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修蛇與蘭

期中考後,是一個星期六日,溫謙恨不得整天懶在床上。一天晚上,她又夢見了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

昏黃的燈光,溫謙只看得清前面的人穿着綠色的軍服,臉只有模糊的輪廓。那個人體型修長,站在一張桌子後面。桌子上放着各種各樣的文檔,還有一臺電話,就像電視裏民國戲裏常出現的那種。燈是由一根線吊着,外面加了一個燈罩。它搖晃着,像是随時會掉下來一樣。

溫謙發現先生身旁站在許明時,他笑得眼睛都沒了,露出大白牙,一副純樸無害又奴顏婢膝的樣子。正巧傳來先生心裏的吐槽:“笑得那麽傻!傻得我都想揍他了。”溫謙被戳中笑點,哈哈哈笑了起來。

前面的那個人說話了:“你們居然能逃出來,段先生覺得你們應該有點本事。正巧,這地方說是有什麽蛇女吃人,弄得人心惶惶。你們若是平了這事,段先生定會嘉獎。”說完扔了一卷地圖在桌上。

許明時拿起地圖放進自己胸口,然後想擺個軍禮,拿起左手擺了一下,發現不太對,放下左手,用右手擺了個軍禮。“保證完成任務!”溫謙聽到那個人的冷哼。許明時好像沒聽到那聲冷哼,表情更谄媚了些,雙手合十不停搓動:“少将大人……段先生會賞些什麽啊?”溫謙想起他是個探子,又看着這畫面,不由得贊嘆一聲演技好。

前面那個人說話的語氣裏帶着滿滿的不屑:“自然是金錢、女人還有官爵。段先生還能缺了那些東西?不過,你們也要展露自己的本事,這天下,可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許明時彎着腰不停地鞠躬:“好嘞好嘞好嘞……”那個人注意到先生了:“旁邊這位小兄弟怎麽不說話?”

“嘿,這我家堂弟,天天呆在山溝溝裏頭的,沒見過世面,更沒見過您那麽體面的人。您別看他現在站着呢,這腿啊準在抖,心裏頭啊,早就給您跪下了。”

“呵……”隐約看見前面的人擡了擡下巴,“你們去吧。”

溫謙聽到許明時的一聲“好嘞”,先生也跟着他轉身。這一轉身,溫謙發現,眼前的景色居然不在室內了,而是在一座山裏。天陰沉沉地下着小雨,附近的樹足有幾層樓那麽高,樹上長着一大片的苔藓,那些苔藓看起來不像平常看見的那種青翠,反倒是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暗。許明時就坐在對面的石頭上。下着小雨身邊又都是高大的樹,光線并不亮,鬥笠下許明時的臉看不清,只看見他呵氣時嘴邊飄出的白霧。許明時從包袱裏拿出地圖看着,想确認現在的方位,以免下山的時候迷路。

“你在山下問那些看見蛇女的人。他們說些什麽來着?”許明時沒擡頭,依然看着地圖,手指在地圖上指點着。

“他們說是一個女人和一條蛇。我原以為是什麽半人半蛇的怪物。蛇有說百尺有說千尺,蛇頭擡起來七尺的男子都不見得比它高。那個女人有說是七八歲小姑娘,也有說是三四十歲盤着頭發的婦人,還有人說是滿頭銀絲已有花甲古稀的老人。”

“沒了嗎?”許明時收起地圖,“那我補充點我問到的。那條蛇頭部褐色,身體是黑的。看見人是頭變成紅色,還是像血染上去的紅色。”他像是想到什麽,又不太确定,最後問了先生一句:“你怎麽看?”

先生低下頭,用腳碾着腳下的石頭,慢慢地整理思路:“首先蛇不可能那麽長,就算是能吃人的蛇,也不可能到千尺,很有可能是他們以訛傳訛一再誇大。關于對那個女人的不同說法……我猜是毒。”

“毒?”許明時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對這個想法很感興趣。

“嗯。以前跑山上玩的時候遇見過一些捕蛇人,他們說,毒蛇的顏色一般是鮮豔的。山下的村民說這條蛇的頭部會變紅色,我猜是不是也是毒蛇。如果說是毒蛇,那中毒之後分不清旁邊的女人是什麽樣的也是正常。”先生擡起頭看向許明時,像一個孩子做了件好事,期待着家長的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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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這點我倒沒想到。”許明時摸摸下巴。

先生的語氣更輕快起來:“如果說真的吃人的話,蛇為什麽會放過旁邊的女人?假設那個女人是蛇的主人。換作我是她,我不會讓別人看到我還讓他們回去,這樣不是留下禍害?所以……我猜這蛇是不是不吃人?”

“不,的确有人失蹤了沒再回來,所以不能排除蛇吃人。最開始上山的是山下的一個地主的兒子,在街上看見一個姑娘長得不錯,想帶回家,然後追着她到山上去了。後來租地主家地的人都被要求去找地主的兒子。那些人就碰到那條蛇和那個女人。如果說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唔……那麽……失蹤的是不是還多了一個姑娘?之前上山的那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我問那些村民的時候,發現那些遇見蛇和女人的人裏,在村民們認為品行不好的要麽像那個地主家的兒子一樣失蹤了,要麽就瘋了傻了。有個大家都誇老實憨厚的一個人,上山的那天晚上回家睡覺的時候,他發現床上有根金條。這讓我感覺有點……除惡揚善啊。”

“除惡揚善?”許明時沉默了一會,突然提出一個毫無關聯的問題,“你信不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神?”

“鬼神?”先生在心裏嘀咕怎麽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認真回答了:“我原是不信的。我雖是喜歡看些舊文章,但平日裏都是和李家的孩子一樣去的西式學堂,信的是‘物競天擇,适者生存’的西學。可是……”

“可是什麽?”

先生苦笑一聲:“先前我們遇見的人魚的事情讓我大吃一驚。那些在我所學中是不應該存在的。所以……我對那些鬼神之說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許明時把身上的包裹放在一邊,“有一本書,叫做《淮南子》。裏面寫到:‘堯之時,十日并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殺九嬰于兇水之上,繳大風于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于洞庭,擒封狶于桑林。’這裏面的修蛇據說體型巨大,能吃下一頭大象。在《山海經》裏,也有修蛇,《山海經》對它有兩種形容,一為黑蛇青首,二為青黃赤黑。你看,修蛇是不是很像村民裏遇見的這條蛇。”

“可是你不是說‘斷修蛇于洞庭’麽?可是這座山是在川蜀啊。”

“是這樣的。雖然修蛇是在洞庭為害,但是被羿射中之後就一直向西逃,後來才被砍斷。并不是在洞庭死的。唔……這樣一說,我的猜測好像對了。”

兩個人沉默了。突然,前方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不同于風聲和雨聲的聲音。兩個人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條大蛇赫然出現在前面的路上。先生看見一位七八歲的小姑娘坐在大蛇上,她頭發散着,穿着普通小姑娘的衣服,手裏提着一個竹籃子,籃子裏有些蘑菇。小姑娘先發現了他們,用一種冰冷的語氣對他們說:“你們是誰?為什麽上山?”蛇頭也轉了過來,綠油油的眼睛透着銳利,像是在打量他們着。

“我們……因為山下的村民人心惶惶、謠言四起,我們被上頭派來調查的。”溫謙感覺那個小女孩的眼神柔和很多,蛇也沒盯着先生,轉過去盯着許明時,眼神比看先生更充滿寒意。許明時毫無壓力,依然用着平穩的語氣說話:“無意間冒犯了奶奶,真不好意思。”

“什麽?奶奶?”先生聽懂了許明時給的暗示,心中警鈴大作,“不好!我們中毒了!到底是什麽時候中的毒?我們竟然毫無察覺!”

小女孩發話了,語氣不像之前那麽冰冷,但也透露着不可抗拒:“你們快點下山吧。”

“你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原來的樣子?”先生猝不及防地說到。

小女孩詫異地看着先生。“你是第一個問這個的。不過為什麽要給你看?”這次不是小女孩說話,反而是她身下的大蛇說話。聲音聽起來像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而不是一條大蛇。

先生從包裹裏拿出兩條藍色的絲帶:“在山下買燒餅的時候,一位姑娘塞給我的。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也不好意思丢棄,一直帶在身上了。剛剛啊,我看見你散着頭發突然覺得,這絲帶送給你綁頭發一定很好看。 ”先生拿着絲帶要上前,手腕被許明時扣住。他拍拍許明時的手,讓他放心。許明時才慢慢松開。

“給。”先生拿着絲帶一步一步向前。大蛇頭上的紅色漸漸褪去,那位小女孩也逐漸變成一位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她長發及腰,穿着一件白色長裙,少女的活潑中帶着幾分溫婉。

“這是我九歲進山以來,第一次有人送我東西呢……”那位姑娘接過絲帶,喜愛的神情讓大蛇不滿起來。“我也送過你東西的!”

姑娘拍了拍大蛇的頭:“你不是人啊。”轉頭對先生說:“既然你們是來調查的,那我也把前因後果講給你們聽。跟我來吧,我們找個地方說。”大蛇帶着姑娘向前走了。先生回頭拉上有點愣住的許明時跟着他們走。

“我叫蘭。我九歲那年,村裏說要一個童女給山神獻祭。我被選上了。”蘭帶先生和許明時來到一個山洞。山洞中間有一團火,旁邊有截粗木頭。先生和許明時坐在木頭上,蘭依舊坐在大蛇上。

“他們用一頂紅色的轎子把我擡到山上,騙我等會就回來。我一直等到天黑,肚子實在餓的不行,就想回家。但是我不記得上山的路了。幸好遇見他,把我撿回來。”蘭對着大蛇笑了下,“他的名字是修。”

“修?修蛇?”先生和許明時對看一眼,心裏都有了答案。

“修不吃人的。但是修有一種法力。根據一個人曾經做的善果和惡果來調整他的運勢。”蘭用絲帶把頭發盤了起來,“有些人啊做的壞事太多,被山裏的老虎碰上了。還有人掉到一些獵野豬的陷阱裏。修是不同于其他蛇,也的确因為修才突然來了橫災。不過說修吃人,那可真是冤枉啊。”蘭盤好頭發,對着先生燦爛地笑了一下。

“我還有兩年就可化為人形。可以帶她遠走高飛。你去告訴下邊那些愚蠢的人類還有你們的上頭。”修看了看先生的包袱,又轉頭對先生說:“我設法在你的包袱裏放了幾根金條,你拿回去,你們上頭一定不會難為你們。注意,一切的解釋都要你來說,這樣就會順順利利。”

先生愣了一下:“可是,我的朋友比我更聰明,說的更容易被人信服吧?”修冷笑一聲:“你這朋友的确識時務,也夠可靠。但是手上不幹淨,連根拔的時候倒是把別人處理得幹淨。”許明時原先是看着火堆想事情,聽到修對他的評價擡起頭,微笑着說:“多謝誇獎。”

修看了許明時一眼,又轉頭看着洞口。蘭與先生有些尴尬。過了一會,雨還是沒有要停的跡象。先生看了看洞頭,站起來向修和蘭告別:“多謝蘭姑娘的說明,我們兩個這就下山了。”蘭笑着看他戴上鬥笠:“我也要謝謝你的禮物。”

“有緣再見。”許明時在洞口揮手道別。

“嗯,有緣再見。”先生看見蘭也舉起手揮了揮。他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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