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
79
這陣子的工作強度越來越大。休息的時候,阮祎裹着一件長款的羽絨服,在折疊椅裏縮成一個球,歪頭睡着了。
為了這部戲,他把頭發又拉直了,此時頂着一頭乖順的頭發,看着叫人心軟。
負責拍攝花絮的小姐姐将鏡頭對準他,他也無知無覺。飾演男主妹妹的“小棗兒”抻着脖子,從取景框裏看阮祎,覺得他真可愛。
阮祎就要殺青了。
輪到他的戲時,誰也不忍心叫他。最後是導演站在他旁邊咳嗽了兩聲,拍了拍他的椅背,才把他鬧醒了。
将近兩個月,賀品安的記憶裏幾乎只有阮祎,以及驅車前去見他時途徑的風景。
從C市到F市,單程近兩百公裏,他常常在一天內往返其間。
偶爾坐高鐵,更多時候是開車。
他已經為他跑過一萬多公裏。
在路上時,要麽很早,要麽很遲,黢黑的天,黢黑的雲。他也不管這世界是怎樣的,只是默默地踩着油門。這條路又遠又長,有時開着開着,他就不知自己身處何地,要去哪裏。
他彷徨着,彷徨着,日子便過去了。從幾天見一次阮祎,到一天見幾次也不夠,總是忍不住為他在F市多留一會兒,再匆匆地回去面對堆積成山的工作。
他不覺得焦頭爛額。他也有了盼頭,哪怕這盼頭是不具象的。
等紅綠燈時,賀品安頻頻地偏過頭看副駕駛。副駕駛上立着一捧花,紫玫瑰搭着紫羅蘭。他是不喜歡給人送花的,他也不懂花。從前他遠遠地看到花團錦簇,心裏只有躲避的念頭。
今天卻不一樣。他在空氣裏還盛着水汽時,倚在車邊吸煙。風那麽大,他打了幾次火,打不着。街上花店的門突然被推開了,風鈴“叮鈴鈴”地響着,他望過去,處處是色彩,處處是生機。他一時什麽也忘了,只惦着:這麽漂亮的東西,他要帶去給阮祎看看。
于是沒有計劃地為他買花,沒有計劃地啓程。
他為他做盡了沒有計劃的事,他詫異自己身上那些莫名得來的勇氣。他忽而覺得,迷失如何,但凡活着,哪裏不是迷失,憑什麽不許他失在阮祎這裏。
花店老板說,他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他竟會為這樣一件事而自滿。
阮祎改變了他,這是他自己都未曾預料的事。
到達片場時,賀品安先是捧着花,覺得太紮眼,太煽情,又悄悄地将手放了下去。
他去看阮祎的小帳篷。午休時間,阮祎習慣待在自己的帳篷前,坐在小馬紮上乖乖地吃盒飯。賀品安許多次來偷看他,他從不知曉。
這次看他,他卻不在。賀品安只好聯系制片,問阮祎到哪裏去了。
賀品安沒有跟任何人提及過他和阮祎的關系。起先制片還真以為他是看中了這個項目,後來他幾次有意無意地問阮祎的情況,她才覺得奇怪。賀品安還特地向她解釋,他只是覺得這小孩兒很有靈氣。事實證明,賀品安在撒謊上是極具優勢的。倘若他用心想蒙騙誰,誰也逃不脫。
面對制片,他一身浩然正氣,說起阮祎,亦無一絲輕浮态度。
制片這才放下心來,甚至為他出入片場行了許多方便。
制片回他說,阮祎陪着小妹取外賣去了。
賀品安又拿着那束花,往北門去。
他們果真在那裏。他遠遠地看着,并不敢靠得太近。
阮祎和小棗兒在鐵栅欄旁等着,不知在聊什麽好玩的事,小棗兒朝他比劃,他笑得前仰後合。
賀品安繞了好大一圈,才悄然走到了他們附近的綠化帶,他躲在後面。
他知道阮祎的工作性質特殊,此時他身旁還站着他的同事,他不能這麽冒然過去找他,當然不能。
寒風刺骨,阮祎拉起羽絨服的帽子,藏住凍紅的耳朵。
“買的什麽呀?這麽老半天還不來。”
“馬上就來了!”
說着話,外賣小哥就到了。阮祎見好大一袋子,便主動地接到自己手裏。
“真夠沉的。”
“我買的冬棗,嘿嘿!”
小棗兒嬌癡地笑。
阮祎本就一副明星相,這陣子混在一堆小明星裏,越來越有樣。他氣質好,此時帶一點淡妝,只站在那兒,不做什麽也賞心悅目,誰都願意多看他幾眼。
小棗兒跟他說:“阮祎,你真帥。”
阮祎就臭屁地皺皺鼻子:“你今天才看出我帥呀?”
“我買的最好的棗兒。”
“夠你吃一冬了。”
“我給你買的!”
“我哪兒吃得了這麽多啊?”
“你要走了,本來只想送你的,但是怕別人亂說,我就給每個人都買了。”
“有這份孝心是好的,等我回C市了,也給你尋摸一點好吃的。”
“滾啊!哈哈哈誰要你給我吃的。我問你,你有沒有女朋友?”
“嗯?”阮祎一擡眼便明白了。他看到小棗兒滿眼含笑地望着自己。
取到外賣,他們便漸漸走遠了。漸漸地,賀品安什麽也聽不清。
他站在綠化帶後,兀自地出神。握着花束的手凍得發僵,他看着阮祎離開的背影,忽如夢醒。一顆心如手指一般麻木。也不是難過,也不是妒恨。他心知阮祎不會傾心于那孩子。
只這一幕,使他覺得阮祎分明還有那樣多的可能。
他路過一家家商鋪,在透明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身影,看到那束花,竟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蹩腳與诙諧。
賀品安在垃圾桶前停駐,他伸出手,白白地等了半晌,如何也不肯将那束花扔下去。
他願為阮祎送來的,阮祎也願為他收着。
憑什麽就要扔了去。
賀品安回到了酒店裏。他知道阮祎的收工時間,他知道他還要等待許久。
他目睹它枯萎,如目睹自己滑稽的愛。
他能給阮祎的,多麽有限,連他自己都打動不了。
阮祎沒想過小棗兒會喜歡自己。
實際上,他在劇組裏,确實是很親近小棗兒的。因為他倆一般大,性格與愛好都相仿,連家庭環境都差不多。
小棗兒跟他一樣,沒什麽明星夢。不過小棗兒來這卻不是為了工作,她就是托關系過來玩玩的。盡管如此,她也有認真地做好自己分內的事。阮祎覺得她這人很有意思。
他想,他們能做很好的朋友,卻從未動過其他念頭。
他總不能在這種場合下,告訴人家他喜歡男人。
“我媽管得嚴,不讓我談戀愛。”
“不讓你談戀愛,倒讓你來演愛情電視劇啊?”
“哎呀,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小棗兒聰明,也是那種默默的聰明。阮祎教她背詞時,已經感覺到了。小棗兒一點就通。
“好吧,我勉強明白了。”
“謝謝你。”
“謝我幹嘛?你不要有負擔噢。我這人就是這樣的,一會兒一個主意。我進組前還喜歡過一個脫口秀演員呢。”
“哈哈哈成了嗎?”
“當然沒成啊!成了還能有你的事兒嗎?”
阮祎又被她逗樂了,他說:“怪我,辜負了棗兒姐。”
“原諒你呗。誰讓你又帥又善良呢,真想跟你談一個試試!”
“別,好姐姐,為了我未來的職業生涯,趕緊打住。”
“好好好,我打住。但棗兒你還是得拿走啊。不然我不白買了嗎?”
“放心吧,肯定拿!”
正好回了片場。小棗兒又穿梭于人群中,變成那只快樂的蝴蝶了。
這告白匆匆地來,匆匆地走,遲早會被遺忘。
回憶那場對話,阮祎首先驚詫于這喜歡來得太輕易,轉念想,自己最初對賀品安的喜歡不也正是如此嗎?
不怪賀品安嫌他亵慢。
同齡人之間尚可作為一場玩笑,一笑而過。
他卻不許賀品安笑,他要賀品安陪着他,縱着他。
直到他發現,他對他的愛遠遠超越沖動,超越虛榮。
他已不知如何向賀品安自證,他不是為了一場玩笑,他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他想陪着賀品安走完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