家總覺得趙歸雁,是變數。哀家一見到她,心中總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要将她殺了。否則,哀家将會萬劫不複。”

心腹嬷嬷輕手輕腳地倒了杯熱茶,遞給宋太後,柔聲道:“太後娘娘,是您太憂慮了。陛下是寵愛她,可皇後畢竟還年幼,又從小養在江南,沒見過什麽世面,能翻出什麽浪來?”

宋太後緊緊揪着眉,心裏還是放不下來。

“欸,哀家不是叫你們去江南調查她嗎?”宋太後忽然記起來,前段時間,她曾讓下屬去調查趙歸雁的生平。

心腹嬷嬷點了點頭,道:“奴婢派人去了。傳回來的消息也說了,皇後娘娘的确從小養在江南,因着身體弱,在江南養病,後來到了成婚的年齡,才被榮國公府的人接回府。以前極少與先皇後接觸,姐妹倆感情并不深厚,您也該放心了,皇後娘娘必然不清楚先皇後的事情。”

宋太後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道:“如果,這份生平是僞造的呢?”

心腹嬷嬷笑道:“這個可不行呢,榮國公府可沒這麽大的權利幹涉一地鄉齡的證詞。他們在本地找了許多人驗證核實,都是如此描述,那就證明确有其事。”

宋太後舒展了眉頭,她确實擔心趙歸雁進宮目的不純。

十多年活得普普通通,如今看來,的确不足為慮了。

宋太後揉了揉眉心:“倒是哀家多想了。實在是不得不在意,皇帝第一次這樣看重一個人,總覺得事情不簡單。”

心腹嬷嬷笑道:“陛下也是男人,食色性也。”

宋太後道:“可他見過的女子,哪個不是姝色傾城,也沒見他動心啊……”

心腹嬷嬷揉了揉她的太陽穴,無奈道:“我的娘娘喲,再美也美不過皇後娘娘吧?陛下人中龍鳳,怕也是喜歡最好的。”

宋太後無話可說了。

趙歸雁,的确沒人比她還要美了。

宋太後只能歸咎于,趙歸雁不是她親自選的,又難以掌控,種種便讓她過分在意了。

她舒展眉頭,舒服地喟嘆了一聲,只覺得太陽穴傳來的力道很是舒緩,剛準備放松下來,就聽到帳外傳來通傳聲。

“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求見。”

宋太後一口氣憋在胸中,臉色瞬間鐵青。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她們兩個可真是犯沖!

宋太後怒氣沖沖地甩開心腹嬷嬷的手,雙手交疊在腹前,語氣冷冷:“讓她進來。”

心腹嬷嬷無奈的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哄好了,如今白費功夫了……

趙歸雁一入內,就看到地上一大灘水漬,料定宋太後又摔東西了。

她視若無睹,落落大方地屈了屈膝。

“臣妾參見太後,太後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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