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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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夜裏還要拍戲,下午原本是沒有休息的。

阮祎忙裏偷閑地找賀品安說話,問了幾句,才知道那人已經來了酒店。

他顧不上吃晚飯,甚至抛卻了忙碌一天的勞累,興沖沖地打車回去見他。

進門第一句,便問:“你來了,怎麽不告訴我?”

他步伐輕快地走進客廳,脖子上圍着賀品安送的圍巾。

屋裏飄着溫暖甜軟的香氣。在桌上看到一袋熱騰騰的板栗,賀品安正坐在沙發上望着他,阮祎覺得生活待他真好。

外套也忘了脫,匆匆地走到他的身邊。

走到近前,才發現擱在地上的那束花。

“哇——”他的眼睛忽地亮起來,像被拭去灰塵的寶石,發着柔潤的光。

他的欣喜那麽真實,滾燙地,感染着賀品安凍結的心。

然而這接觸太快了,太急了,竟使他感到了刺痛。

“真好看。”阮祎贊美那花,同時嗔怪他,“怎麽就這樣放在地上?”

他聽出阮祎說話時的哭腔。對這一切,他仍然似懂非懂。饒是如此,阮祎的心痛也如他的心痛一般。他們的命運扭纏着,勒得彼此都有些喘不過氣。

他用着輕描淡寫的口吻,卻藏不住眼裏的失落,他淡淡道:“都蔫兒了,不新鮮了。”

阮祎卻緊緊地抱住那花兒,堅定地說:“那又怎麽樣?它是我的。”

不願這一切演變成對峙。賀品安主動地握住阮祎的手腕,把阮祎拉到身旁坐下。

他為阮祎剝栗子。他手勁兒大,拿着一枚栗子,手裏一按一掰,那殼便脫落下來。

阮祎呆呆地看着,不知他什麽意思。

見他一雙手還被花束占着,賀品安只得将剝好的栗子遞到他的嘴邊,見他低頭叼住,小心翼翼地吃下去。

問他:“好吃嗎?是不是有點涼了?”

“沒有,還溫熱溫熱的。很甜。”

阮祎直覺賀品安有話要說,且那話未必是自己樂意聽的。

他坐不住了,不等賀品安為他剝好下一粒,他站起身,要往別處去的樣子。

“我去找個瓶子,把花裝起來。”

不過一個起身,賀品安卻一步也不肯放他,他仍然去牽他的手,用那只寬大的手用力地握住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連溫柔也能變成毒液融進血管裏。

阮祎不能抗拒他,于是只好在心中戰戰兢兢地祈禱。

放了我,饒了我。

他看到紫羅蘭蜷曲的花瓣,茫然地又坐回去。

短短幾秒鐘,他已經在腦海中預想了千百種賀品安可能對他造成的傷害。

只有賀品安能對他造成的傷害。

無非是舊調重彈。他輕蔑地想,以此來掩飾恐懼。

賀品安擡了擡手,分明要來觸碰他,卻又輕輕地将手放了下去。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好似淩遲般的折磨。

等來的卻不是教導,亦不是脅迫。

男人放緩了聲音,他明明白白地哄着他,用近乎讨好的語氣問他:“你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好不好?”

和他預想的都不一樣,阮祎登時便亂了陣腳。

一顆心跟着七上八下的,他不安道:“現在這樣……是怎麽樣?”

阮祎願意聽他講下去,他好像霍地活了過來似的。

“只要你情願,我就這麽陪着你。你想我,我就來找你。我也不會再接觸別人。我考慮過了,原本你這工作也不适于公開私生活,那麽幹脆就這樣瞞下去吧。你也不必苦惱如何将我介紹給身邊人。反正這些……于我而言,也沒有那麽重要。但落在你身上,卻少不了遭人非議。

“能偶爾見一見你,我心裏也是開心的。這樣對我已經足夠了。我們就這樣走下去,你仍可以去看看新的人,新的事。只是有天你遇到了合适的,你要告訴我。

“你只管跟我講,你盡可以放心,你告訴了我,我便不會再糾纏你。”

阮祎如願得到了賀品安的關注,他得到了賀品安的偏愛。

他想,他該很自得才對。可他聽着這一字一句,卻像被浸了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想象中,他正龇牙咧嘴地哭,誰也挨不住這火辣辣的疼。

同時他想,他疼什麽?哭什麽哪?這是一樁好事呀!

有人願意為他承擔一切,卻不要他來負半點責。

多大的餡餅,活活地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怎麽不笑?他不笑倒顯得他不知好歹了!

賀品安喜歡他。他明了于心。為着這份喜歡,他猛然生出了許多張牙舞爪的情緒。他恨賀品安自以為是的慷慨,恨他蠢鈍,恨他懦弱。

有了他的喜歡,就有了憑恃。

當他無法為雙手的顫抖找出原由,就狠狠地将那袋栗子掃落在地,“咚咚”地往下墜,飽滿的栗子滾得到處都是。

此時此刻,他是被大人誤解的孩子。他感到百口莫辯,無計可施,于是只好發一些沒有意義的脾氣。他多盼望賀品安能明白他。

“賀品安,”他清晰地叫出男人的大名,他不知自己怎麽說出這些傷人的話,“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

他将那束花扯得七零八落。他哭不出,嗓子卻沙啞了。他說:“我不領情,我不領情!”

賀品安卻不生他的氣,只是拉住他的手腕,拉過去看,看他被磨出紅痕的掌心。

他仍舊那樣反常地抖着,好像得了病。

難堪,羞憤,失望。所有破碎的情緒融成了一個殘缺的他。

阮祎用力地掙開了賀品安的手,驚惶地往後縮。

賀品安不肯放了他。賀品安的力氣那麽大,一把就将他摟進了懷裏。

他在他的擁抱裏,連擡手的力氣都失去了,一雙眼幽幽地看向遠處。

“你究竟是怎麽看待我的?”阮祎緩慢地吐字,把疑問說出了陳述的語調,“如果我想要的是這種關系,我何必再招惹你?”

他混亂的顫抖在賀品安的懷中漸漸平息。

“如果我想要的是這樣的人,誰不可以?”

賀品安擁着阮祎的肩膀,他閉着眼聽阮祎說話,眼淚滾落下來,感到臉頰很癢。

這陌生的情緒使他呼吸不暢。他張開嘴,許久說不出話,只餘一聲嘆息。

他幾近狼狽地低語:“我該拿你怎麽辦?”

不知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他變得愚笨而拘束。他變得舉止莫名。可他從未想過傷害阮祎。

阮祎卻推開了他,那只手輕輕地抵住自己的胸口,賀品安驀地覺得耳鳴。

阮祎低着頭,把臉別向一旁。他們甚至不敢看向彼此的眼睛。

“你從沒有相信過我的愛。”阮祎撐着沙發扶手,慢吞吞地站起身,他竭力與男人保持距離。他說:“沒關系。你願把它看作什麽就看作什麽吧。你早就知道,我對你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阮祎轉身離開,賀品安慌忙地跟上去,卻被腳下的花束絆了一下。

“阮祎!”

“我要去片場了。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一切等我工作結束再談吧。”他裝出成熟的口吻,将手抄進外套口袋裏。理智告訴他,他需要時間理清思路,他對男人撒了謊:“今晚有夜戲,拍一宿,你如果忙的話,就先回C市去吧。”

他不肯聽賀品安多說半句,逃也似的出了門。

門在身後關上了。他脫力地倚着門板,在口袋裏,他松開了始終緊握的右手。

偷偷藏匿的花瓣蹭過他的指尖。

屋內,賀品安望着那扇門,久久地愣怔。他想起自己十四歲時,被迫出走他鄉,游蕩在陌生的城市裏,如孤雛腐鼠,艱難地謀生。那時他沒有家,沒有愛。那時他一無所有。

賀品安默不作聲地蹲在地上,把萎蔫的花兒掬在一處,把散落的栗子一顆顆地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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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定心丸:很快就捅窗戶紙了,放心吧,最後一點點玻璃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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