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若有山神
“許大哥。你以前幹過很多壞事嗎?”先生走在許明時前面,乖乖地低頭看路,問這句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
身後的許明時笑了:“怎麽了?開始好奇我了?”
“我的事情,我跟你說了很多。而我,就知道你是其他勢力派來段先生這裏的探子。你的名字叫許明時,還不知道是不是像騙那個少将的王坤一樣是個假名……”
“哈哈哈……”許明時又笑了,“許明時是真名。真的!對于我背後的人,我必須保密,這是我的義務。修也說對了,我的确不是什麽好人。”
先生沒回應,只注意着腳下的路。雨還淅淅瀝瀝下着,有些地方一踩下去,整個鞋幫就塗了一層泥漿。
許明時快走幾步和先生并排走。“既然你那麽想了解我,那我說些以前的事給你聽。好不好呀?”沒等先生回答,許明時就自言自語起來,“我父親是教書先生,性子刻板地不得了,常常拿着一把戒尺,我一犯錯就要被抽手心。母親在家養了些蠶,紡些絲賣些錢。我還有個小妹妹,比我小五歲。家裏不算富裕,但也勉強能維持一家生計。”
“那你……”
“那我為什麽要當探子是嗎?”許明時的聲音低落下來,“我十一歲那年,父親生病了,肺痨,請了好多大夫都沒治好。那年夏天,父親就去世了。父親去世之後,母親也卧床不起,兩個月後,跟着父親走了。我帶着妹妹去縣城,看看能不能去哪戶人家做做長工書童什麽的。一次在路上走着,突然來了幾個人趕人,說是哪個豪紳的車要過。我和妹妹在人群中擠散了。車走之後,我就找不到她了。那麽多年過去了,我還沒是找到她。”
先生轉頭看他,想安慰卻不知道說些什麽。
“妹妹丢了,我整日整日地找她。劉叔,就是上次在四合院裏你見到的那個,他看到我的時候,我蹲在路邊,邋遢得跟個小叫花子一樣。劉叔給了我一個燒餅,問我要不要跟他。”許明時低頭苦笑了一聲,“我自然是答應了。我總該活下去,才能找到妹妹吧。那個地方我找了好多天,要去其他地方找,我也要有點盤纏。後來他們看我機靈會說話,又看我年紀小可以迷惑人,就把我訓練成一個探子。讓我去收集情報。”
“大概就是這樣了。這個世界上啊,比我不幸的人有太多太多了。作惡的人呢,有段先生,自然也有張先生鄭先生……我也知道,就算是劉叔他們,也不會是真正的清白。那麽,我就什麽都不想,讓自己活的好點吧。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說的不就是現在嗎?”
先生張了張嘴,但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好了?滿意了嘛?”許明時重新戴上微笑的面具,“你确定不想想怎麽跟那些人說嗎?”
“啊……我現在還沒有頭緒!”先生心裏有些想法了,但是還是順着許明時的話轉移話題,“你幫我出出主意吧!”
“既然蘭姑娘是因為獻祭給山神的,那你就說這有個山神在修行。坐騎是一條大蛇。那麽多人去上山,山神很生氣,她正在清修,卻被他們打擾了。然後讓他們千萬別再進去,萬一進去了,惹怒山神,山神會降下災禍。渲染得越恐怖越好。”
“怎麽像在哄孩子?”先生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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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如果有點聰明的人,早就站出來說清楚了,也不至于弄成現在這種大蛇吃人的傳聞。既然他們樂意信這種,那,這個說法就是他們能接受的最好的解釋了。”許明時帶着點小嚣張,“年輕人,掌握這些人的人心是最簡單了,你可得學着點。”
“是是是,向你看齊。”先生從背包裏拿出水壺。溫謙看着水壺裏的水搖晃着,又漸漸地平靜下來。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哥哥!你們剛剛說的山神是不是一個姐姐?”先生擡頭,四周的場景已經到了山腳的村莊裏,先生坐在一個小板凳上,許明時在旁邊整理東西。一個小姑娘站在許明時身旁,她手上拿着兩個紅薯,兩條麻花辮服帖地垂在身後。
許明時蹲下身:“是啊。”
“我……我之前見到山神了……會不會……會不會打擾她?”小姑娘眼眶紅紅的,快要哭了出來。
“你什麽時候見到的?”許明時有些驚訝,之前去山裏找人的都是大人,怎麽會多個小孩子出來。
“我不小心撞了一個人,那個人說要把我綁回家當丫鬟,我一害怕就跑了,不知不覺跑到山裏去了。我找個草叢躲了起來,看見了山神和那個人。”先生了解了,最開始進山的那個姑娘就是面前這位。
許明時摸摸小姑娘的頭:“沒事沒事,山神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山神最疼小孩子了,絕對不會怪罪你的。”
小姑娘的表情不再那麽糾結了,她把那兩個紅薯遞給許明時:“這是我阿爹叫我給你們的。我家自己種的,很甜噢!”
“嗯!謝謝!”小姑娘一蹦一跳走了。許明時還蹲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那個小姑娘長得和我妹妹好像啊……”
先生有些吃驚:“是嗎?那要不要把她喊回來問問?”
“不用了。”許明時站了起來,把紅薯分一個給先生,“她剛剛說她阿爹,應該是有父母的。就算真是我妹妹,我現在也不适合帶着她。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比這裏安全。”他咬了一口紅薯:“嗯!真甜!”
“收拾好了嗎?我們該回去了。”先生點頭。他背上背包站起來,場景又變成那個少将的辦公室了。
這一次是白天,那位少将的臉也算看得清了。溫謙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沒想起來自己究竟有沒有見過。他坐在椅子上,背靠着椅背,閑适地聽着他們彙報。
“山神還給了我一份禮物,祝願段先生能成就大業。”先生上前一步,打開背包,露出那幾根金條。少将身體往前傾,先生把背包合上了。“這份禮物,山神要我親自遞給段先生。”少将神色陰鸷,盯了一會先生,最終還是去內間打了電話。
不一會,他出來了。“段先生讓我帶你們去見他。”少将瞟了先生一眼。溫謙卻被那眼看得心裏發寒,先生心裏也咯噔一下。
“你斷了他的財路。”許明時偷偷在先生耳邊說。“原來如此。我惹了他之後,他肯定會給我們下絆子。之後,怕是要更小心一點。”先生在心裏提醒着自己。
三人坐上老爺車,車開進了一家醫院,而不是什麽豪宅或者軍事基地。先生有些緊張,心裏亂七八糟地想着各種會發生的事。許明時輕輕拍了先生的手,先生擡頭看他。許明時仍然一副谄媚的表情對着少将說:“少将大人,這是什麽地方啊?真大!還有那麽多人!”
少将頭都不回:“醫院。段先生前兩天身體不好,來醫院看看。”先生這才放下心來。他攤開手掌,發現自己竟然緊張得手心冒冷汗了。“本來以為,當初做出選擇就已經想好以後可能會被人殺掉。沒想到真以為自己遇上的時候還是很害怕。”先生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好了到了。”他們三個在住院部大樓下了車。雖說是住院部,一樓卻是幾間手術室,家屬、醫生、還有住院的人各種的人來來往往,先生被撞了好幾下。“跟在我後面。”許明時把先生拉到他身後。有了許明時在前面開路,先生也走得輕松了些。二樓上去才是病房。段先生在第四層——那棟樓最高的一層。整個樓層都被他包下來了。走廊裏空蕩蕩,只有一個病房前面站着兩個士兵,手裏各拿着一杆槍,守在門口。
那兩個士兵給少将敬了個軍禮,然後,左邊的士兵打開身後的門。段先生坐在床上,腿上蓋了一層白色的被子。他頭發花白,嘴唇蒼白得沒有血色。窗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才勉強添了一點生機。段先生床邊坐着一個人,也是一身軍服,軍銜似乎是上将。看樣子大概四十歲上下,他雙手握拳放在大腿上,聽見門開了,擡頭看向門。臉上嚴肅的表情好像在表達着生人勿近。
“段先生,我把他們帶過來了。”少将側身,使了眼色要先生和許明時上前。
“不知山神要托兩位送給段某什麽禮物?”段先生和藹的笑着,溫謙有些恍惚,這樣的人,真的會派人殺了先生全家嗎?先生把背包打開給段先生看,“山神大人說,小小禮品不成敬意。祝段先生大業可成。山神還讓我轉達給您,懇請您下令封山兩年,供其清修,日後必有重謝。”
段先生笑着點點頭,“林上将,你将這袋金條拿下去,充作軍饷,發給前線。常少将,你傳令下去,讓人封了大鵬山,若有人進去,格殺勿論,你也要處失職之罪。”
“至于這兩個小夥子……有點本事。我記得,之前有兩個摸金校尉的職空出來了吧?那就讓他們補上,再各賞五十大洋。”
“是。”林上将和常少将起身要走,先生和許明時跟在常少将背後。常少将完全不理他們,在大門口自己坐上車走了。許明時演戲演全程,還九十度鞠躬恭送。
“你想殺了段先生對吧。”看不見林上将和常少将的車了,許明時才問先生。
先生心裏的确在想着段先生和家仇,被點破心思,有些詫異,擡頭看着許明時。
許明時沒在看他,而是四下環顧,假裝随意地看着周圍的人:“這個時機剛好,錯過了,下次就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了。”
先生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于是他們又重新回到醫院。“等下有護士推手術藥品出來,你去問路,我去偷麻醉劑。”他們進入住院部的時候,正巧碰上一個病人做好手術被推出來。不一會,果然看見有護士推着一輛小車子出來了,上面放着一些手術刀紗布和瓶瓶罐罐。先生上去問路了,“請問一下,36號病房在幾樓啊?”先生瞎編的病房號卻讓護士愣住了。“先生,我們這裏沒有36號病房。”“啊……我這記性!我只記得有個3和6。”
“那應該是306號病房吧。在三樓,從左數第六間。”許明時已經到手,在護士背後點了點頭。
“诶,這樣啊。謝謝了。”先生朝護士笑了一下,便朝樓梯口走去。
許明時在三樓樓梯口轉角才把東西掏出來。他把麻醉劑倒在紗布上,還分給了先生一塊。“待會上去看見那兩個士兵,就用這個捂住他們的嘴和鼻子。”許明時交待好先生,就一起向上走。
兩個士兵剛剛見過他們,以為也是什麽軍官,由着他們靠近。左側的士兵正要給他們開門,突然被許明時捂住,先生也死死地按住另一個士兵。不一會,那兩個士兵都暈了。許明時和先生把這兩個士兵拖到病房裏。段先生在看書,擡頭看見他們,依然是一副和藹的笑容。
等許明時和先生忙完,看向他的時候,段先生才開口。“你跟你母親真像。”他看着先生,卻好像透過先生在想什麽人。
“拜您所賜,我全家上下六十三個人都在十二年前的大火中被殺害了。”
段先生依然笑着,“不過你的眉毛和眼睛像你父親。你父親是不錯,可惜了,偏偏擋了我的路。他要是懂得變通就好,現在肯定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商賈。”
“你知道我為什麽來。”
“嗯,知道。報仇嘛。反正我這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也指不定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了。”段先生看着窗外的陽光,“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呢。”他又轉過頭,“來吧。”
先生像剛剛做的那樣用麻醉劑弄暈了段先生。與剛剛不同的是,段先生并沒有掙紮。一個人,可以那麽坦然地面對死亡嗎?先生有點恍惚。
許明時把那兩個士兵搬到床邊,拿出剛剛偷的醫用酒精灑在被子上和士兵的衣服上。最後他拿出火柴,看着先生。
先生心裏卻在猶豫。的确,段先生殺他全家,把他殺了,大仇得報。可是,這一燒,是三條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許明時似乎知道了點什麽,他沒有把火柴遞給先生,自己點燃火柴,扔在床上。火一下子就竄了起來。許明時拉着先生走,臨走前他在門口丢了一個東西。先生只看到一個黑影,沒有看清是什麽。
他們在三樓呆了半個鐘頭。四樓只有段先生的病房,所以沒有人上去。許明時估計時間差不多,帶着先生走了。正打算走出住院部,就聽見外面的人喊着:“四樓冒煙了!”人群一下子慌亂起來。趁着慌亂,許明時和先生迅速走出醫院,走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你……”先生開了個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為什麽幫他?為什麽知道他下不了手?
“這本來就是我的任務啊。”許明時像是知道先生的想法,他笑着對先生說,“反正我手上早就有人命了,也不差他們。而且呀,萬一我們再遇見修和蘭,我作惡多端肯定有壞運,你那個時候可要當我的幸運神呦。”
“你呀……”總是這樣轉移話題挑輕避重。“那我們要走的時候,你扔了什麽?”
“噢,那個啊。那個是我在另一支勢力的時候偷到的上級的扣子。他們是通過扣子上的花紋辨認是敵是友的。不過那個勢力被段先生一鍋端了。這個也就不是秘密了。我把扣子放在現場,讓他們以為是有餘下的人沒清幹淨,也就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許明時沖先生眨了一下左眼:“畢竟我們是傻乎乎的鄉下人啊。”
“原來是這樣。”先生沉默了一會,“謝謝。”
“哎呦喂。說謝謝就付出點行動行不行?正巧我們剛升官,晚上的慶功宴你請客。”許明時自顧自走在前頭,嘴裏一直念叨着哪裏的菜好吃。
“哪天許明時騙了我,我怕是永遠也發現不了吧。”先生看着前面的身影,心裏悄悄地說,“可是我現在,能相信的也只有他了。”
“诶!你聽沒聽我說話啊!”
“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