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簽合同
——她有她自己的天地和理想——
沈清溪提起藍色的禮服裙擺,若無其事地走進電梯內,含笑着向電梯外的導演和工作人員揮手道別,直到電梯門逐漸縮短距離然後徹底關上才靠着電梯壁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她微微擡眼打量着自己映在電梯壁上歪七扭八的身影,腦內跟擰着根麻花似的思考着如何向家裏交代。
她本就生得白皙,此刻電梯內刺眼的燈光把她的皮膚襯得更為細膩,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極其漂亮,此刻就算是發着呆也擋不住隐在眼底的光。
沈清溪雙手絞在一起無意識地扣着指甲,懶懶地掀起眼皮盯着電梯壁上不斷減少的樓層數字,強忍着心裏的興奮。
“叮——”電梯提示音剛響起。
她像是受了驚似的,提起裙擺就匆匆地往外奔,以至于剛出電梯口便撞上了人。
沈清溪因為心裏藏着事,慌亂不疊,也不擡頭看人便垂頭彎腰連連道歉,随後便風風火火地向公司大門口沖。
結果,她還沒跑幾步就來了個急剎車,只見她提着裙擺滑稽地倒退了兩下,彎腰垂手把矗立在玻璃門旁巨型盆栽下的紙巾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內。
随着彎腰的動作柔軟的長發微微遮住了她的眉眼,随後便着急忙慌地提着裙子跑出了大門。
蓬松華麗的裙擺随着夏夜的風微微拂動,群尾的碎鑽閃耀着淡藍色的光芒,柔軟的發絲也被風擾亂,一張精致可人的臉龐終于暴露出來,随後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司機李崇早已等在門外,看沈清溪急匆匆地跑出來,早已提前替她拉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車。
沈清溪望着車窗外不斷倒退地霓虹夜色出神,食指蜷縮着,似有若無地敲打着車門的把手。
直到此刻她才有了一種小孩子做錯事般的緊張感。
離家愈近,緊張的情緒便愈強烈,心中像是個無底洞一般,壓根兒就沒底。
李崇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關心地問了一句:“怎麽了?還沒找到合适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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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放心……找到了。”沈清溪看着窗外的街景答得心虛。
這種心虛一直持續到抵達家門口,若不是李崇提醒她到家了,看那架勢她可能會在車上坐到天荒地老。
“你真的沒事?”李崇替她打開車門,有些不放心,“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沈清溪搖搖頭,磨蹭着下了車。
該來的總會來,現在擔心也是無用,船到橋頭自然直,要死也是明天死!
“崇哥,如果明天你發現我慘死在家裏,記得來替我收屍!”
沈清溪飛快地留下這句話,不等李崇細問便提起裙擺風一般地向院裏跑去。
李崇扶着車門看着她奔跑的背影,滿頭霧水:“诶!你……”
她這是又悄悄幹了什麽壞事,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拖上他……
翌日,沈清溪像個沒事人一樣照常圍着院子晨跑。
簡單地洗漱過後便開始悠閑地準備早餐,仿佛昨日的事情已被她全部抛諸腦後。
此刻,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院裏的亭子內攪動着手裏冒着熱氣的粥,也不喝。
院內的月季花已經開敗了一波,凋零的花瓣層層疊疊的壓在青草地上,努力散發着一種微微腐熟的植物香氣。
沈清溪杵着胳膊支着腦袋,隔一小會兒就要向遠處張望,像是在等什麽人。
現在的她心裏就算緊張到波浪滔天面上也得端得沉穩大氣。
直到瞟見遠處竹蔭道上影影綽綽地像是有車子駛來,她一下緊張到連背部都挺拔起來,慌裏慌張地抓起桌上的幾塊煎得金黃的雞蛋餅胡亂塞進嘴裏。
沒一會兒的功夫車子便駛向了院內,停靠在一排木質花架下。
沈清溪被巨大的關車門聲響吓到嗆得直咳嗽,慌忙端起桌子上的粥壓了幾口。
她強忍着生理淚水回頭看着穿過院子裏叢叢的花草向自己疾步走來的倆人。
沈清溪頭一次覺得自己家的院子有點太小了,怎麽一眨眼的一功夫他倆就快要走到自己面前了!
她努力咽下嘴裏的蛋餅,強裝鎮定地坐在木桌邊,慢條斯理地舀着已經有些發涼的粥喝,鎮定到仿佛剛才兵荒馬亂滿地找頭的不是她自己。
沈清溪放下瓷勺擡頭微笑着看着已經站在桌對面的倆人,心虛地笑了兩聲,“你們小兩口這麽早啊?吃早飯了麽?這麽早肯定還沒吃吧?哈哈……我這去給你們弄。”
她話都沒說完便即刻站起身來像是要逃走。
“慢、着。”這倆字被來人說得不緊不慢,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波瀾,面上也是一派祥和,但沈清溪清楚他這是生氣的前兆。
沈清溪縮了下脖子立馬收回腳,耷拉着臉及其不情願地坐下,并偷偷地沖站在自己對面的女孩兒使眼色。
女孩兒無奈地笑了一下,然後扯了扯旁邊人的袖口示意他坐下。
對面的男人大概是被沈清溪這渾身上下寫滿了「我很無辜,我很乖,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态度給惹生氣了。
他不吭不響地拖開椅子讓身邊的女孩坐下,然後才拖開自己面前的椅子又重重地放下,椅子腿與地面發出碰撞,冷不丁的發出一聲不算太大但足以使人一激靈的聲響,像是故意借着椅子撒氣。
上一刻沈清溪還在心裏腹诽着為什麽一大早就要被這倆強迫吃狗糧,她哥就算再生氣也還是溫溫柔柔地替她嫂子拉椅子。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這突入其來的聲響吓了一跳。
沈清溪當場愣在那裏,眼淚迅速充斥着眼眶,瞳孔破碎地顫抖着,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這一碗粥。
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輕微地發着抖,盤旋在瞳孔內的淚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奪眶而出。
她眼睛本來就生得大,這會滿含眼淚的模樣倒是無端生出一股楚楚可憐。
對面的林談知眼疾手快,立刻起身緊緊環抱住了沈清溪的肩膀,不斷地輕撫着她的後背小聲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哥他就是吓吓你,別怕,沒事了啊,沒事了……”
沈清溪沒說話,安靜地把腦袋埋在林談知的頸窩裏。
一邊站着的沈清淵看着她如此模樣,簡直又氣又心疼!
可這件事堅決不能縱着她!
無處撒氣的沈清淵只好擡手端起桌上的粥一飲而盡,暫時壓了壓火氣。
他這麽多年都沒為什麽事生過氣這會子倒是覺得心肝脾胃腎都疼。
“嫂嫂,我沒事的。”沈清溪在林談知的懷裏賴了好一會兒才起來,擡眼便看見自己那「兇神惡煞」的哥哥,好似自己再多抱一會兒他老婆他就要跳起來鬧了。
她無視自家老哥刀刃般的眼神,抱着林談知的胳膊故意撒嬌,“嫂嫂你看他,把我的粥都喝光了……”
沈清溪活了這二十幾年,別的不知道,自己老哥的命門在哪裏她還是一清二楚的,當即故作委屈狀地向她嫂子告狀。
沈清淵冷哼一聲:“沈清溪你別給我來這套,我是餓着你了?還是家裏缺你這口飯吃?”他都要被她這副賴皮模樣給氣笑了。
沈清溪當然明白她哥哥話裏的意思,但論裝傻充愣的本事這家裏還沒有誰能比過她,她當即對着林談知裝得一派弱小無辜的模樣。
林談知撫着清溪的背,無奈地沖沈清淵睨了個眼色。
沈清淵忍着脾氣乖覺地端起桌上的碗去廚房準備重新盛一碗粥,走之前還不忘向林談知抱怨:“都是你慣的她。”
也不知道誰更慣她。
林談知笑了一下全當沒聽見,輕輕地為清溪擦了一下眼角。
沈清溪裝模作樣磨磨蹭蹭地吃完了飯也不見哥嫂倆人有開口問話的意思。
于是,她便毫不客氣地把收拾餐桌的活計丢給了倆人,自己夾着尾巴溜進了玻璃花房內。
直到沈清淵在花房門口故意咳嗽了一聲,沈清溪才扭頭看了一眼她哥。
只見其原本就冷若冰霜的臉上陡然又下了三層霜。
她也不理他,自己提了個小水壺瞎忙活,澆完這盆澆那盆,澆完一遍又一遍……
“沈清溪。”沈清淵雙手抱臂站在門口看她,“你是想把這一屋子的花澆死才算完是吧?”
她全當沒聽見,接着自己手裏的活兒繼續幹。
沈清淵的耐心有限,“你出來,我們談談。”他倚着門框,口氣還算溫和。
“我不去,我怕你打我。”沈清溪抱緊了手裏的澆水壺,挪到了最裏面。
沈清淵看着她後退的小動作不自覺地舔了舔後槽牙。
“沈清溪,說話可得憑良心。請問,你從小到大我什麽時候打過你?我碰過你一根手指頭麽?”
沈清溪轉過頭看了她哥一眼,覺得她哥那臉色可能是要原地結冰。
這花房是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花都要被他吓枯萎了。沈清溪放下水壺就要朝門口走去,她的卧室連接着玻璃花房,只隔了一扇玻璃門的距離。
此刻她那仿佛要原地結冰的哥哥正斜靠在門框上,顯然是想讓她當即交代個明白。
她看着自己哥哥那一米八五的大個兒就這麽大剌剌地擋在門口,她向左走沈清淵便向左堵她,她向右走沈清淵直接伸着胳膊擋住了門框,橫豎左右都出不去。
最後,沈清溪只能低頭迅速地從她哥胳膊底下竄了出去。
沈清淵閉了閉眼,咬牙切齒地跟在她身後。
看着倉惶跑在前面的人又徑自走到窗前坐在了刺繡架前,身後的沈清淵擡起手點了點她的背影,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要說沈清淵還是頭一次被自己的親妹妹氣成這樣,平日裏舍不得兇她一句,連句重話都不曾對她說過。
真真兒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現在又不能真上去揍她兩下,只能坐在不遠處的梨木雕花木榻上自個兒生悶氣。
林談知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他這麽一副樣子,心下好笑,她走到木榻旁邊将手裏一杯茶遞給他示意他消消氣。
林談知緊挨着他坐下,勸道:“先別氣了,你仔細瞧瞧清溪。”
沈清淵不解,他順着林談知的示意看過去。
只見沈清溪擡手低眉間也不知道在喃喃自語些什麽,不一會兒的功夫便皺起了眉,然後垂着頭繼續繡花,下完針之後嘴裏又開始嘟嘟囔囔,看起來倒像真的在認真思考如何下針。
“她從前可沒這毛病。”沈清淵握着林談知的手背,輕柔地摩挲着,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林談知輕聲嘆了口氣,說:“清溪這種狀态可有段時間了,上次她去廁所洗手,好長時間也沒出來,我就去叫她出來吃飯,你猜怎麽着?
“林談知虛虛地回握住沈清淵的手繼續說道。”她正對着鏡子自言自語呢,她在那裏喋喋不休了好久都沒發現我一直都站在門口看她。
清溪前些年在外面野慣了,這些年當真是在家裏修身養性,這都繡上花兒了,倒不是說繡花不好,但對于她來說也太靜了。也就去年她出去在橫店待了兩個多月我看着還機靈點,你看看這會兒又呆了。”
日光穿過竹葉的肌理刺透偌大的落地窗,細細碎碎的竹影打在沈清溪的肩頭。
濃密修長的睫毛在眼睑處打上一層薄薄的陰影,她瞳孔陷在陰影裏看不清深淺,擡手穿針時微微蹙着眉,嘴唇偶爾翕動着不知道在絮叨些什麽。
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沈清淵之前就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但也沒多想。
沈清溪從小就古靈精怪的,偶爾思維跳脫,但也能沉下性子做事,心血來潮了也會裝一下老成。
但……看着她現在這勢必要繡出個江河湖海來的模樣,确實過于沉靜了些。
“雖然她以前在家裏不是看書練字,就是撫琴奏笛,要不就是養花種菜,但好歹還有小姑娘的脾性。這會兒都木了,難道咱們家還真要養出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不成?”
林談知撓了撓沈清淵的手心接着說:之前我去醫院看她,隔壁有個小女孩的媽媽說她女兒也有這種現象。
可能是住院太久了,沒個人說話,就到了自言自語的程度。更何況那一年她受了點兒驚吓,雖然現在表面上看着能說會笑的,但是……”
林談知猶豫了一下,“再看看早上她被你無意間給吓得那副模樣,之前也有幾次……心理醫生不是也說過可以讓她出去放松放松麽?
這麽幾年她哪裏還出過什麽門兒呢,也就偶爾出去跟淺淺她們吃個飯逛個街。
她這段時間都是自己去街舞社找老師教她跳舞。咱們親朋好友的平時也都忙,不能天天陪在她身邊,就怕哪天再把孩子給悶壞了,別到時候更嚴重了。”
林談知望了望窗前的人,隔了很久才說道:“再說了,她有她的天地和理想,我們并沒有權力束縛她。”
沈清淵看着不遠處氤氲在光裏的清溪,熱烈的陽光在她身上裹了一層暖橘色,像是流動的蜜漿在她的發頂蒙上一層淡淡的光暈,耳邊的一縷長發順着額頭垂下,像是一幅古老的暖色調油畫。
他眼底裏是藏不住的寵溺和心疼。
末了,他才端起細膩的白瓷杯喝了一口茶,緩緩開口:“我只是想盡我所能護着她。”
沈清淵放下茶杯拿起手機去了院裏,林談知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微微笑着走到清溪跟前坐着陪她聊天。
一上午過去了,沈清溪等了老半天也沒等到自家老哥的三堂會審,她忐忑了一上午的心堪堪放回了肚子裏。
中午,沈清淵親自動手做了一桌子菜。
沈清溪戳着碗裏的米飯,小心翼翼地瞄着坐在對面的哥嫂。
她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難道她哥還憋着什麽大招?
不應該啊……
沈清溪在心裏盤算着該不該開口問,她怯怯地掀着眼皮朝對面的倆人瞧了又瞧。
沈清淵直接白了她一眼,“看什麽看?認真吃飯!”
好兇!沈清溪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林談知抿嘴笑了一下給沈清溪夾了一塊牛肉,示意她趕緊吃飯。
“你怎麽只給她夾菜?”沈清淵盯着清溪碗裏的牛肉非常不滿地沖林談知控訴。
林談知安撫似地急忙給他夾了兩筷子,他的神色才好一些。
沈清溪看着對面這倆人,頓時無語問蒼天。
她哥多大的人了?從小到大這種醋他吃了沒有上百壇也有上千壇了吧!
沈清溪艱難地咽下嘴裏的肉沒忍住問了一句:“哥,我到底是不是你親妹妹?”
“你要不是我親妹,我早把你丢出去喂狗了!”
沈清溪:“……”
看吧看吧,這就是所謂的塑料兄妹情吧。
林談知沒忍住笑出了聲,急忙勸和了幾句才算安安穩穩地吃完了一頓飯。
吃飽喝足,沈清溪見哥哥嫂嫂還不給她大刑伺候她心裏便有了底。
已是下午五點。
此時,她正一臉乖巧無害地站在門口送人。
“哦,對了。我暫時可以幫你瞞着爹媽大伯叔叔,但是……”臨踏出門前,沈清淵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話。
沈清溪心裏倏得咯噔了一下。
但是?
怎麽還有但是?她不允許他有但是!
“大哥和徐司那裏,你自己去說,我可不替你背這個鍋。”沈清淵留下這句話轉頭便攬着林談知的肩頭走了。
“哎哎哎,老哥!二哥,嫂嫂!哥!親哥!”
任憑清溪在門口如何抓狂沈清淵也不回頭,林談知想要回頭看,都被沈清淵無情地掰回去了。
她早該知道他哥不會這麽輕易地放她出去!
沈清溪倚在暮色的光裏,肩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耷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