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郁濘川恢複得不錯,兩天後已經可以坐起來吃東西了。唐湛拎着大伯做的魚湯去見他,離病房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聽見裏面的說笑聲,等走進去一看,郁濘川的床邊圍着七八個二十來歲的小年輕。

這裏面唐湛就認識一個,是“欣創萬想”的人事經理,叫寇傑。之前他去接郁濘川的時候見過兩次,據說還是夏瀚引薦的。

看到他唐湛就明白了,這是欣創萬想組織員工來醫院慰問受傷的老板了。

“老板,你這個就很厲害了,屬于見義勇為了吧?是我的話吓都吓蒙了,哪裏還能去飛身撲刀啊。”

“我聽說是把西瓜刀,小老板是不是真的啊?”

“我還聽說是殺豬刀呢……”

“咦?”

唐湛進門時正聽到這段,差點沒忍住噴笑出聲。

其他人見有人進來了,不約而同向他投去視線。

寇傑跟他打招呼:“唐先生。”

“你好。”唐湛将魚湯放在郁濘川病床的小桌板上,囑咐他快些喝,魚湯冷了會有腥味。

郁濘川邊旋開保溫壺的蓋子邊向其他人介紹唐湛:“這就是我見義勇為的對象。”

衆人恍然大悟,一位瞧着剛大學畢業,比郁濘川大不了兩歲的女孩子道:“我們小郁總為您可算是豁出命了,您可要好好報答他,這份友誼值得地久天長。”

本是為活躍氣氛開玩笑的話,唐湛聞言卻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但我除了有點臭錢,只有這一身還算英俊的皮囊比較有價值,不然我就以身相許吧。”說完還對着郁濘川抛了個媚眼。

他實在說得很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

衆人嬉嬉笑笑一陣,寇傑看時間差不多了,便道:“郁總您先吃着,我們就不打擾了。公司有急事Aidan會直接打電話給您,您這幾天就好好休養吧。”探病本是好意,要是給對方造成負擔,反而不能好好休息,也就本末倒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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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後,原本滿滿當當的病房一下寬敞不少。

唐湛坐到病床旁,從懷裏掏出兩張紙拍在小桌板上,又從上衣口袋抽出一支鋼筆,旋開了遞到郁濘川眼前。

郁濘川不明所以看着他:“這什麽?結婚協議書?”

唐湛竟然也不否認:“算是吧,簽了就能得到我唐家數之不盡的財富。”

郁濘川将保溫壺往一旁挪了挪,拿起兩張紙細瞧。上面的內容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對象不同,一個是嚴峰,一個是蔣青松。擡頭是碩大的三個字——諒解書。

郁濘川去看唐湛,唐湛聳聳肩:“我昨天去見我爸了。”

唐玉芬打電話給他,嘆着氣讓他回家一趟,唐山海竟然答應了那可笑的諒解書交換條件,真的要将10%股份給他。當然也不是沒有前提,唐山海百年之後,他的財産将不再分配給唐湛。也就是說,唐湛現在等于提前預支了自己繼承的那部分遺産。

在律師以及唐玉芬、唐山海的注視下,唐湛簽下了那份贈予協議。從頭到尾唐山海既不叫他,也不罵他,仿佛從今以後,他們只是陌路。

唐湛看着贈予協議上雙方的字跡,發了會兒愣。明面上這是張贈予協議,其實也和父子關系斷絕書差不多了。

律師收好文件在傭人的帶領下離開了書房。唐玉芬抹着眼淚,聲音哽咽:“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啊!”

唐山海坐在寬大的書桌後,臉上一片冷硬:“呵,你去問你的好侄子。”

唐湛本來都想走了,聽他這麽一說索性不不急了,慢悠悠打開手機,點開嚴婧那天來找他時錄下的音頻。

嚴婧蠻橫不講理的怒吼從手機揚聲器裏透出,于寂靜的書房內格外刺耳。

整體聽過一遍,唐山海和唐玉芬兩人像是愣住了,誰也沒開口。唐湛将音頻時間拉到前面一點,反複播放嚴婧的同一句話。

“我哥再怎麽錯你不也沒事嗎……”

“我哥再怎麽錯你不也沒事嗎……”

“我哥再怎麽錯你不也沒事嗎……”

短短一句話,此情此景,透出無盡諷刺。

幾分鐘後,唐湛終于關掉音頻,收回手機,擡頭沖唐山海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

唐山海臉色很不好看,他撇開眼不去看唐湛,像是已經沒有話對他說,又像是被唐湛戳中痛點,心虛到不知道怎麽面對對方。

唐湛站起身,見他如此,嘆了長長的一口氣:“下周貴禾天怡應該就能複牌,之後我會慢慢脫手公司事務,等時機成熟了,就向董事會提出辭呈。”

唐山海猛地看向他,眼裏十分震驚:“你要辭去職務?”

唐湛道:“我已經對唐家沒有留戀。我本來就不是你心目中合格的繼承者,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你要保全嚴家和唐家的顏面,我要保全自己和重要的人。既然不能達成一致,只能分道揚镳。”

說完他不去管唐山海鐵青的臉色,轉身朝門外走去。

唐玉芬在稍許愣怔之後,快速追了出去:“小湛你等等我!”

兩人樓梯剛走一半,就在樓梯口遇見了嚴婧,唐玉芬胸口起伏着就要與對方大戰三百回合,樓上書房傳出一陣砸東西的巨響。嚴婧臉色一變,顧不得唐湛他們,匆匆往樓上跑去。

唐玉芬與唐湛雙雙出了唐家,唐玉芬一直勸他不要放棄,總有一天唐山海會懂他的好。

唐湛聞言嗤笑一聲:“我要是那天真被捅死了,他可能會覺得我的确是個好兒子,為我流兩滴眼淚吧。現在嘛,我就是個來讨債的,在他心裏我比不上唐千雲和唐千淼的優秀,甚至也不如小兒子聽話懂事。”以前他總不願承認,現在卻已經能坦然面對,“他不喜歡我,也從來沒有期望過我的降生。我是他的無奈之選,是迫不得已。姑姑,我看開了,您也不要老是欺騙自己了。”

唐玉芬與唐山海兄妹幾十年,哪裏不清楚對方的脾氣,又怎麽會不明白唐湛說得都是真的。

她啜泣着,不再勸說唐湛,只是低頭抹淚。

唐湛看了心裏不好過,攬着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別哭啦,我又沒和您斷絕關系。”唐湛輕聲安慰她,“以後您還是我姑姑,只要您認我,我就是你侄子。”

唐玉芬錘他一擊:“說什麽傻話呢,我當然認你。”

哭了好一會唐玉芬才停下,最後紅着眼與唐湛揮別,兩人各自開車分頭離去。

“這麽說你是徹底脫離唐家了?”

唐湛說完了昨晚自己的經歷,郁濘川那兩個簽名也都簽好了。他将鋼筆擰好塞回唐湛上衣口袋,又将兩封諒解書疊好交給對方。

唐湛收進內側袋裏,說:“現在還不算,等再半年吧。”

郁濘川起先沒懂他的意思,後來想到那10%股份,又想到禁售期,突然就明白過來。

“你要在禁售期後抛售手裏的股票?”

唐湛将那壺魚湯重新挪回郁濘川面前,拿着勺子吹了口魚湯,喂到對方面前。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唐湛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既然已經想好了要斬斷這份關系,就幹脆一些,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麽多年他就是吃虧在不夠果決。

郁濘川就着唐湛的手喝了口魚湯,舔舔唇道:“也好,以後你可以來幫我做事。”

唐湛打量他:“你想得倒挺美。說好的養我呢?”

郁濘川笑了:“這不是夫妻店嗎?我賺錢了你得到的回報也多啊。”

唐湛一驚,差點沒控制好自己表情。他心裏想着是不是夏瀚将他投的那三千萬說漏了嘴,面上強裝鎮定道:“回報在哪兒?”

郁濘川盯着他,好看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狡黠:“在三千萬啊。”

唐湛:“……”

唐湛沉默了好一會兒,艱澀道:“夏瀚那孫子出賣我?”

郁濘川從他手裏接過勺子,自己一口一口喝起來。

“這年頭能天使輪就投三千萬的冤大頭不多了,除了你還能有誰?”

唐湛看他神色如常,不像是生氣,但仍舊心懷忐忑道:“你……你不生氣吧?”

別的沒什麽,他就是怕郁濘川又覺得他凡事不跟他商量,生他氣。

郁濘川擡眼看向他,半晌沒說話。

唐湛被他盯得有些心裏發怵,剛要斟酌着開口詢問,郁濘川總算說話了。

“不生氣,但這是最後一次。”他指了指床頭櫃,那只郁吉吉送的微縮景觀球裏,三個小人的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只廉價的塑料戒托,看得唐湛都臉熱,“我們的關系牢不可破,我們的愛情永遠甜蜜。你說的。”

既然牢不可破,就無需隐瞞,既然永遠甜蜜,就該深信對方的那份感情。

“嗨,你怎麽還留着啊。”唐湛有些不好意思,“這就是個藝術形式,你意會得了,留這做什麽?”

要是以後被郁吉吉發現了,他問裏面怎麽有個塑料環啊,他怎麽說?說這是我和你哥愛的見證啊?

“因為舍不得丢。”郁濘川回答得理直氣壯。

唐湛更是要連耳朵都紅了:“你喜歡我給你買個真的。”

郁濘川看着他:“我就喜歡這個。你要敢給我扔了我可跟你急。”

唐湛驚了:“你剛還說不生氣的。”

“一碼歸一碼。”

一周後,貴禾天怡在港交所重新複牌上市。由于前幾日凱豪收購貴禾天怡旗下子公司寧北堂的消息已經通過媒體發散開來,散戶信心回增,首日股價穩定,上浮3%,走勢良好。

唐湛盯着屏幕上紅色的數字,重重呼出一口氣。

這張最後的成績單,他也算完美交付了。

半年後,唐湛辭去貴禾天怡代理董事身份,并将手中股票逐步變賣套現。唐山海通過唐玉芬找了唐湛幾次,他都沒有理會。

楊永逸的公司開始b輪融資,由久安資本領投,最終收獲三億投資額,在行業內取得了不俗的成績。

年尾時,周晖等人約唐湛聚會,選在一家港式酒樓。孫嘉然見他獨自赴約,有些奇怪。

“小川呢?”

唐湛坐下喝了口茶道:“等會兒來接我。”

為了工作方便,郁濘川這半年裏考了駕照,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嶄新座駕。

秦逍道:“幹嘛不一起聚聚。”

唐湛睨着他:“不想讓他見到你這貨。”

其實是欣創萬想最近程序開發進入關鍵階段,郁濘川這幾天都挺忙的,唐湛就沒叫他。

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已經引起不少投資者的興趣,要是他開始a輪融資,說不準直接就成為“獨角獸”了。

秦逍摸摸鼻子:“你怎麽還記仇呢。”

唐湛道:“撬我牆角我能不記着嗎?”

秦逍也很冤:“那不是沒撬成嘛!”

由于不用自己開車,唐湛桌上能喝點酒,但也就一杯紅酒的程度,郁濘川不喜歡他喝太多。

幾個人天南地北地說着,突然周晖壓低聲音對唐湛道:“唐湛,你家鬧翻天了你知不知道?”

商圈就這麽點人,什麽都傳得很快。之前嚴峰那事他們也略有耳聞,但唐湛既然選擇不說,他們總不好去逼問。可這事鬧得太大,幾乎到了每家茶餘飯後笑談的地步,作為兄弟,還是想給唐湛打打預防針的。

“什麽?”唐湛擡起頭。

“你那個小媽被人寄照片到家裏了,你爸看了氣得要死,把她打出了家門,你弟好像也被趕出去了。”

唐湛神色不變,淡淡“哦”了聲。

孫嘉然好歹跟他相識多年,還是了解他脾性的,這一聲“哦”,讓他瞬間領悟了什麽。

“那些照片是不是你……”

唐湛看向他:“啊?”

孫嘉然察覺到周晖和秦逍也都看着他,滿臉好奇,将湧到喉嚨口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沒什麽。”他說,“一群烏七八糟的事,提他們做什麽!來來來,感情深一口悶。”他舉起酒杯,朝幾人遙遙敬了敬。

酒足飯飽,唐湛還好,周晖幾個又劃拳又罰酒的,站起來的時候人都有些飄。唐湛給他們叫了代駕,看着他們一個個跟幼兒園小朋友放學似的邊走邊跟身後的同學揮手告別,那模樣真是可笑之極。他給全都拍了下來,打算日後時不時就在他們面前回放。

将人都送走了,唐湛立在路燈下,從懷裏掏出一支煙,點燃了,于初冬的夜晚吐出一口滿含薄荷氣息的薄霧。

不少人注意到他這個身高腿長顏值又高的大帥哥,路過了都要偷偷瞟一眼。

唐湛全都不為所動,垂着眼皮吞雲吐霧,直到一輛白色的suv停在他面前。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叫人驚豔的年輕面容。白皙幹淨,精致漂亮,好看得挑不出一點毛病。

唐湛嘴裏咬着煙,唇角隐隐上翹,迎了上去。

“怎麽了帥哥?”

郁濘川趴在窗框上,也在笑:“能借個火嗎?”

唐湛取下煙:“可以啊,親我一下我就借你。”

對方笑意更濃,扯着他外套讓他彎下腰,形狀優美的唇貼上去,甚至探出舌頭,完美演繹了什麽是正宗法式舌吻。

大庭廣衆之下,有的路人走着走着就停了下來,為這幕震驚不已。

這個世界,只要長得好看,說親就能親的嗎?!

一吻畢,郁濘川抹了抹唐湛唇角:“涼死了。”

唐湛繞到副駕駛開門上車,系着安全帶道:“昨晚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郁濘川一腳踩下油門,權當沒聽到他的話。

唐湛調低椅背,選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窩着。夜晚路上的車不多,四周顯得格外寂靜,但唐湛很喜歡這樣的環境——狹小的車廂,溫暖的空氣,心愛的人。

他喝了酒,沒醉,但還是有些暈,于是他閉上了眼。

“過年回溫鎮一趟吧。”唐湛說。

郁濘川知道他對溫鎮有特殊的感情在,畢竟那裏可算是兩人相識的地方。

“本來就想着要回去的。”郁濘川道,“到時給你炖老母雞湯。”

唐湛笑道:“我怕大伯打我。”

路面輕微的颠簸讓他越發昏昏欲睡。他仿佛回到了當年那輛開往溫鎮的車上,漆黑的夜晚,昏黃的路燈,他随便選了一個地方,開了過去,結果就這麽遇到了郁濘川,遇到了他的少年。

他慶幸自己去了溫鎮,他永遠感激那裏。

郁濘川不知道,第一回 見他時,除了感嘆他驚人的帥,唐湛心裏還不要臉地想過——這個人名字裏有條河,同我的名字倒是很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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