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宜出行

昨夜剛下過雨,鵝卵石鋪就的羊腸小道濕漉漉的。

身着淺青色衣裙的小丫鬟拎着裙裾,走得飛快,絲毫不顧忌鞋上沾染的點點泥漬。

周暄提着微濕的裙擺跟在其後,心內疑窦漸生。不過是要帶她去換件衣裳,這般着急做什麽?

今日是綏陽長公主的愛女元敏郡主的生辰,長公主設宴,遍邀京中閨秀。周暄也在其中。

宴會尚未正式開始,就有個毛手毛腳的丫鬟,錯手将一盞熱茶合在了她的裙子上。灼痛感襲來,她藕荷色的裙子多了一塊明顯的印記。

那丫鬟一張小臉吓得煞白,淚珠在眼中滾來滾去,頗為可憐。

周暄心中一軟,忙溫聲道:“無礙,離宴會開始還有些時間,帶我換件衣衫就是了。”

閨閣女子聚會,主人家大多會準備幹淨衣衫,以備不時之需。

丫鬟聞言松了口氣,引領着她避開人群,前去更衣。

她們左拐右拐,不知不覺間離香雪廳越來越遠,小道旁樹木林立,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

瞧這景物,竟有些像是花園。怎地一路,不見他人?周圍安靜的有些異樣。

周暄漸漸放慢了腳步。

大約是察覺到身後的人并沒有跟随上來,原本步履如飛的小丫鬟停下腳步,回頭,眼含疑惑:“周姑娘?”

周暄微微一笑,輕聲道:“算了,不必換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周姑娘,別……”小丫鬟睜大了眼睛,急急忙忙道,“廂房馬上就到了……”

正說着,前方柳枝晃動,一道修長的身影自柳樹下快步走出,在她們面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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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子年紀輕輕,約莫有十六七歲,唇紅齒白,容貌清俊,身着一身青衫,如松如玉。

小丫鬟長籲一口氣,拎着裙裾,掉頭就跑。

乍然出現一個陌生男子,周暄一愣,忙不疊轉身欲走。她心頭明白,她這是着了別人的道兒。現在離開,不知是否還來得及。

“令……周姑娘,還請留步!”

身後是男子急切的聲音,話音未落,周暄的袖子已經被人捉住。她心裏慌亂,待要抽出衣袖逃脫,眼前一花,那人卻已站在她身前,堪堪擋住了她的路。

她推一推,對方巋然不動。她恚怒,顫聲道:“放手!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何要害我?”

周暄下意識環顧四周,見樹影森森,靜寂無聲,目光所及之處,并無人煙,不由得既驚且懼,手足冰涼。不難想象,這是有預謀的。她幼承庭訓,規行矩步,自問從不曾得罪過誰,卻沒想到,有人要這般陷害于她。

見她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玉,彎彎的眉下兩痕秋波水光粼粼,那人一愣,胸口微滞,他搖頭苦笑,喃聲道,“我不害你,我怎麽會害你?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傷害你……”

他緩緩松開握在手裏的衣袖,正色道:“姑娘別怕,我是泾陽侯府宋愈,今日特地在此等候,是因為有一要事想告知周姑娘。”

得到自由,周暄不作他想,連忙後退。然而對方的話,卻教她暗自心驚。泾陽侯世子宋愈?

宋愈将她的警惕看在眼裏,他握了握拳,眼神微黯,低聲道:“周姑娘,你今日忌水,還請遠離水邊。切記,切記。”

周暄垂眸看向藕荷色裙子上那一塊明顯的印記,只覺得莫名其妙。不過,她心知當下脫身要緊,便福了一福,輕聲道:“多謝公子提醒。”

她想盡早回到香雪廳,奈何小道狹窄,宋愈偏偏立于路當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她的必經之路擋得嚴嚴實實。她不得不看着他,軟語道:“還請公子讓一讓。”

她說話細聲細氣,宛若莺啼,與記憶中一般無二,可宋愈聞言卻是心中一嘆,料想她并未把他的話真正放在心上。她總是這樣,看着柔柔弱弱的,沒什麽主見,事實上,根本就不是如此。

他莫名的有些煩躁,不過,一想到将要發生的事情,他很快壓下多餘的情緒,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話,但我想,周大人應該教過你,凡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我知道了。”周暄輕聲打斷了他的話,“我明白公子的意思,我今日身子不适,這就去跟郡主告辭。還請公子移步,好讓我過去。”

柳枝在風中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音。周暄一顆心也跟着嫩嫩的柳條飄忽不定。于她而言,在別人家的花園裏,跟一個陌生男子單獨相處,并不是一件很安全的事情。幸而,宋愈如她所願,默默地側身,讓出路來。

周暄點一點頭,快步從他身側走過,越走越快。也許是她的錯覺,似乎有灼人的目光始終黏在她身上,讓她很不自在。

約莫行了二十步,她終于到了小徑盡頭,一直提着的心才漸漸放下。拐彎時,她下意識一回頭,竟見那個宋愈還站在原地看着她。兩人目光相對,他先是一怔,繼而微笑,帶點欣喜,又帶點期盼;她則面無表情,轉過了頭。

見她果斷轉身,背影消失不見,宋愈唇角的笑意凝住了。他心裏忽然湧上一股子蕭瑟來,半晌,才自嘲地笑笑,一步一步穿過小徑,循着記憶,向湖邊走去。

他到底還是不大放心。

周暄一路疾行,還未到香雪廳,她的丫鬟連翹就大步迎了上來:“姑娘,您可回來了!怎麽去這麽久……”

“我沒事。”周暄柔聲道,“以後再跟你細說。”看着一臉擔憂的連翹,她安撫性地笑笑,想來先前她身上被人潑熱茶時,連翹不在身邊,是被人支開了。如今她髒了衣衫,又心神不寧,不适合再待在這裏了。

香雪廳裏,春意融融,衣香鬓影。元敏郡主正與三四個閨秀相談甚歡,周暄不好去打擾,索性去找了表姐陳苑,只說自己身上不大好,要回家去,不好打擾郡主的興致,請她代為告辭。

陳苑不獨是她表姐,亦是元敏郡主陳芸的堂姐,她見周暄面色蒼白,眼中似含淚光,也不生疑,爽快答應下來。這廂姐妹倆正說着,那邊隐約聽到她們說起“泛舟”、“游玩”。

周暄努力忽視心頭的異樣,謝過表姐,帶着連翹離開了公主府,不多停留,直接上了自家馬車。

邢伯馬車駕得極穩,速度倒也不慢。周暄雙目微阖,靜坐在馬車內,細細思索。今天的事,如同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閃過,着實詭異,讓人不解。

她雖然養在深閨,極少見到外男,卻久聞宋愈之名。——或許京城中沒幾個人不知道他。宋愈是泾陽侯獨子,少有才名,曾得聖上禦口誇贊,又是新科探花,風頭無二,但跟她卻是毫無半點幹系。

坊間傳言,喪偶多年的泾陽侯與寡居的綏陽長公主關系匪淺,似有嫁娶之意。若真如此,也就不難理解宋愈能單獨在公主府花園行走,還能驅使小丫鬟,并知曉郡主的行程安排了。只是,他今日為何要做出這些舉動來?

馬車被什麽從後面碰撞了一下,突然加快速度,斜刺裏沖了出去。周暄正在出神,當下不由得腦袋後仰,撞在馬車壁上。

“呀!誰撞了咱們的車?”連翹驚叫,反應過來,抓住了周暄的手,連聲念道:“阿彌陀佛,姑娘別怕。”

邢伯勒緊缰繩,口中發出“籲——”的呼哨聲,試圖讓狂奔的馬停下來。

馬車很快停了下來。只可惜,此刻他們在巷中,道路不寬,馬恢複了安定,車廂卻撞在了牆上,車軸斷裂,車輪偏移。

連翹拍着胸脯,不顧自己被颠得渾身酸痛,開口說道:“姑娘沒事吧?”

周暄摸摸還在疼痛的後腦,輕嘶一聲,搖了搖頭:“我沒事,倒是你和邢伯,你們怎麽樣?”

“我好着呢,姑娘,要不,我們先下車?”

周暄點點頭,和連翹相互攙扶着,慢慢地走下馬車。

邢伯臉色很難看,他駕車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他知道是有人撞上了他駕的馬車,萬幸人沒事。他忍不住高聲道:“是哪個不長眼的……”

話未說完,就有一輛豪華異常的馬車駛了過來。那車夫一臉倨傲,扔下一個牌子,說道:“剛才你家馬車攔了路。我家公子趕時間,你們拿着這牌子,去興國府賬房那兒領錢去吧!”

言畢揚長而去,竟是絲毫沒把他們放在眼裏。至于他口中的公子,更是從頭到尾沒有露面。

邢伯将未說出口的話,生生咽下,嗫嚅道:“興……國府?”

乖乖,那是興國府,是田貴妃的娘家!人人皆知,田貴妃寵冠後宮,田家人亦嚣張跋扈。那車夫口稱公子,想必是田貴妃的侄子。

見邢伯神情呆滞,周暄只好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她心裏也有氣,覺得今日可能不宜出行。

邢伯回過神來,問:“姑娘可曾磕着碰着?有什麽吩咐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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