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葉寺裏

楊氏近來意氣風發,精神十足。她挑了個黃道吉日,帶着女兒周暄前去紅葉寺燒香還願。

紅葉寺的規模不大,并不能與京中靈禪寺相媲美。然而紅葉寺有棵五百年的楓樹,高大茂密。到了秋天,楓葉紅了,遠遠望去,如同罩上了一層紅雲,雲蒸霞蔚,甚是壯觀。

故此,紅葉寺秋季香客絡繹不絕。而楊氏就是去年秋天在紅葉寺許的願。——雖然按時間推算,她許願時兒媳路氏已有孕在身,并不能算作是佛祖的功勞,但楊氏還是願意去拜謝一下佛祖,結結善緣。

駕車的仍是邢伯,不過換了一輛車。——也許是上次馬車被撞的心理陰影還在,邢伯這一回速度放慢了不少。

等他們一行到紅葉寺,已經接近午時了。

楊氏之前給紅葉寺捐過香油錢,又是尚書夫人。一聽說她來了,當即便有知客僧迎了上來熱情招待,并為她們講解佛法。

楊氏年輕時,不信神佛,後來與京中官家太太們來往,才勉強有了那麽一點意思。僧人講的佛家典故,深入淺出,活潑有趣。楊氏聽着聽着不免有些入神,見到佛像,也就拜了下去。

大殿裏的佛像金光燦燦,寶相莊嚴,聽說是剛有香客為其重塑了金身。周暄不大相信這些的,但還是跟在母親身邊下拜,默默祈禱,願家人身體康健。

待要起身時,她被身旁一個女子吸引了注意力。

那女子虔誠地跪伏于地,看不清面容。但從周暄的角度,能看到她身體輕輕顫抖,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跟別人都不一樣。

周暄不由地多看了一眼,不過很快,她就在連翹的催促下起身,向母親走去。

午時在即,紅葉寺留周家女眷用齋飯。

這齋飯不算美味,但是幹淨爽口,頗為新鮮。周暄竟比平時多用了半碗飯。楊氏在聽人講經。周旋覺得無趣,她沒有在紅葉寺午睡的打算,也不想就此坐着積食,就讓連翹問小沙彌,她可否去看一看寺中的碑林?

周暄所說的碑林,就在紅葉寺禪房後面,距離此地不過數十步。雖說是前人留下的,卻并非名家之作。所以,去看碑林的香客并不多。——周暄也是方才從那知客僧口中得知的,想着去解解悶罷了。

小沙彌并不立刻答應,他禀明了師父後,才應下來。然而,他要求自己和師兄陪同前往。

周暄自然不會拒絕,她帶着連翹走出禪房,由那倆小沙彌引着,向碑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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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寺的禪房外種有不少松樹,一篇蒼綠,陪着禪房白牆紅瓦,倒別有一番韻味。周暄貪看風景,不曾留意到帶路的兩個小沙彌已然停了下來,雙手合十,朝迎面走來的香客施禮。

周暄瞧了一眼,根據她們衣飾判斷出是富家小姐帶着丫鬟仆婦前來上香。周暄猜測她們是從碑林出來的,便又仔細瞧去。

那小姐模樣的姑娘瞧着也就十四五歲,五官端麗,容貌極美。尤其是那雙眼睛,可以說是周暄生平所見中最讓她難忘的。周暄呆愣了一下,心念微轉,知道這姑娘就是她在大殿見到的那個。

周暄下意識看向她的手,隐約看到她兩只手都用白布包着。周暄眨眨眼,心說,她方才是用指甲刺破了手心麽?那該是用了多大的力?唉,她這樣貌美的姑娘,也會憂心至此嗎?

就在她打量這個美貌姑娘時,那姑娘也在看着她。但很快,那姑娘便收回了目光,偏過了頭,快步走遠了。

看她出神,以為她很感興趣,小沙彌就熱心介紹道:“那位女施主是萬安伯家的千金,常到寺裏來呢。”

“哦……”周暄回想了一番,點一點頭,“原來是她家。”

萬安伯,她也聽說過的。五十多年前,大周還未一統,與南慶隔江對立。先帝志向遠大,決意南征,一統天下。當時朝臣多有反對,商界巨擘林萬裏主動将半數家産捐出,充為軍用,支持南征。先帝當即下旨,封林萬裏為萬安伯。現在的萬安伯似乎是林萬裏的孫子。

周暄以前曾聽表姐陳苑提起過,說是萬安伯內宅不穩。或許那姑娘是受了委屈?思及此,一向得父母寵愛的她心裏有些發悶。

大概是之前沒報希望的緣故,在看到碑林裏的一些精品時,周暄喜出望外,自己琢磨了一會兒。但因着怕母親擔心,她只待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匆匆離開了碑林。

楊氏在佛法的感召以及僧人的勸說下,又捐了一些香油錢,才打道回府。

午間沒有休息,周暄頗感困倦,剛一回府,便向母親告罪一聲,回房去了。

她正卸釵環,卻見小丫鬟半夏拿着一封信箋進來,笑道:“姑娘別急着睡,好歹先看看表姑娘信裏說了什麽呀!”

周暄伸手接了過來,見那信封上的字雍容大氣,确是表姐手書無疑。

陳苑自小拜得名師,勤練不辍,一手字寫得甚有風骨。她自己也頗為自得,是以平日裏有事也不叫丫鬟婆子帶話,直接寫信告知。她有時還在信裏放一二小物,風雅有趣。

周暄笑笑,又來了精神,她拆開信封,也不急着看信,先瞧瞧表姐此次放在信封裏的小物是什麽。

哦,這次是一瓣桃花。

笑意暈染了眉梢,周暄吩咐半夏将架子上的詩經取來,将花瓣平整放進了書裏。她這才去看信的內容。

陳苑的信很長,她關心表妹的身體,并含蓄表達了對表妹的思念之意,又委婉建議,由她做東,叫周暄與元敏郡主再聚一聚。末了,複又說起近來京中趣事。

周暄看着信,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陳苑平時自诩長姐,端莊持重;但是在信裏,卻經常于不經意間顯露出幾分本性來。她在信中,以诙諧的語調,寫着最近的新鮮事。

周暄暗暗稱奇,這其中有些內宅之事,也難為她是從哪裏聽來的,說的有鼻子有眼,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只是,當看到信的末尾時,周暄愣住了。表姐似是順筆提起,說是上次忘了告訴她,聽聞前幾日,萬安伯長女林樾蓉向新科探花宋愈當衆示愛被拒……

女子當衆示愛?這樣的事情,在五六十年前的京城也許并不少見。然而自天下一統後,男女之間規矩愈多。縱是以熱情膽大著稱的京中貴女也漸漸變得拘謹起來。

周暄眼前浮現出了白日所見的那張豔若桃李的臉。林樾蓉就是她吧?她和那個莫名其妙的宋愈?不知怎地,周暄又想起林樾蓉跪在佛前時緊握成拳的雙手來……

信箋從她手中滑落,她回過神來,自嘲一笑,他們如何,跟她又有什麽相幹?

她重新拿起信箋,又從頭到尾瞧了一遍,收将起來,鋪紙研墨,給表姐回信。她行雲流水,将信寫好後,裝入信封,交給半夏。她想了一想,表姐贈的桃花她沒有,但她還有個拇指大小的“扳不倒兒”。

——前些日子,她那個大點的“扳不倒兒”裝在箱子裏,送去江南了。剩下的這個只有拇指大小,放在信封裏正合适。表姐素來對她的小玩意兒感興趣,她應該會喜歡這個袖珍的“扳不倒兒”。

将一切收拾妥當,已然到了晚飯時分。周暄只得先換上家常衣衫,陪母親用餐飯。

楊氏也乏了,而且知道女兒的習慣,并不曾多留她,反要她早些休息。

周暄笑着答應,是夜,早早入眠,一夜無話。

接下來的日子,周暄繼續給小侄子做香包。至于小孩兒衣物,她都畫好衣服的樣子了,卻被乳母給攔住了。

乳母勸道:“哪裏用得着姑娘做這些?家裏有針線上的人。而且,小少爺遠在江南,哪怕是姑娘做好了,等到了小少爺身上,只怕他也穿不得了……姑娘既有工夫,不如多跟着夫人學學管家,別等将來出了門子,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會。那可是叫婆家笑話的……”

這番話,乳母不知道已經說了多少次。她真心實意,怕自家姑娘将來到夫家不得公婆歡心,希望姑娘能做個婆家挑不出錯的完美媳婦。

周暄臉頰發紅,嗔道:“乳母——”

其實,管家之道,楊氏教過她的,而且也讓她處理過家中的事情。只是,偏巧她那時感染了風寒,楊氏心疼她,才将此事作罷。

“好好好,我不說了……”乳母心想未出閣的姑娘就是臉皮薄,聽不得這種話。可這話哪裏就算得上是渾話了?這可都是為她好啊。

周暄尋思着乳母的話确實有些道理,也就不急着趕做小孩兒衣衫了。算起來,她的生辰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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