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家小宴
周暄欣然應允,她珍惜每一次能外出的機會。
待路征離去,楊氏才屏退衆人,拉着女兒的手,細細垂問今日為何早歸。她十分不解,女兒本是要到公主府做客,怎麽午時不到,便随着路征回來了,偏偏還換了衣衫。
楊氏膝下只有兩個孩子,長子在杭州任上,小女兒周暄又是她年近四十才得的,乖巧懂事。她自是愛如珍寶,疼惜異常。
母親問起,周暄略一思索,便将衣衫被污一事說了,卻不提起那個莫名其妙的宋愈,只說是丫鬟偷懶,竟借機帶着她逛園子,并沒有領着她更衣。她一時不快,就提前回來了。至于與路征同歸,周暄道:“這要多謝路哥哥了。咱們家的馬車被興國府的給撞了,車壞了,偏巧路家兄長路過,就帶了女兒一程。”想了一想,她又續道:“哦,是了,興國府的人還扔過來一塊牌子,說讓咱們去他們家賬上領錢。”
楊氏性子剛烈,當即變了臉色,眉宇間隐含怒氣:“真是無禮至極!”
撞了別人的馬車,難道不該自己登門致歉嗎?
她問女兒:“你可曾受了委屈?”
周暄連連搖頭。今天發生的事情不少,這一件不算什麽。
楊氏畢竟做了多年當家主母,雖有怒意,但在喝了一盞茶後,也一點點收了起來。,良久方道:“田家素來跋扈,又正得聖寵,這般傲慢,也不奇怪。”頓了一頓,她才又低聲說道:“雲彩縱能遮日,又能有幾時?”
周暄午間随母親一起用過餐飯,略坐一坐,就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她有歇晌的習慣,翻出了本書瞧了一會兒,便自行卸去釵環,靜靜地躺在榻上阖目小憩。後腦隐隐有些疼,她不得不側身而眠。
午前發生的事情,一幕一幕在她腦海裏浮現,但終究是敵不過襲來的睡意。
睡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她自動清醒過來,沒見到連翹等人。她慢悠悠地穿衣起身。
忽見連翹拿着鞋樣子,喜氣洋洋進來,笑道:“姑娘醒了?”
周暄瞧她一眼:“嗯。什麽事這麽開心?”
“咱們府裏的喜事,當然開心了。而且,托小少爺的福,還領到了雙份賞錢呢。這邊老爺夫人一份,侯府那邊也有賞錢。”連翹又道,“聽說侯爺樂得酒杯都掉了,說不再喝酒了。”
周暄笑道:“也是,是該高興。”添丁進口,本是喜事一樁,更何況這還是祖父的第一個曾孫。祖父酗酒,若真因此事而從此戒了這杯中物,倒也不錯。只可惜,戒酒的話,他不知說過多少次,卻仍然日日抱着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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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方才宋媽媽來過,說侯爺請老爺夫人并小姐晚間過府一敘,讓您穿的鮮亮些。”連翹轉了轉眼珠,又道,“定是為了小少爺的事。”
周暄沒有接話。她還未出生,她的父母兄長便搬離了侯府,也只逢年過節,祭拜宗祠或是有祖父祖母傳喚才回去。——當然,因着有聖上欽賜府第,外人也鮮少置喙。這一次,可能就是為了她剛出生的小侄兒吧。
想到二叔家的堂妹,周暄不由地捏了捏眉心。
說起那對雙胞胎,真真是她命裏的煞星。這兩姐妹比她小了半歲,不但容貌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性格也極為相似。她們也不知道随了誰,既不像沉迷于園林之道的二叔周忌,也不像性情敦厚的二嬸姜氏。大約是侯府裏孩子少,長輩寵愛的緣故。姐妹倆不免有些驕橫,這也罷了,偏偏又同氣連枝,十分地看不慣周暄,多次針對于她。
未交酉時,侯府便派遣了馬車前來接他們三人。周暄依偎在母親身側,任由母親攬着。
如果說楊氏最不願去而不得不去的地方,那就是忠勇侯府了。周家是勳貴之家,而她出身鄉野。當年皆因丈夫周恕一力堅持,他們才成夫妻。她嫁入侯府後,沒少受刁難。雖然現下她身上也有了诰命,但每次進侯府,她仍會感到莫名的涼意。
但這一次,或許是因為剛做了祖母的緣故,她似乎比之前有底氣多了。對忠勇侯府,也不那麽害怕了。
楊氏叮囑女兒:“你既然不喜歡熱鬧,就別老跟你二叔家的女兒往一塊兒湊。”
周暄應下,心說,每次都是那一對雙胞胎姐妹纏着我啊。
周忌已經請封了世子,他自原配妻子過世後,越發地喜愛園林,前不久才将園子照江南盛行的圖樣,翻新了一遍。這次小聚,便是在他新建的“一步廳”中。
忠勇侯早年領兵打仗,有自己的一套規矩。男女大防、避嫌之說,于他而言,統統是廢話。他家中人口也簡單,幹脆叫人不用擺屏風,一家人男女分桌而坐,兒媳婦也上桌,不必伺候了。
周暄瞧一眼他手中的酒杯,心道看來祖父還是沒能說話算話。
燈光下,忠勇侯鬓角亂蓬蓬的白發微微顫抖,他站起身,餘下諸人連忙跟着站了起來。忠勇侯舉杯道:“為了周家的第一個曾孫,幹一杯!”
他很歡喜,周家子嗣不豐,他曾以為可能他入土之前,都不會有曾孫的。
他在場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俱都随着他的動作,飲滿此杯。唯老妻高氏也不說話,沉默着将一盞酒折進了痰盂裏。
忠勇侯看妻子一眼,咂咂嘴,讪讪地坐了下去。
嘩啦啦一片響動。周暄左手邊的那個堂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坐下時,手肘恰好碰到了周暄的胸口。
疼痛讓她忍不住輕嘶一聲,眼圈兒瞬間便蓄滿了淚,沿着腮幫吧嗒吧嗒往下掉。
周暄淚眼朦胧,也看不清碰她的這個,是周一弦還是周一柱。對方卻貌似驚訝地呀了一聲,說道:“對不住啊,大姐姐,我不是有心的,你哭什麽呀?我就不小心輕輕碰了一下,你怎麽就哭這麽傷心?我沒欺負你啊……”
她眼神無辜,聲音聽起來委屈極了,從音色可以判斷出這個是雙胞胎裏的妹妹周一柱。
被碰的位置尴尬,周暄既不能指出來,又不便輕揉來緩解疼痛。她只得道:“沒事,只是眼睛有些發酸。”
周一柱斜睨了她一眼,扭頭去跟姐姐說話去了。姐妹倆唧唧咕咕,說着“最會裝了”、“假仙女”……
雙胞胎的母親姜氏鐵青着臉,低聲喝道:“你們兩個,安分一點!”她們這才有所收斂。
微阖着眼假寐的高氏忽然沖周暄招了招手,喚道:“暄丫頭,到祖母這兒來。”
周暄應道:“是。”她也不看那對雙胞胎姐妹,徑直走了過去。
早有丫鬟在高氏身邊加了坐具讓她坐下。此時疼痛已經消褪了不少,周暄喝了半盞酒,面上的蒼白退去,顯出一絲紅潤來。
高氏雖喚了她過來,卻并不搭理她,仍閉着眼假寐。周暄也不以為意,一個人自得其樂,偶爾還看看另外一桌的情況。
看得出來,她的祖父是想讓氣氛融洽一些的,大家也想營造出齊樂融融的感覺來。周忌祝福兄長喜得金孫,并滔滔不絕,講起自己最近新建的園林。
周恕靜靜聽着,兄弟倆偶爾碰杯飲酒。與外界想象的不同,他們兄弟其實并無龃龉。他們相差九歲,周忌記事時,大哥周恕已經頗有兄長風範了。周恕雖為長子,卻是庶出,又早就另立出府,且自己有官職在身,對已請封世子的周忌,也無甚威脅。
這張桌上的周家三輩四個男人,只有八歲的周杲努力挺直腰板,耐心聽祖父誇耀感慨。周杲對祖父年輕時領兵打仗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奈何祖父卻不愛提這一段,只說自己桃花畫得多好多好,書房裏收藏了多少名家所作的桃花圖雲雲。
——侯府裏花卉多樣,卻沒有一株桃花。
忠勇侯說到興起,又道:“前兒祖父才又得了新圖。是那個號稱才冠京師的新科探花做的,宋三兒的兒子,叫什麽來着,叫……”
他喝醉了酒,嗓門很大,大到另一張桌上的周暄都聽到了:“宋愈……?”
果然聽祖父接道:“想起來了,叫宋愈。是這個名兒。”
周暄詫異,祖父認得宋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