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扳不倒兒
給她個紙條是什麽意思?難道有什麽話是不能當面說的嗎?
周暄垂眸,不理會這個插曲,繼續往前走。她怕再生意外,就加快了腳步。還好一路并未遇上他人,尤其是她一直刻意躲避的雙胞胎姐妹。
她上了馬車,将盒子放在一旁,慢慢展開了手中的紙條。紙條上有八個字:“一生康健,平安喜樂。”
字體很陌生,她不認識。話是好話,字也是好字。但是出自何人之手,她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很明顯,不是那個冒失的小丫鬟就是了。
周暄心念一轉,暗忖莫非這是誰送給她的生辰祝詞?那麽,是誰呢?知道她的生辰,還特意祝福,又偏偏不想給旁人知道。
她腦海裏閃過一張張面孔,又一一排除。她認識的人,沒必要這麽做。她搖了搖頭,心說:難道是他?
她猜測是那個莫名其妙的宋愈。他這人本來就奇怪,之前還有過教丫鬟傳遞的先例,偏生今天她還在祖父書房外見到了他……她越深想,越覺得有可能。
若真是他,那就更沒意思了。他們毫無幹系,他何必如此?費周折不說,若被人瞧去,還落個私相授受的名頭!
把紙條團成一個團,順手放進了盒子裏。
周暄剛一回家,就看到了母親身邊的宋媽媽。
宋媽媽一見到她,就笑道:“可算是回來了!”
周暄心中一動,知道她人在侯府,母親一直擔心,索性随着她,去見母親,說了祖父留飯一事。
楊氏細細打量女兒,看她眉眼之間并無不虞之色,也不像是哭過,心知女兒不曾受委屈。她懸了多時的心才漸漸放下,口中猶自說道:“既是你祖父留飯,倒也罷了。不過,你該教人回來說一聲的。”
周暄知道自己行為不妥,也有悔意,她上前拉着母親的手,笑着撒嬌:“娘,我知道錯了。下次絕對不會了。”
“還想有下次?”
周暄一笑,輕輕晃晃母親的手,軟語說道:“娘,今天祖父留飯,竟然全都是江南的菜,還說是江南來的師父做的……”
Advertisement
楊氏笑了一笑:“怎麽?沒吃好?要不,讓小廚房再給你做些?”
“不了不了……”周暄吓得連忙搖頭,“可不敢再吃了。方才祖父也是一個勁兒地勸呢。”
母女倆又閑話一陣。楊氏看她面帶倦色,也就不多留她,教她回房休息。
連翹關上房門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周暄一人。她想了一想,下榻來,打開盒子,取出紙條,又端詳了一陣。方拿出黛筆,在紙條上随手塗鴉。直到紙條看不出原本面目,她才心滿意足地将它和她的廢紙放在一處。
周暄平時午睡時間不長,也都只是淺眠。今日不知何故,卻睡得格外的沉。還是連翹在外面和半夏大聲說話,她才醒過來。
剛清醒,還有些遲鈍。周暄擁被坐在榻上。
連翹進得門來,看見她家姑娘一臉茫然,忍俊不禁:“姑娘,這是怎麽了?”
周暄擡頭瞧了她一眼,幽幽地嘆了口氣:“做了個夢。”
是的,她依稀記得做了很長的夢,具體夢境是什麽,她卻記不清了。然而她似乎是受夢裏情緒的感染,有些悵惘。
連翹打趣:“是做夢在天上飛嗎?”她還記得,姑娘小時候,不止一次提過,她做夢飛起來了。近兩年,倒不再聽她說過了。
周暄正在穿衣,過了一會兒才道:“不是。我忘了是什麽了。”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睡太久的緣故,她一下午都不大精神。
宋愈從睡夢中醒來,已經是巳時了。午間休息這個習慣,他還是後來才養成的。他揉了揉略微發酸的肩膀,起身下床。
他中了探花,做翰林院編修,人人豔羨。但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并不喜歡官場。是以,他此番歸來之後,常常借故請假早退。
旁人顧及他父親,雖然心中不滿,也不曾當面指責。
可饒是如此,宋愈仍不快活。
他想起了他的方才的夢,暗自握了握拳頭,這一回,絕不教悲劇重演。他再也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
平日裏倒也罷了,因着這天是周暄的生辰,故此晚飯肯定是要與父母一起用的。偏偏這日周恕回府的比平時略遲了些,同行的還有路征。
路征笑了一笑,随意而不失恭敬:“周伯母,周,妹妹。”
見到路征,楊氏一愣,繼而笑了:“征兒也來了?用過飯不曾?一起坐下吧。”
周暄上前行禮,态度格外認真:“見過路哥哥。”
路征還未回答,楊氏笑道:“呦呦呦,果真是大了一歲,總算是不再叫征征了。”
“娘——”周暄紅了臉頰,心說,早就不叫了。
周恕憶起舊事,哈哈大笑。路征唇角也隐約帶着笑意,幾人落座後,他問:“今天是周妹妹的生日嗎?”
路征不是外人,楊氏也不瞞他,笑道:“是吶,又大了一歲。”
路征歉然一笑,很誠懇地道:“抱歉,是我疏忽了,來得匆忙,沒帶禮物。過幾天一定補上。”
周暄見他說的古怪,微微一笑,卻聽楊氏已經開口說道:“又說胡話了!她是你親妹妹一般,你不該見外的。”
路征笑着搖了搖頭,不再提起此事。
用罷飯,路征跟着周恕去了書房。周暄陪着母親。楊氏近兩年,眼睛有些花了,做不得針線了。她原本還想着給女兒、給孫子親手做些衣物的,如今也做不成了,勉強做了個荷包給女兒。
“看看行不行?我現在老了,看不清楚了,針線也比不得從前了。”
周暄笑着抱住母親的胳膊:“娘騙人,娘哪裏老了!我才多大,娘怎麽就老了!”她原本是笑着的,說着說着,竟然語帶哽咽。
楊氏輕輕攬着女兒,也不說話。心說,我年近半百,可不就是老了嗎?恐女兒傷感,楊氏又轉了話題,說起些許趣事兒,見女兒神色如常,才悄然松了口氣。
她已到天命之年,也不知能再陪女兒多久。她只盼女兒能得一良人,一生順遂。
十多天後,周暄正臨窗練字,丫鬟半夏從外面進來,笑道:“姑娘,路家少爺教人送來的。”
周暄聞言放下了筆,她有點好奇,路征這回給她什麽?不會又是“扳不倒兒”吧?
——路征給她過不少玩意兒,但每一次,都會附一個憨态可掬的“扳不倒兒”。起初還覺得新鮮有趣,次數多了,也沒什麽新鮮感了。
路征這次送過來的東西,依然有個“扳不倒兒”,而另外一件,周暄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半夏高聲道,“我知道的!”她在那兒物件上輕輕撥了一撥。
那物件竟發出了“叮咚”、“叮咚”的聲音,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但是仔細聽,雖然聲音粗糙了些,但意外還不錯。
路征附了一封信過來,信中詳細介紹了此物。他說,這是“八音盒”。因材料有限,做的不成樣子,讓她不要嫌棄。
周暄把信翻來覆去,瞧了又瞧:“八音盒?”
所謂八音,是金、石、絲、竹、匏、土、革、木。這個聲音單調,又哪裏稱得上八音了?竟然叫八音盒?不過,一動就會發聲,倒是挺新奇的。
不過,想來這也不是路征的本事,多半是舅公教會他的。舅公無所不能,又最疼愛她,也不知他什麽時候才到京城來。
周暄想了一想,決定給路征回信,說是感謝他的禮物。為表感激之意,特意将她的心愛之物——她珍藏多年的“扳不倒兒”贈給他。
兩個一樣大小的“扳不倒兒”和那封信一起到了路征手上。路征先是不解,待看完信後,不覺莞爾。
小姑娘遣詞造句很客氣,但字裏行間的怨念撲面而來。
這孩子是收“扳不倒兒”收煩了麽?她可能不知道,他第一回見她的時候,正是隆冬,她一身紅衣,裹得圓滾滾的,走路搖搖擺擺,真的像極了不倒翁啊。
路征心說,要不,下次換成大阿福?
他也不知道給這個年紀的親戚家的女孩子送什麽最合适。怎麽樣才既能教小姑娘喜歡,又不算失了禮數?
周暄信送出去後沒多久,就有了些悔意,覺得自己此舉不大妥當。但要讓人去将信追回來,又不可能。她只得嘆了口氣,胡亂翻了本游記看。
這件事一直沒人提起,周暄才慢慢将此事放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