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賠本生意

二人沉默未幾,許峙開口答道:“小人幼時,天道崩壞使小人家破人亡,小人便以為,什麽天子,不過一介昏君。”

“後來,小人幸遇大少爺善待,攜至封州,小人便以為,大少爺才是賢君。”

“早前在天子身旁,天子卻只管令小人殺戮,小人更深信,天子不僅是昏君,還是殘暴的暴君。”

“小人便只想回到封州,以為大少爺若能……兩廣便能太平。”

“結果……”

“小人知錯,是小人膚淺,小人被蒙蔽了雙眼。”

劉宛筠冷聲對府兵道:“收押,容後處置。”

府兵将二人押走之際,劉宛筠回頭看了一眼。

想必二人身上傷勢不輕,只得又道:“找個大夫來,給他們治傷。”

“大人。”此時,王三山又開腔了。

“說。”劉宛筠背對其人。

“敢問大人可知,何以盛世太平?”王三山問道。

沉吟片刻,劉宛筠道:“人治,便如我劉家,長兄有盛世可能,而二兄則塗炭兩廣。”

“人治之下,人一變心,天就要變天。”

“只有法治,才是太平盛世根本之道。”

說罷,劉宛筠折返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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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祺一天的好心情,頓然盡散。

倒不是責怪劉宛筠行事,愈發優柔寡斷。

而是因為,知曉了她受傷內情,還見到了膽敢背刺她之人。

“踏踏踏。”

正要說話,營帳後方,傳來一陣只有李祺才能聽懂的腳步。

走出營帳,影衛展示出一對節度使印鑒。

“吵鬧發火,不如打劫去。”李祺氣呼呼:“走。”

折返營帳,摸走劉宛筠的一對兵符。

劉宛筠還愣神之際,李祺回頭愠怒地看了她一眼,便消失了蹤影。

“拿我兵符?什麽情況?”

……

猶豫于對二兄劉築,殺或不殺之間。

劉宛筠來到幽州舊街,因幽州城突然來了太多人,這舊街明顯,撐不住太多人來采買東西。

“粟米種子有嗎?”

“售罄了,後繼的種子,還要等十日。”

一糧鋪外,擠了不少衣衫褴褛之人,看樣子是從薊州,一路找問過來的。

“有的,諸位明日再來。”劉宛筠走上前去,對買種子的人說道。

“真的?”她話音一出,衆人紛紛圍了過來:“不知官家賣的種子要多少錢?小人一介流民,手頭只有一吊錢,若是……”

劉宛筠笑着客氣道:“勿要擔心,種子統一按五錢一升。”

“哇!太好了!”

“十畝地要二十升種子,買完種子,還能剩下九百錢!太好了!”

“官家沒在說笑吧?當真只要五錢一升?”一婦人抱着幼童,滿臉仍是憂慮。

一升相當于現代的三斤,五錢,差不多等于買個秩序、買個流民安心。

半信半疑也是正常。

“當真,若是怕夜長夢多,諸位在此稍事等候,我這就派人去調集糧種來。”

“好啊好啊!”

劉宛筠吩咐府兵,派馬車押運小米種子過來。

不多時,馬車一輛輛到,圍堵着買種子的人,卻仍不見少,反倒越來越多。

劉宛筠留下府兵在這收錢賣糧種,自己則前往,建于舊街街口的鑄錢監。

将鑄錢監設立于此,方便周圍百姓,兌換黃金或通寶錢。

也可典當私物換錢,布匹典籍,鞋衣帶飾,均可典當。

大唐用的通寶銅錢,實則很不方便,因為過于笨重,一吊錢就是一千錢、一千枚通寶。

一貫錢,就是一萬錢,等價于一兩黃金。

一貫錢活生生重達五、六十斤。

如今鑄錢監早已投入使用,百姓來往的不多,但至少說明,經濟算是初步穩定了。

李祺風風火火、大搖大擺地從儒州,滿載而歸時。

得知劉宛筠竟把她劫來的小米,當種子賣光了。

辛辛苦苦兩千石,只賣得了十萬貫低價。

她驚的下巴打顫。

不過一通細算,兩千石,只夠兩萬農戶,播種約十萬畝田。

這回又劫來了五千石,也只夠再賣給五萬農戶當種子。

這還沒算口糧,缺口仍很大。

她只得着急火燎的帶着影衛,計劃去劫下一處刺史府。

劉宛筠征了間商肆,挂上糧鋪牌匾,安排一校尉,帶麾下将士負責在此經營後,便折返軍營。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

一切都很順利,除了諸葛連弩。

拆分、重組、仿制,劉宛筠如此反反複複,花了一個月時間。

仍未能完美複刻原弩的巨大威力。

組裝試錯已确認零部件尺寸分毫不差,可試用時,要麽零部件崩散,要麽威力打折。

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究竟,是哪裏還有差錯。

無奈,只能考慮術業有專攻——找些木匠問問。

“官家,您這個,是相思木做的,而這個,卻是榆木,雖說都是紫檀色,可硬度相去甚遠吶。”

“相思木極其堅硬,刀斧難劈,而榆木……呵呵。”

來到正在打磨木材的木匠旁,開腔一問,木匠便說出了關鍵。

原來是硬度相差太大。

榆木不夠硬,承載巨大作用力時,相互會起彈性,從而損失相當大的作用力,自然崩散、威力打折。

恍然明白根本原因後,劉宛筠追問道:“相思木?請問師傅這相思木,哪裏可得?”

木匠惋惜般搖頭道:“除非官家有船,遠洋到傳說中的麥羅埃王國,只有那裏才有。”

“非洲?我去。”劉宛筠心頭失落。

劉家倒是有百餘艘艦船,可一來一回一兩年,她沒那個時間。

“非洲?哈哈,對對對,黑粥。”木匠笑着道:“诶,不過,若是官家執意要用相思木,小的倒是有個想法。”

劉宛筠眼前一亮:“師傅不妨直言。”

“小的是新羅國過來務工的,新羅國境內,遍布着鐵桦樹,鐵桦樹的硬度,與相思木不相上下。”

“因鐵桦樹甚至比鐵還硬,新羅幾乎沒人用這種木材。”

“若官家要的是硬度、而非紫檀色澤,這鐵桦樹,倒是合适。”

“新羅啊……”劉宛筠喃喃:“大唐沒有嗎?”

“大唐只有白桦、黑桦,其硬度還不如榆木呢。”

沉吟片刻,劉宛筠道謝後,捏着連弩的零部件,邊思考邊走。

“嗯?薊州不是容留了一堆新羅人麽?或許他們有?”

她靈光一閃,即刻策馬,朝薊州飛奔。

來到「貸款」購田的新羅流民安置片區,劉宛筠一路打聽,誰家有鐵桦木。

所謂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所謂天無絕人之路。

還真給劉宛筠,尋到了些鐵桦木零碎——

幾個樁凳、幾十根扁擔。

得知這些木件能賣錢,有的甚至還要将自家神龛都賣給她。

尴尬笑着拒收神龛後,劉宛筠興沖沖回到軍營。

折騰了三天,這鐵桦木果真是刀槍不入,斧頭劈下去,都只能劈出淺淺痕跡。

耐着性子用鋸片一點點打磨,最後完成組裝。

“咻咻咻!”

眼見射出的十支箭矢,竟輕易擊穿榆木木板,甚至沖破營帳,紮到隔壁營帳上!

複刻連弩,終于完成!

又是三天,改制成連發單弩,測試,威力一致!

劉宛筠簡直比打了勝仗還開心!

……

薊州東城樓外,劉宛筠率領一萬大軍,陣仗浩大而來。

對面的開州城上,立馬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射手。

站在兩城之間的中線上,無視對向舉動,劉宛筠道:“開工。”

一聲令下,州城交接之間、本是緩沖地帶的空地,如火如荼、開建榷場——

對外通商的貿易市場。

露天木棚搭建極快,不出三日,南北連綿三裏的榷場,搭建完畢。

她特意安排兩個都尉,率領麾下将士喬為庶民,帶着各種糧食、布匹、臘肉、水果、茶葉等等,前來擺賣。

東城門大開,薊州城內獵奇的百姓,也紛紛過來瞧兩眼。

“這臘肉怎麽賣?”

“一吊臘肉三十錢!”

“這大米喃?”

“十錢一升!”

因賣的便宜,不少薊州百姓,都來榷場湊熱鬧。

一時間,榷場比城內的主街還熱鬧。

對面的開州,也終于走來獵奇之将士。

“茶葉?怎麽賣?”

“便宜,一兩茶葉三十錢,若是沒有大唐的通寶,用鐵桦樹來換也行。”

“一寸頂十錢用。”

“真的假的?一棵鐵桦若是有六十寸高,能頂六百錢用?”

“是真是假,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随着消息漸漸傳入新羅,大唐竟能用樹,換糧換肉,開州紛紛湧來大批買東西的人。

畢竟,流民歸流民,沒錢沒關系,樹還不是随便挖?

有的甚至不要物資,要用樹來換大唐的通寶。

免得日後大唐不要樹了,他們還能用通寶買東西。

……

劉宛筠看着一車車運來的鐵桦樹,心情那叫一個好。

我真是太聰明了。

恰逢幽州城內的木匠,基本清閑下來,劉宛筠招呼來二百多口木工。

為了保密連弩組裝過程,所以她打算分配成流水線。

一人一個部位的零部件,木材她提供,一做就是一萬件起。

木匠欣喜于接到掙錢生意之時,一瞧用的木材竟是鐵桦木,紛紛一臉難為:“官家,這玩應那個硬啊,小的敢說這玩應,比您佩帶的寶劍還硬上一翻!”

“劈都劈不爛,只能用薄鋸片一點一點打磨,小的哪怕沒日沒夜、攜妻帶眷一道打磨,也難磨出百來個,還耗費鋸片。”

劉宛筠此時已經明白,為何諸葛連弩,能深埋地下七百年,仍栩栩如新。

又為何要用極小的零部件來組裝,原來是因為木材太難為人。

鐵桦樹雖然硬,但直徑很窄,上百年樹齡的鐵桦,怕都長不出來二十厘米的直徑。

那些新羅百姓,都是刨根扛來的,因為伐不動。

所以,還以為孔明是以才智補缺、就地取材。

沒成想,連弩失傳,還是因為連才智都無法補缺。

“你們開價吧,打磨一個零部件,多少錢合适。”劉宛筠只能拼財力了。

“這……官家,您別覺着小的獅子大開口,這玩應打磨一個出來……”

“再加鋸片之損耗……”

“至少也須,百錢一個。”

整把連弩,一百零三個零部件,一把就要一萬錢?一兩黃金(66克)?

她帶來的五千兩黃金,只夠打造十萬把連弩的二十分之一!

拼財力失敗。

而且帶黃金來,不是拿來花的。

而是拿來錨定通寶,以免發生通寶與黃金互換不足、引發通貨膨脹恐慌,使物價暴漲。

轉念,劉宛筠靈機一動:“諸位師傅都不是盧龍鎮人,如今盧龍鎮施行攤畝制,每畝田每年,只需繳納兩次農稅,按實際收成的兩成來收。”

“不如這樣,盧龍鎮五州,良田多多,我以田來付部分工錢,如何?”

“田?攤畝制?不攤丁、不用繳人頭稅是嗎?真的?”一老師傅眼睛泛光。

“若是真的,我定攜家帶眷過來定居了啊!”

“官家,敢問這一畝田,價格如何?”

劉宛筠快速心算一通。

假設五千錢一畝,十萬把連弩,要賣掉二十萬畝田。

假設一個月內,完工合計一千餘萬個零部件,每個師傅一個月下來,頂天了能打磨出四千個零件。

那麽就需要近三千人。

這樣的話,人均掙走七十畝地,嘶,要狗命。

心算完畢,劉宛筠答道:“不貴,一畝一貫錢。”

如此一來,人均掙走三十五畝,可以可以。

“敢問官家,這田邊能蓋房嗎?”

“田能挑靠河的嗎?”

“沙地我可不要,啥都種不出來。”

……

劉宛筠耐心對答一些問題,幾乎對師傅的顧慮,全都同意,這群老師傅可算接工了。

告知工期緊張,一個月內必須完工。

老師傅們也算頭腦靈活,提議帶幾個小工一起幹,保證質量,此事總算初步落定。

晚上回到軍營時,李祺竟坐在她的公案前,一臉美滋滋的喝着酒?

“景延,你不是戒酒了麽?”劉宛筠倒是不介意她小酌。

只是這游俠公主,一開喝就是論斤,過于吓人了。

李祺臉上的笑,意味深長,也不說話,只擡手對她招了招,示意她過去。

入座後,李祺勾着她的領口,貼過臉來:“本宮辛辛苦苦,到處打家劫舍,運來的糧草,你全給我賣了。”

“賣了就算了,錢呢?”

“全換成了木頭,你逗我玩呢?”

劉宛筠也忍不住地笑了。

也是,這生意乍看起來,确實做的有點蠢。

“辛苦了,殿下,不如下官将威塞鎮四州拿來,送給殿下,以作賠罪?”

李祺登時仰天笑起來:“口氣可真大,敢問鎮撫大人,打算憑何拿下?”

劉宛筠笑而不語,起身繞到李祺身旁後,入座。

手往旁邊一摸,憑空摸來一把連弩。

對準前方,扣動裝置。

“咻咻咻!”

李祺看到面前、用以支撐營帳的木板,竟被淩厲擊穿,登時「嚯」地驚嘆一聲:“愛妃,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本宮不知道的?”

劉宛筠故作思忖,轉頭湊近她道:“還有……這個。”

說罷,劉宛筠凝視着她的唇畔,皓齒微露,像個可愛的小兔子。

緊張即将引來畏縮前,果斷覆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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