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修行的目的

眼前的兩位“尼姑”比甄素英還小好幾歲, 看上去不過只有十四五歲大,面頰唇角甚至還有一二分稚氣未脫盡,她們手中的刀卻一招比一招更快, 刀刀直刺對方的要害,看得甄素英越發心慌。

一套刀法演示完畢, 兩位小尼姑收勢行禮, 甄素英松了口氣,才發覺她後背上出了一層薄汗。

她在床上躺了五個月, 只算把下紅止住了。這副身體變得四處漏風。她不管吃什麽東西, 多吃兩口就覺得惡心反胃, 多走兩步就氣喘,不論怎麽保養,吃下去多少藥都不再見好。

就這樣做個有名無實的王妃, 茍延殘喘活下去,縱活上一百年,也沒意思。

再說, 經過除夕那一日……上皇怕是恨上了太後娘娘。

誰知上皇什麽時候就會遷怒于甄家,給甄家再蓋幾個罪, 再清算一遍?

她不如拼了這條命賭一把。

若被她賭成了, 至少可以給娘和弟弟妹妹們掙來一份平安。

兩位小尼姑,一位法名智善, 一位法名智通,都收刀入鞘,端坐在甄素英面前。

甄素英也忙整肅儀容:“不知兩位師傅會如何教導我。我從前身體便不算結壯,如今更是不堪一用。兩位師傅刀法精妙, 只恐我資質不足,不能學到精髓。”

智善智通對視一眼。

智善笑道:“王妃只管安心。我二人略通醫理, 會先給王妃調理身體,教王妃記下招式。”

智通笑道:“那一位雖年已古稀,卻弓馬娴熟,武藝不俗,至今還能夜禦三女,王妃只會有一次機會。待王妃大愈後,再勤學數月,不需全部通熟,只需熟練會用三招便夠用了。”

饒是嫁過人,這話也聽得甄素英臉紅耳熱。

她心中又疑惑。

上皇退位十餘年,一向着意保養,從未再納新嫔,如今又開始臨幸後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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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兩位小師傅都泰然自若,她也繃住神情,不做出羞愧佯怒之态。

上皇去不去後宮與她想做的事無幹,她也安心了一半,便又道:“只恐我病體殘破,不好醫治。”

智善笑道:“王妃身體如何,還是許我二人先診過再論。”

甄素英便伸出手腕,請兩位小師傅診脈。

智善先診,診過後一字不發,只讓智通再診。

智通也診過,便和智善到角落低聲交談了幾句,回來問甄素英:“不知王妃這幾月的藥方藥渣有沒有帶過來?”

甄素英早對自己的身體不報期待,見她兩位如此,也不覺失落。

她起身拉開門,讓陪嫁嬷嬷将這幾個月的藥方找出來,再把她從府裏帶過來的藥材也都拿來:“以前的藥不是我們自己熬的,只沒有藥渣。”

嬷嬷們去了兩刻,智善和智通只在一旁低聲交流。

甄素英端坐了這許久,着實撐不住,便歪在一旁閉目養神。

一時,嬷嬷們回來,雖然擔憂,卻并不多話,放下東西便出去阖上門。

智善智通研究了許久。

智善來至甄素英身邊:“王妃,這幾個月的藥方我們先拿去了。”

甄素英正是半睡半醒間,聽得此話,渾身打了個激靈:“是藥方有問題?”

智善搖頭:“藥方毫無問題,十分對症。是王妃的身子,這五個月的藥不該只有這點效力。”

甄素英渾身似被浸泡在冰水裏。

太醫是王府從太醫院裏請來的。

這五個半月,她吃的所有藥,都是王府大廚房熬好了送過來。

她曾讓人回給太妃,怕藥氣熏了太妃和王爺的飯菜,她讓人在靜宜殿熬藥就是。

太妃卻派人來說,她病着,每日吃藥已經夠苦了,再聞多了藥氣更不好,讓她安心養病,不必總想着這些小事。

那日她一夜未曾入睡,深愧于太妃的疼惜。

現在想想,原來一切早有緣故。

甄素英撐着不動聲色,請兩位小師傅只管把藥方都拿走,又讓嬷嬷好生将她們送出院門。

想到前幾日北靜郡王對她的溫柔小意,她胸口泛起一陣惡心。

她忍住沒吐,親手磨墨鋪紙,憑記憶用左手寫下幾張藥方,交與最信賴的嬷嬷,令過幾日尋個機會下山,随意找一家百姓常去的醫館,請大夫私下看一看這方子,把大夫說的所有話都學給她聽。

兩位小師傅是陛下的人,她們的話也未必全然可信。

這門婚事不是甄家和她死求來的,是王府也願意,上皇才下旨賜婚。

太妃和王爺心裏都明鏡一樣,甄家獲罪,她還是嫁入了王府,并非對王府全無好處。

是王府只想求穩,不願意參與太後和她做的事。

太後和她若成,對王府也有好處,若不成,也牽連不到王府。

但她瞞着太妃和王爺自作主張,弄沒了孩子,她知道太妃和王爺一定對她不滿。

所以,王爺半年不來見她,她毫不怨怼。

太妃再怎麽戳她的心窩,她也覺得是自己該受的。

甄素英倒在素被上,呼吸急促,兩頰泛起病态的潮紅。

靜玄寺是京中除了大明寺以外香火最旺的寺廟,分東西兩寺,東大西小,東面住僧人,西面住尼姑,可供女眷清修。

前朝靜玄寺本已毀于戰火,因是第一代北靜郡王捐資重建,能算半個北靜王府的家廟。

她原本還因不得不選靜玄寺而愧疚。

可若她遲遲不好,真是北靜太妃和北靜郡王暗中做了手腳,她也沒什麽好對不起他們的了。

她一直只是北靜王妃,并不是水家的人。

既然是各自為了家人,就算他們母子從沒暗算過她,是她的所作所為牽連了他們,還是等過了一年半載,她身在黃泉路上時,他們再把她挫骨揚灰,一解心頭之恨吧。

林宅,立幽堂。

廚上送來了六菜一羹,去骨鳳爪、香酥鹌鹑、白切雞、清炒枸杞芽、黑木耳腐竹拌黃瓜、涼拌黃花菜,還有一碗清甜的冰糖枸杞銀耳羹。

檀衣帶人擺了一桌子,又給寧安華盛了滿滿一碗碧粳米飯。

外面是暑熱的天,不能用冰卻已對寧安華毫無影響。

面前這些菜又一看就酸涼爽口,她嘗了一口鳳爪,胃口大開,連吃了兩碗飯才放筷,又捧着半碗銀耳羹喝,甚覺滿足。

再過一個多月就能有雪梨吃了。

銀耳羹還剩最後一口的時候,羅十一來了。

寧安華就倚在床頭,請羅十一随意坐。

她吃完最後一口銀耳羹,把碗遞給丫鬟,又漱過口,才笑問:“弓九先生回去了?”

羅十一捧茶笑道:“他走了,讓我說,‘舉手之勞,夫人不必相謝’。”

寧安華一嘆:“實話說,我也沒什麽能謝他的。”

金銀珠玉,林家是不缺。可弓九這一年來升職迅速,已是正六品司衛,他在儀鸾衛又管吃管住,衣食不缺,一年俸祿共三百六十兩,還時常有賞銀,連五兩都沒處花。

林家照常送診金,人家是看在情面上才來,又不是專做大夫,也太薄待了。

可若送上五百一千,又把情分變了味。

果然是人情債最難還。

就算弓九說是“舉手之勞”,他這幾日幾乎未曾合眼,對青兒盡心竭力,又怎是輕飄飄一句“多謝”所能報答。

若他是尋常男子,年已十九還孤身一個,無家無妻無子,她還能做媒幫他結一門好親事。

但一則,她對儀鸾衛裏男子們的婚姻情況也有幾分了解。弓九升職如此迅速,必然伴随着極大的危險。她是想報還這份恩情,卻也不想平白害一個姑娘做寡婦。林家與弓九并沒有很親密,若他哪日要納妾“傳嗣”,還是自己買的合心意。

二則,儀鸾衛中羅、弓二姓的人身份太過敏感。林家已有了羅十一,還要和羅焰維持過得去的關系,若多一位不經皇上允許就相熟的,只怕不但會讓皇上疑心林家,還會害了弓九。

寧安華思來想去:“日子還長着,只好先欠着九先生的了。”

看羅十一眉尾一挑,她又笑道:“你是你,他是他,我可不覺得我欠你的。”

羅十一笑道:“夫人這話我愛聽。”

她也幾夜沒怎麽休息,身體再好也撐不住。

今日寧安青終于脫離了危險,給寧安華診了個平安,她便也回房自歇。

林如海上朝去了,衙門裏有事,不在家。林黛玉這幾日也累得夠嗆,寧安華讓她這個月顧好自己就行了,別的不用管,學也不用上。

家事上午就理清了。中午貼着女兒睡了個午覺,下午沒人來,寧安華就讓把松兒抱來,她親自給他開蒙。

松兒還差半個月滿兩周歲,虛歲已有三歲,現在開蒙不算太早了。青兒、安碩和黛玉都是這個歲數開始認字。

她生了兩個孩子,一個有靈體,一個沒有。有靈體的是女兒,不管會不會成為她的同路人,她們母女之間一定會比她和松兒母子之間更親密。松兒以後會追随他父親的腳步,而她還不敢确定,如果松兒的三觀受她的影響更多,對他究竟是好是壞。

林如海的三觀才是這個世界上“正常”男子該擁有的。

她大概沒給寧安碩帶去什麽負面影響。

但她接手寧安碩的時候,他已滿五周歲了。

不過,這些不妨礙她先教松兒認字。

開蒙三本書,三百千,她已經帶出了黛玉和青兒兩個學生,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當年大約是她教三成,檀衣檀袖教五成五,林如海賈敏教一成半。

若照這麽算,她先照本宣科教幾句話不會有事。

一個下午,玩兩刻鐘,學兩刻鐘,松兒的進度和黛玉、青兒當年差不多。

等林如海回來,聽她說完這一下午松兒學了什麽,眼中帶笑,卻板着臉只說了一句:“還算可以,比你舅舅、小姨當年還是差了兩分。”

松兒:“爹不對!舅舅小姨都大!我小!”

林如海把松兒抱到面前,讓他站好,和他解釋“舅舅小姨也有和你一樣大的時候”。

松兒:“我知道了,爹也和我一樣大!爹學多少?”

林如海還真拿起書,給他指了一句話。

松兒瞅了半日:“明天我也學這麽多!”

寧安華背過身偷笑。

他一個人把嚴父慈父都做了,不知省了她多少事。

将要擺飯,黛玉過來請安,體貼地把松兒接走吃飯,還問:“不如明日我教松兒罷?”

寧安華笑道:“好容易家裏沒了事,你還是多歇兩天。你若有空,不如過兩日送你去盧家,好歹和他家的姑娘再見一面,下次相見,就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林黛玉和盧家姑娘們往來已有一年,相交投契。盧家突然要離京,她自然不舍。

她想去,又覺得小姨還病着,她出去了不好。

寧安華知道她在想什麽,笑道:“去罷,去了回來學給青兒,就當是你們一起去的。”

黛玉把松兒帶走了,還是寧安華和林如海兩個人吃飯。

林如海便說起正事:“今日北靜王妃往靜玄寺修行去了。”

寧安華問:“這半年都沒動靜,怎麽忽然就去修行了?可知道是誰的意思?是從此就出家了,還是只去一兩年?”

難道是上皇的報複?

林如海道:“只聽得是北靜王妃純孝,要給太妃祈福,是帶發修行,倒不知是否為徹底出家。”

寧安華想了想,不管北靜王妃修行的背後還有什麽陰謀,只要算計不到她,她也懶得管。

待她思索完畢,林如海才繼續說:“張子豐知道咱家的事,和我說先姑蘇韓大人的獨女也是自小多病,只得入了空門,帶發修行,法名‘妙玉’。如今韓大人夫婦都已離世,妙玉于今春随她師父來京,在西門外牟尼院住着。她師父上月圓寂了,她本欲扶靈回鄉,因她師父精演先天神數,遺言,‘不宜回鄉,在此靜居,自有結果’,便未回鄉。”[注]

寧安華問:“張翰林的意思是,妙玉的結果在咱們家?”

林如海笑道:“我因心想,一是同鄉之誼,二是請位帶發修行的師父回來,也更真些,三是她師父上月圓寂,與咱們家的事正巧了,所以請夫人拿主意。”

寧安華一想:“表哥說得有理,請就請罷,家裏又不缺幾間屋子。”

吃完飯,她命人去把西北角的小院收拾出來。

她記得妙玉性情孤傲,再者又是同鄉,便親自寫了帖子,第二日命人送去。又過一日,便派車接了妙玉來。

榮國公府,王夫人焦頭爛額。

省親別墅都快建完了,偏遇國孝,只得全部停工。

別的也就算了,買來了十二個小戲子,戲都學了大半,因不許宴飲音樂,各家都蠲免遣發了優伶男女,賈家也只能全散了出去。有幾個不願出去的,暫留在家裏當丫頭,也不知明年還能記得幾出戲。若不能再唱了,還要再買戲子,真是白白虧了上萬的銀子。

因別院裏有一庵堂,還須得請一位師父過來。

別的事都辦不了,只能等明年,好容易她尋到這個妙玉,怎麽偏被林家先請走了?

林家不借銀子就罷了,為了一個小丫頭,又是捐金身,又是請師父,不怕太過折騰,反而折了孩子?

王夫人幾乎火急上房,又不敢和賈母抱怨,只得命人再去尋合适的女師父。

王熙鳳借口身上不舒服,又告病躲了。

她貓在屋裏消夏,教一教女兒,哄一哄兒子,十分惬意,便是知道賈琏出去鬼混了,不過嗤笑一聲,并不挂懷。

平兒也有了八個月的身孕,早被封為姨娘。

王熙鳳盼着她這一胎落地,院子裏就更熱鬧了。

這一日,尤氏帶了兒媳秦氏來給賈母請安。

秦氏一向和王熙鳳交好,便向賈母和尤氏請示,想去看王熙鳳。

聽得她要來,王熙鳳忙命人擺好茶點等着。

誰知秦氏進來,還沒說幾句話,便求王熙鳳屏退了衆人。

她跪下叩首,含淚忍顫道:“求嬸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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