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藥
簡譽歸渾身僵硬站在廚房裏, 任由拇指上的傷口流着血,整個人如同被直接定在原地了似的,一動也動不了。
祁修景能看見?
他什麽時候恢複的?難道他一直在裝瞎?
可是為什麽要裝瞎?
他是不是在懷疑和試探我?
……
無數個問題頓時炸響在簡譽歸的耳邊, 讓他幾乎窒息, 不敢離開廚房更不敢去包紮傷口, 甚至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他不敢問,但向來恃寵而驕的小作精可是敢得很。
簡辭惡狠狠踢了祁修景的腿一腳, 然後直接把褲子往旁邊一扔顧不上穿了, 直接沖上前去用力把他按在他身後的沙發椅上。
先前顧及他是個盲人,舍不得和他動手, 但現在簡辭是什麽都不怕了。
“祁修景!”簡辭怒吼道, “給老子從實招來,你到底什麽時候能看見的?”
為了防止狗男人不裝了之後會反抗,簡辭在他動作之前就幹脆狠狠叉開兩條腿坐在了他身上, 把他壓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祁修景無奈:“阿辭, 先去穿褲子, 我現在……能看見了。”
說着, 他常年冰涼的指尖在簡辭的光滑白皙的大腿上輕輕劃過。
簡辭頓時被他冰的一個激靈,緊接着就聽到這狗男人沉聲低笑的聲音。
簡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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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着腿騎在他身上的姿勢好像确實有些不雅, 但簡小少爺的性格自然是不肯退縮的, 他臉紅了紅, 但還是保持姿勢繼續嚴刑拷打:
“說!你到底什麽時候能看見的?裝了多久了?”
這幾天早就覺得他不對勁了, 眼神奇奇怪怪但又說不出具體怪在哪裏。現在看來, 難不成是早就已經恢複視力了?
祁修景無辜而面不改色扯謊道:“真的是幾分鐘之前突然能恢複的……阿辭,別亂動了。”
簡辭坐在他大腿上都坐不老實, 伴随着伸手作勢要掐他脖子的動作, 整個人蹭來蹭去, 蹭着蹭着就直接當場表演了個摩擦取火。
這些天能争取給小狐貍暖床就已經是很大進步了,那些事情簡辭不願做,他自然也只好忍着。
到底是這個年紀的正常男人,忍着的結果就是一蹭就格外容易有反應。
簡辭也感覺有點不妙,祁小景隐約有起立的趨勢。這時候不穿褲子的微妙不安全感就分外明顯了。
“你、你最好管住了你第三條腿,”簡辭道,“我哥哥還在呢,你敢白日宣淫我就幫你剁了!”
祁修景更無奈了:“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乖,穿褲子去。”
簡辭只好順着下個臺階,悻悻去穿上褲子,心裏仍舊不相信祁修景真的是剛剛恢複視力。
就憑他現在在書房中撞在門框上那一下,簡辭就有理由懷疑這是他為了博取同情和信任苦肉計,虧自己還看着他紅腫的額頭內疚了許久。
等等,說到他哥……廚房怎麽裏好像好久沒動靜了?
“哥哥?”簡辭已經恢複衣褲整齊的樣子,往廚房裏伸頭問,“你開始烤第二層——啊!你的手怎麽流血了?”
簡譽歸仍舊沉浸在忐忑與心髒狂跳之中,被簡辭不由分說就拽出廚房
得益于別墅裏的傭人們實在是過于勤快了,廚房裏每一把刀都磨得極為鋒利。
簡譽歸手上的傷口有些深,往外不斷冒着血,簡辭立即心疼又緊張的跑去拿了醫藥箱來給他包紮。
“哥,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簡辭舉着他的手像小時候認真吹着,“剛剛是不是走神了?疼不疼?呼呼吹吹就不疼了。”
祁修景抿唇,表情逐漸有些冷。
先前沒恢複記憶時他不知道簡譽歸是個什麽東西,再加上當時不知道兩人沒有血緣,他還不至于小心眼的去吃大舅哥的醋。
但他現在忽然意識到簡譽歸和簡辭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簡辭現在都已經不親熱的叫我哥了,可對簡譽歸卻總是哥哥長哥哥短的。
這家夥捷足先登了整整二十多年,披着僞善的外皮把小狐貍哄得團團轉。
簡辭剛認真給簡譽歸包紮完手指,忽然想起祁修景是不是有點過分安靜了?
轉頭一看,就見坐在一旁的祁修景一言不發,眼神卻猶如要吃人似的可怕。
哦豁,這似曾相識的一幕,顯然是是醋缸突然炸開的場景。
簡辭對祁修景太過于熟悉了,一眼就看出突然沉下臉疑似要鬧脾氣的原因。
簡譽歸毫不知情,登時被祁修景前所未有的恐怖目光吓得幾乎一激靈,簡辭正往他的繃帶上系蝴蝶結,蝴蝶結當即随着他的動作變得七扭八歪。
簡辭疑惑道:“哥?別亂動呀,你在想什麽呢?”
簡譽歸聞言勉強笑了笑,另一只沒受傷的手摸着簡辭的腦袋:“我突然想起來蛋糕是不是烤糊了,我趕緊去看看。”
雖然不明白祁修景這表情的含義,但他是個聰明人,簡辭尚且問不出祁修景恢複視力的時間,自己再去問的結果無非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萬一祁修景真是剛剛能看見的呢?多問反而會讓他起疑心。
方才的緊張過後,他平靜下來仔細一想,祁先生這樣向來矜傲冷漠的人,斷然不至于只為了試探他而裝瞎這麽久。
簡譽歸對自己有自知之明,連簡辭七年的追求在祁修景眼中尚且不算什麽,何況是不重要的人的大哥,祁修景這樣身份的人是不可能陪他玩的。
簡辭轉頭惡狠狠瞪了一眼醋缸翻得莫名其妙的某人。
其實他知道祁修景真正裝瞎的充分理由和動機——
自從這狗男人看不見,簡辭不僅對他愈發和顏悅色,舍不得打他也舍不得罵他,而且走到哪裏都拉着他的手、經常喂飯給他吃。
哦對,還每天晚上陪他一起……洗澡。
簡辭:“…………”
媽的,拳頭已經硬了。
如果不是哥哥在這裏,他現在一定要狠狠和這個狗東西大戰三百回合,然後實現先前要“啃碎他腦門”的誓言。
簡譽歸感受不到空氣中的醋味,只感覺祁先生的凝視目光分外不友善又忐忑不安、不知原因。
他站起身道:“蛋糕好像真烤糊了,草莓也還沒切完,我先去看看。”
話音未落,簡辭卻又重新拽着他坐下:“哥!你的手都這樣了還看什麽?好好休息,剩下的我來做。”
簡譽歸不肯,捏了一下簡辭的臉腮笑道:“阿辭,你确定是做蛋糕而不是暗黑料理?”
堅持的原因無他,如果現在不趕緊進廚房,他就得繼續和坐在落地窗前沙發椅上的祁修景單獨共處一室。
祁修景實在太敏銳得近乎讓人害怕了,簡譽歸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很可能被看穿心中的緊張,那與不打自招有什麽區別?
于是簡譽歸跟着簡辭進了廚房,美其名曰“不看着點小笨蛋的話,哥哥不放心。”
終于逃脫了客廳中那一道冷厲可怕的凝視,簡譽歸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只聽簡辭一邊偷吃做蛋糕的原料草莓,一邊怒吼一聲:
“祁修景! 能看見了還不趕緊滾過來做飯!”
片刻後,随叫随到的祁修景重新出現在面前。
簡譽歸:“…………”
很好,又湊到一起了,我現在說我要出去還來得及麽。
別墅內的廚房其實很大,容納三個人完全不成問題,但到底是閉塞的空間內,這滋味一點也不好。
偏偏祁修景除了看向簡譽歸時面色不善之外,卻絲毫不做任何表示,讓人根本就難以捉摸。
三人各懷心思忙活完,簡辭提前離開廚房,悄無聲息将方才給簡譽歸擦拭傷口鮮血的紙巾和棉花、紗布都收起來。
這次是絕對足夠做出最準确的DNA親緣關系鑒定了。
他若無其事回到餐桌前的時候,祁修景已經把親手做的蛋炒飯端了出來——饞了簡辭好多天的蛋炒飯。
飯桌前,簡譽歸不知那是失明太久的慣性還是怎麽回事,祁修景的眼神時常還是像先前那樣古井深潭般深不見底、捉摸不透。
簡譽歸終于明白為什麽會覺得可怕了。相比于普通盲人的無神雙眸中的迷惘,祁修景的眼神是冷的、審視的,就像他整個人的氣質一樣。
那不是一個盲人的眼神。
但一整頓飯吃下來,祁修景偏偏什麽都沒說,像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又像是故意将他吊在惴惴不安。
鑒定中心是曲秘書聯系和辦理的,檢驗樣本也本可以由他代為轉交。
但這對于簡辭來說是非常大的事情,讓他決定親自去一趟。
“簡公子,是做加急的還是不加急的?”接待人員問。
機構內對一切完全保密,因為兩人的身份又是首富又是當紅明星,甚至前臺專門将兩人帶去了VIP房間內。
平時這接待員見過太多一把年紀的富豪來謹慎确認繼承人的血緣、亦或是不負責的富二代公子哥不小心搞出了孩子,要再确認一下。
只不過……自己男性配偶一起前來的确實挺少,也不知道這是要檢測誰的樣本。
“不加急七天,加急的話三天就能出結果,費用需要再加一倍。”
問這話時,對方的電腦界面其實已經将鼠标光标放在了“加急”的選項上。
別說加倍了,就算加三倍四倍,對于這樣身份的人估計也都差不多,所有人都選得加急。
簡辭聞言卻猶豫了。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祁修景,似乎想讓祁修景在兩個選項之間幫他做出選擇。
接待員:“?”
祁修景知道,簡辭擔心的當然和錢無關,而是在糾結要何時面對結果。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真的被簡辭信任了。正是因為信任了他的說法,所以簡辭才逃避而不敢面對那個結果。
祁修景捏了捏簡辭的手:“沒關系,不想知道也沒關系。”
畢竟不管結果如何,都不影響他這輩子把愛人保護得更好,不再讓意外發生。
簡辭深吸一口氣,最終做了決定:“算了,加急吧。”
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逃避也不會讓既定結果發生改變,如果是好的結果就提早安心。
……萬一是預料之外的結果,也好再做打算。
大概是這幾天想的事情太多、壓力有些大,簡辭難得又做了夢。
又夢到了祁修景,夢中也依舊是落雪的京城,不知為何,每次夢中他從沒見過的景象,都是發生在深秋與寒冬。
他又夢到祁修景跪坐在他面前。
是冬日裏難得的萬裏晴空,明豔陽光撒在滿地積雪上,将極少有人踏足的皚皚白雪照耀着閃爍出金色的光芒。
夢中的祁修景臉色更差了,蒼白的臉色與毫無血色的薄唇,整個人仿佛搖搖欲墜。
他依舊帶了蛋糕來,這次不是一方精致小巧的巧克力蛋糕,而是一整個巨大的生日蛋糕。
這次祁修景沒有再哭,他是笑着的。
他拆開蛋糕盒,擡眸笑道:“阿辭今天就二十六歲了,生日快樂。”
“以後我就不再帶蛋糕來惹你煩了。”
“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他開始點生日蛋糕上的蠟燭,“但我現在連幻象也看不到了。”
祁修景想了想,臉上久違的笑容更愉悅了。
雖然與他蒼白而帶着病氣的神色相襯之下有些詭異,但這顯然是發自內心的、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笑的這麽開心:
“我要去見你了,阿辭。”
“我不求你能原諒我,至少再讓我看一眼……一眼就行。”
簡辭看着冷風中難以點燃的蠟燭,祁修景雙手艱難護住那一簇微弱的火焰。
因為沒有了吹蠟燭的人,所以他一動不動跪在雪中,直到蠟燭徹底燃盡。
簡辭的視線一轉,畫面忽然回到了祁修景的別墅。
祁修景平靜對傭人們宣布放假半個月,又發了三個月的工資給大家做獎金,說自己要離開一趟。
傭人們不明所以,只當祁修景要外出散心,畢竟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因而都沒有懷疑。
空蕩蕩的房子內最終只剩下祁修景自己。
甚至現在連幻覺都沒了,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他面無表情從書房的抽屜裏翻出十多個藥瓶,然後坐在桌前一瓶瓶擰開。
簡辭疑惑,不知道祁修景想幹什麽。在夢中看不清藥瓶上寫了什麽,但藥片的顏色是非常罕見的、漂亮豔麗的天藍色。
但不管這是什麽藥,總沒有一把一把地吞下去的道理——
簡辭越看越覺得不對,驟然睜大眼睛,下意識想從祁修景手中搶下那藥瓶,卻有心無力,急得發瘋卻什麽都做不了。
十多個空瓶最終被祁修景扔進垃圾桶收拾好,他淡然的神色像是什麽都沒發生,手指輕扣着桌子,似乎在猶豫思考什麽。
祁修景站起身時唇色已經有些發紫,手攥着襯衫前襟的布料,頭暈得幾乎站不住。
但他還是慢慢扶着牆,艱難挪進了簡辭的房間。
祁修景渾身脫力,踉跄着栽倒在簡辭的床上,神色中卻帶着笑,“對不起,阿辭,但我還是想在這裏離開。”
簡辭的床上沒有絲毫改變,毛絨絨的冬季家居服睡衣依舊疊好放在枕頭上,就好像它的主人随時還會再回來。
祁修景抱起那套衣服,上面依稀有簡辭身上熟悉的好聞香味,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揚,像是把簡辭摟在懷裏,也像很快就能見到這件衣服的主人。
整個過程都很安靜。雖然藥效發作後祁修景痛苦到渾身都在顫抖,五髒六腑都是鑽心般劇痛,但他始終咬牙一聲沒吭。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沒有痛苦太久,長久以來早就不堪重負的心髒就已經徹底罷工,在大劑量藥效的作用下最終停止了跳動。
祁修景病态蒼白的臉上最終仍帶着些許笑意,懷裏還抱着那套家居服。
目睹整個過程的簡辭已經急瘋了,但他什麽都做不了,恍惚之間,他突然覺得這可能并不是夢。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每次夢境中總是深秋與寒冬了。
因為祁修景最終并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祁修景!”簡辭在睡夢中急切念叨道,眼淚随即落了下來,不斷亂動仿佛想掙脫什麽束縛似的。
他低低的哽咽與哭聲讓祁修景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阿辭?”祁修景摸了摸他的臉,意識到他做噩夢了,“醒醒,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沒想到簡辭剛一睜開眼睛,随即狠狠撲進了祁修景的懷裏,整個人哭得崩潰又傷心:
“景哥……別這樣,求你別吃了……”
簡辭抽抽搭搭,攥着祁修景的衣領擦着眼淚,又非要去檢查他的手裏有沒有拿什麽藥瓶之類的東西。
祁修景疑惑攤開手,不明白簡辭這是夢見什麽了,又見他急得直哭,于是拍了拍他的後背把他摟得更緊了:
“怎麽了阿辭?夢到我了?”
簡辭悶悶“嗯”了一聲,終于逐漸冷靜下來。
這狗男人,怎麽在夢裏還要氣他?故意要急死他是吧?
“夢到什麽了?”祁修景不動聲色不讓簡辭再睡了,免得再重新回到那個把他惹哭的夢裏。
簡辭聞言回憶起這個夢境,愣了片刻後最終沒說話。
夢到什麽……夢到祁修景殉情了。
這個夢實在是太真實太清晰了,也同樣太可怕了。
簡辭甚至突然懷疑這根本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在上輩子自己死後的事情,但冷漠如上輩子的祁修景,怎麽可能會為他殉情?
祁修景見簡辭不吭聲,反倒又要哭了,于是一下下捋着他的後背給他壓驚,哄小孩似的安慰道:
“沒事,阿辭不怕,夢都是反的,不會發生的。”
簡辭不吭聲,抱着祁修景不松手,終于低聲道:“景哥,我要聽聽你的心跳。”
在心跳平穩而有力的“砰砰”聲中,簡辭終于逐漸安心,相信它不會突然停止工作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重生回來後,祁修景的身體似乎比上輩子更差了一點。比如重生第一天時,祁修景怎麽會突然心髒病發作?
簡辭縮在祁修景懷裏躺着抽抽搭搭了一會,窗外已經露出魚肚白,繼而天光大亮。
他總算找回自己的魂兒了,卻見祁修景仍舊十分有耐心的輕輕拍着他的後背,頓時有點不好意思。
正想着,祁修景的手機卻突然響起。
簡辭隐約聽着聽筒中的聲音——DNA的檢測結果出來了。
檢驗報告單最終被遞給了祁修景。
他先看了一眼,然後擡眸以詢問的眼神看向簡辭,無聲問他要不要現在看。
簡辭頓時心頭一緊。
其實從祁修景“果不其然”的淡然态度中,他已經知道結果了。
但大概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僥幸心理,簡辭深吸一口氣,還是懷着最後的一絲希望拿起報告單。
——他叫了二十多年哥哥的人,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異父異母。
“怎麽會這樣……”簡辭感覺自己依舊還像是在夢裏,“可是、可是這不應該啊。那我父母……我父母知道嗎?”
祁修景點頭。
上輩子他調查過,當時簡父簡母因為各種原因,很久都沒能懷孕成功。
他們從孤兒院将被抛棄的簡譽歸領回來的第三年,也就是簡譽歸六歲的時候,意外懷上了簡辭。
雖說一個是親生一個是領養,但夫妻兩人都是善良正直的性格,從未虧待過簡譽歸,完全把他看做了自己的親兒子。
外界幾乎沒人知道簡譽歸并非親生的秘密,甚至還有不少人懷疑簡家偏袒大兒子,把公司等重要事務都交給了大兒子。
簡辭咬了咬嘴唇,艱難問:“那、那我哥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祁修景點頭。
領養的時候簡譽歸只有兩三歲,就算最初是記事,時間久了也就逐漸忘了。
祁修景暫時也沒能查明簡譽歸到底怎麽會突然懷疑自己的身世,又究竟是如何确定自己并不是簡家親生的。
回家的路上,簡辭整個人都是呆傻麻木的。
他和父母一樣,并不是會被區區血緣兩個字束縛的人,也不會以此評判一個人的遠近親疏。
他最呆傻的問題在于,所以一切事件的幕後主使真的是簡譽歸嗎?
“那……那也不能說明什麽吧,他不是我親哥哥,不代表他要害我吧,”簡辭最後掙紮道,“爸媽對他那麽好,我也不在乎他有沒有血緣。”
說話間,兩人已經重新回到別墅。
祁修景幫簡辭脫下外套遞給迎上來的傭人,然後上前将酒櫃上的、電視上的針孔攝像頭取了下來,随手捏碎後遞給簡辭。
“那天他以為我看不見,所以冒險當着我的面把它們貼上的——所以他會吓得切到自己的手。”
在親緣鑒定的三天裏,祁修景并沒有動這攝像頭。
兩人大部分的活動範圍都是二樓,而且簡譽歸不會拍攝到他想要的“虛假聯姻的真相”。
他越是無動于衷仿佛毫不知情,簡譽歸就越是難拿捏他的态度。
只能既懊惱後悔于自己當時的不謹慎,導致僞裝蟄伏可能毀于一旦了,同時又心存僥幸、終日惴惴不安地耗費大量時間精力,去翻看攝像頭內的畫面。
簡辭看着那兩個被祁修景捏碎的攝像頭,一切都顯而易見了。
曾經說好會永遠保護他的哥哥把這樣的東西偷偷裝在了他的家裏。
簡辭突然覺得他最親的、上輩子甚至成為他最後精神支柱的大哥變得很陌生,他就像第一次重新認識了這個人一樣。
上輩子。
如果簡譽歸真的有問題……簡辭突然意識到,上輩子的祁修景到底是冷眼旁觀“簡家”衰敗,還是旁觀簡譽歸的公司的衰敗?
一切天災人禍像是同時發生,但仔細想來卻并不是同時。
父母“意外”死于車禍時,早就拟好的遺囑中将遺産非常公平的對半分開,并沒有偏心任何一方。
善于經商、早就接手簡氏集團的簡譽歸分到的的公司,而簡辭這個小笨蛋分到的是現金與資産。
但財産還沒真正劃分,簡氏集團非常意外的資金鏈斷裂。
簡辭并不懂公司經營,他尚且沉浸在雙親突然去世的渾渾噩噩中,只聽明白“公司需要錢”。
他的心中依舊是一家人、是不分彼此的,簡小少爺天真而不設防地直接任由簡譽歸操作着從遺産劃分角度上來說,應該屬于他的資産。
但仍舊還是不夠。
父母去世、父母留下的公司也沒守得住,即使簡辭已經無數次低三下四的求人、以自己的名義欠下無數的錢,簡氏集團還是沒起死回生。
他不知道窟窿有多大,但只知道他哥哥一直說不夠。
而祁修景則始終冷眼旁觀,不僅阻止他去借錢、甚至态度仿佛要毀了簡氏集團。
現在想來,一切都變得耐人尋味了。
最重要的是,無論是外界的傳言、還是夢中祁修景的呢喃,不知道為什麽,所有人都說簡辭是因為欠下高額債務最終跳海自殺的。
不對,我從來也沒自殺過。
簡辭攥拳捏緊那兩枚針孔攝像頭,竟然到最後還要斬草除根,究竟有多麽恨他啊。
夜幕四合。
眼看着即将要過年了,京城裏的人似乎少了很多,也安靜了很多。
糯米糕自從跳進面粉裏于是遭到了洗澡的“懲罰”之後,整只貓變得乖多了。
簡辭走來走去那玻璃杯接着熱水,又給暖寶寶充着電,它就也小跟屁蟲似的傻傻跟着,黏人的要命。
簡辭忙活完,把熱水放在桌上,又把熱水袋塞在祁修景懷裏,緊張道:
“我摸着你好像胃痙攣了,要不叫醫生來打一針吧,你這樣疼着也不是辦法。”
祁修景下午和歐洲那邊的財團代表談合同時,大概是下車時冷風受了涼,一回家那臉色白的吓了簡辭一跳。
一旦胃痙攣起來,祁修景疼的近乎說不出話,半天才艱難道:“沒事,吃點藥就好了。”
大概是因為重生總要付出代價,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并沒有完全讀檔重來,而是還保留了上輩子死亡造成的部分損傷。
他昏沉中隐約知道自己死于藥物中毒引起的心髒病發作,于是剛重生就突然再次發病,所以在簡辭眼中才像是莫名其妙偏離了上輩子的軌跡。
緊接着就是MECT造成的記憶喪失也被擴大,昏迷過後徹底失憶,許久後才恢複。
當然,過量藥物最先傷害的大概的确是胃部,祁修景隐約記得昏沉中自己連着吐了幾口血,大概是折騰得胃出血了吧。
當時只覺得橫豎要死了無所謂了,沒想到造作過後總歸要還。
糯米糕見簡辭坐在床邊伸手給祁修景暖着胃,于是也乖乖趴在旁邊,不去打擾簡辭剛幫他認的“幹爸爸”。
簡辭擦了擦祁修景額頭的冷汗:“你藥呢,我去給你拿。”
祁修景已經疼得近乎茫然了,有問必答道:“在書房抽屜裏。”
直到簡辭“嗯”了一聲起身去拿,祁修景才倏忽意識到不對。
那抽屜裏還有別的藥。
他想編個理由叫簡辭回來,但剛一開口就不由自主疼得悶哼一聲。
祁修景艱難坐起身,胃疼時低血壓的症狀再次出現,他剛扶着牆艱難邁了一步就踉跄着險些栽倒,眼前一陣陣發黑。
簡辭沒怎麽進過祁修景的書房,拉開右手邊第一個抽屜,依舊是那些維生素。
于是他又去拉第二個,這裏面只有一個藥瓶,标簽被故意撕去了,不知道是什麽藥了。
第三個抽屜裏沒有東西,簡辭于是死馬當活馬醫,随手擰開了那個被撕去标簽的藥瓶。
下一秒,他就怔住了,整個人呆傻在原地,瞪大眼睛盯着那瓶藥。
天藍色的藥片,相當罕見的漂亮顏色,豔麗又好看。
但也同樣可以非常致命。
在他的夢中,祁修景一把一把面無表情吞下去的藥,和這個長得一模一樣。
虛浮不穩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祁修景臉色煞白,與拿着藥瓶的簡辭面面相觑。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幸好,幸好提前把标簽撕了,簡辭不會認識這是什麽。
他正想着,卻忽然見簡辭的情緒仿佛突然劇烈起伏,甚至眼眶都發紅了。
簡辭緊緊攥着這瓶最終讓祁修景停止呼吸的藥,顫聲問:“祁修景,這是什麽藥?”
其實在看到它巧合與夢境重合的一瞬間,簡辭已經幾乎明白了,那些從來都不是夢,而可能就是上輩子自己死後發生的事情。
祁修景張張嘴,斟酌着是說謊搪塞還是用胃疼岔開話題。
但眼看着簡辭眼淚已經快掉下來了,他最終什麽都沒做,就站在原地。
簡辭咬着嘴唇,此刻祁修景臉色煞白、借力倚着牆才站穩的樣子仿佛與夢中那時刻一模一樣。
他的心顫了顫,最終先上前扶住祁修景讓他坐下,轉而溫和問:“景哥,你乖乖告訴我,這是什麽藥?”
“你現在現在有幾瓶?”
祁修景勉強笑了笑:“蘇醫生開的,就這一瓶。”
“真的?”
祁修景點頭。
此刻兩人坐在書房的沙發上。是上輩子祁修景服藥後坐了很久的位置,但那時候只剩他獨自一人,而現在簡辭終于坐在他旁邊了。
兩人各懷心事沉默半晌,簡辭忽然嚴肅問:
“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