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人設崩塌

又是深夜,城防樓四處燃着火把,火光通明。

巡邏的禁軍森嚴來往,守護着雖還荒蕪、但正重建的安東鎮。

劉宛筠側躺在床,跟崔绮玉隔着一定距離,面面相對。

給她繼續講,那個沒講完的故事。

故事已經講到第一間屋子裏,裝滿了女主成年前的經歷。

女主小時候,生活很平凡,日常按部就班上學,長大了憂愁工作、房租,一個人在一個城市打拼的經歷。

崔绮玉怕這個故事講完,他們就要結束這短暫的相處。

“筠阿兄,我暫時不想聽故事了。”

“我想問阿兄一些問題,阿兄回答我就好。”

說着,崔绮玉湊近了些,像是在試探。

因劉宛筠沒避開,她再次鼓起勇氣,枕在其手臂上,靠進其懷裏。

劉宛筠沒有動,反倒擡手,輕撫着她後背:“問吧。”

得了難得的回應,崔绮玉更貪圖地擡手,抱着劉宛筠腰間。

“你的字,是何時取的?”

“兩年前。”是她取的,而不是原身。

“所以,你們成親時,是兩情相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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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五年前就相悅了。”

崔绮玉短暫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筠阿兄幸福嗎?”

“幸福啊。”

“那,绮玉的幸福,又在哪呢。”崔绮玉喃喃。

她想說,她的幸福就是此刻,但她已經明白,他們對幸福的定義,是不一樣的。

昨晚,她知道了兄妹的界限。

今晚,她知道了,這是兄長對阿妹的喜歡。

可知道歸知道,想要歸想要。

他只将我當作阿妹,而我,想讓他做我的夫君。

不知為何,在他身旁,總感覺安心,一放松,便困意濃濃。

明明還想多醒着些時辰,好多看幾眼他的臉。

看她困了,劉宛筠道:“放松些,睡吧。”

“放松……”崔绮玉喃喃一聲,想起小時候,她最喜歡睡在床的最裏頭,面對着牆。

從沒害怕過背後,會有危險靠過來。

出閣後,這習慣就沒了,她總警惕着身後。

盡管這份警惕,沒有任何作用。

該來的,仍會來。

“筠阿兄,那你也早些睡。”

崔绮玉微笑着說罷,便轉過身去,背對着她,難得地放松下來,依着小時候的睡覺習慣。

劉宛筠沉吟片刻,擡手給她蓋好被子。

爾後從背後,輕輕摟着她。

“晚安。”

背後傳來可靠的溫暖,以及難得的安全感。

若不是心頭懷着情愫,她很快就能安心入睡。

反倒是被情愫攪亂了神志,總想憑着沖動,轉身去抱住他。

或緊緊握着他的手。

但她害怕這麽做了,這懷抱也就沒了。

她心髒狂跳了很久。

“筠阿兄,能否,再抱緊些……”她不敢再主動,只能鼓起勇氣,問道。

劉宛筠輕笑,将手向上移些,覆在她曲于身前的手臂上:“绮玉,你現在,不恨我了嗎。”

崔绮玉感受着那手心的溫度,聞聲不自覺想起以前,與他初見時。

那天,她本很排斥嫁人,可見到他後,心竟連連漾起波瀾。

當時,她想,怎會有這般清新脫俗之人,言辭談吐,總叫人着迷。

又聽聞阿父講,這個令她着迷的人,竟有着大能耐,在聖上危難時,僅憑着區區十幾人,就擊退了數千壞人。

她想,若與他成親了,遇到危難時,他也有那樣的能耐,護着自己。

這個早已是妄想的妄夢,前些天竟成真了。

只是非以夫君的身份,而是……筠阿兄。

“是绮玉命薄,怎能記在筠阿兄帳上呢。”崔绮玉神情惋惜地道。

“命……命嗎。”劉宛筠因這個字,感到無力。

崔绮玉是唐末數千萬生命的一道縮影。

從前不知何處來,往後亦不知何處去。

除了平叛、匡複之外,她還能做什麽。

“嗯,命。”

……

連着五日。

故事終于講到女主與男主相遇後,順其自然地住在一起、相戀。

感情好時,男主說,要送她一座小島,但他們都知道,他們沒那個能力。

生活除了一絲絲的甜,帶來更多的,是一地雞毛、争吵、互相指責。

但終歸,他們是相互倚靠取暖的,吵的再兇,也不妨礙男主女主,只有對方。

一起掙紮在冰冷的城市裏,求存。

又一次吵鬧後放言分手,男主氣呼呼的将一張紙,搓成廢紙扔掉。

女主摔門而去後,再也沒有回來。

而男主想不通她為什麽不回來,直到幾天後,他才知道,女主為了救一個小孩,出車禍死了。

想念女主的男主,看着那個廢紙團,在上面寫下「來我的島」,然後将紙團疊成紙鶴,放在窗臺。

很久以後,男主變成了一只兔子,被困在島上,等女主的到來,跟他一起,「解謎」。

當解謎的步履來到最後一間屋子,女主也終于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

這個故事有點壓抑,講完之後,劉宛筠才有點後悔,應該講別的故事才對。

崔绮玉背後倚在懷抱裏,聽到故事已經結束。

她心想,這懷抱,估計也要結束了。

“筠阿兄,你的故事聽着很奇怪,可聽着也很悲傷。”

“能不能再講個別的故事給我聽?”

崔绮玉珍惜着最後的懷抱,同時争取着還有下次。

“明日,該回幽州了。”劉宛筠淡淡道。

言外之意,幽州之後,就要,就此別過。

崔绮玉心頭漸漸冰涼,她轉過身來,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劉宛筠:“筠阿兄,帶上我吧,行嗎?”

“哪怕阿兄一個月才來見我一次,我也知足了。”

“阿兄叫我做什麽都行,行嗎?”

“求您別把绮玉單獨落下。”

劉宛筠沉重着心頭,沉默了許久。

最終,還是狠下心來,問道:“做什麽都行,是麽。”

“嗯!不論筠阿兄叫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若……我想将你送回雲州呢?”

崔绮玉的心,如若被猛擊了一棍。

“回到你夫君身邊,跟他說幾句話。然後,我再設法接你出城。”

“你願意嗎。”

崔绮玉身子略微地顫抖,咬着牙,她又問道:“若我願意,待我離開雲州後,筠阿兄願意娶我嗎。”

劉宛筠緩慢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只将你視為阿妹。”

“往後阿妹有任何需要,阿兄都義不容辭,除了……男女之情。”

無聲間,崔绮玉因心碎而流淚。

盡管看着很是心疼,劉宛筠只能保持着神情的無動于衷。

擡手,緩緩拭掉她的眼淚。

“绮玉阿妹,在我心裏,你很幹淨,勿要再用那個字,形容自己。”

“你都不願娶我,還不是因為……”

“不,除了感情,筠阿兄身上,已經沒有幹淨的地方,對绮玉阿妹的感情,也是唯一的幹淨了。”

“幹淨的感情……”

崔绮玉喃喃,是啊,這些天來,她已感受到了。

再奢求更多,反而不幹淨。

“若屆時,阿妹需要阿兄,每晚都這般哄我入睡,阿兄能答應嗎。”

劉宛筠點點頭:“可以。”

“若阿妹需要阿兄像現在這般,陪伴着雲游,哪怕雲游個一年半載……”

“可以。”劉宛筠的心理防線,快被巨大的內疚沖潰:“绮玉,此生,是我虧欠你。”

說着,劉宛筠将她抱緊,她知道,這舉動是因內疚,是因心疼,是因不忍。

崔绮玉無聲地湧着淚,或許,真的是命吧。

沉默許久,崔绮玉緊攥其腰間衣物,手微微的顫抖:“筠阿兄,你能否,親我一下?”

聞聲,劉宛筠滞住。

“親我一下,我就答應。”

劉宛筠猶豫了很久,終是凝視着她的嘴角,緩緩觸碰過去。

久久停留在那。

崔绮玉心頭和喉間,漾起一股濃烈的酸楚。

她不敢動,怕這難得的親吻,會繼而結束。

……

應州發起的轟城聲,在不知第幾輪後,才結束。

一個不起眼的身影,在轟鳴結束時,借着漫天黃塵,消失在一片廢墟的雲州城門口。

劉宛筠顫抖着身子,直至目送那身影消失,眼淚才終于奪眶而出。

“我真無能,居然做出這等龌龊行徑。”

自诩文明人的極高道德感,往後會一生地,折磨她的內心。

睦王心情很好,在得知劉宛筠,安排了暗樁入了雲州城後。

繼續攻城,反會成為凝聚叛軍的緣由。

不如靜等其內部四分五裂。

……

崔绮玉回到王宮,還未入內,就聽見寝房內,傳出不堪入耳的聲音。

她保持一臉靜谧,不動聲色走進寝房。

朱友球見她居然回來了,草草結束最後之事,将那女人粗魯推走,爾後走過來,捏起她下巴:

“怎麽回來了?事成了?”

崔绮玉搖搖頭:“被識破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逃離。”

“哼,廢物。”

崔绮玉擡眼看他,恍神間,仿佛看到了劉筠的臉。

她主動地褪下衣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朱友球,将之逼退到床邊推倒,随後主動迎合上去。

這般主動,叫朱友球一時差點沒招架住,血脈亦瞬間噴張。

放肆的叫喊聲,連宮廷守衛都聽紅了臉。

而崔绮玉表情肆縱,仿若求而不得的,終于得到圓滿。

“夫人真是功夫了得,為夫險些招架不及。”

朱友球一臉快意,随後翻過身子,換他主動。

崔绮玉緊摟他脖間,暢快感随着動作而彌漫全身。

仿佛融進她身體的,是她心底深藏的那人。

“大人……”

“來了!”

幾番如魚得水,二人毫無遮蔽地癱在床上。

崔绮玉撩着其脖間,眼神深邃、音色嬌滴道:“或許你阿父,也會喜歡。”

“夫人終于想通了?待我坐上王位,夫人就是我梁國的王後!”

……

三個月後,應州和雲州之間,如以往般僵持着。

應州時不時地轟城幾波,故意開戰逼梁軍派使節出來,接受一些不痛不癢的停戰條件。

崔绮玉如往常般,信步于王宮中。

王城氣氛詭谲,卻又感覺相安無事。

她不知道自己簡單的幾句話,能帶來什麽。

但眼看着眼前,本該駐紮在各地的各路守城軍,卻出現在王城。

他們個個面色肅穆,腳步匆匆。

又能從中感知到,那幾句話,引發的沉重分量。

時間過的久了,她對劉筠的承諾,已不像當初那般,懷着極大的期待。

因為時間經久,選擇順從這命之後,她已漸漸習慣眼下的日常。

不過,崔绮玉心道,筠阿兄,你在等着接我走嗎。

我怕我太過期待,屆時又會失望,所以才不去期待的。

且這期待一起,我就不想再忍受下去。

終歸,還是期待的。

望着遠處的城防樓,她想起那天,筠阿兄跟她約定。

待她想離開雲州,就站上城樓,筠阿兄會在對面,一直等她。

筠阿兄……

思緒飄蕩間,正要擡步往城樓的方向走。

一股惡心的感覺,襲上喉嚨。

“嘔……”

“怎麽回事……”

……

這天,劉宛筠和李祺應诏回到長安,陪昭宗前往靖陵——

先皇僖宗,安葬于此。

昭宗的十餘已故皇子,也葬在這。

平日裏幹勁十足的昭宗,久久伫立在靖陵土墳前。

土墳很高很大,旁邊的陵臺左右,還有些石雕擺件。

“嗚哇!”

昭宗突然嚎啕大哭,毫不顧及形象的跌趴在墳前。

那滿臉的痛苦,以及簌簌墜落的豆大淚滴,讓人不忍多看。

“阿父匡複大唐了,可你們卻回不來了。”

“阿父哪怕殺再多叛賊,你們也回不來了。”

“阿父去哪才能找到你們?”

“祤兒!禊兒!禛兒!祎兒……”

李祺也忍不住地潸潸落淚,緊攥着劉宛筠的手。

生于皇室,都命途漂零,更何況尋常百姓。

回到內廷,昭宗拭了拭紅腫的眼眶,吩咐親衛将他的龍案,調整一下方位。

龍案本正對着內廷大門,調整過後,卻背對着大門,面對着牆。

随後,将長寬皆約兩丈的大唐輿圖挂上去。

輿圖上,鎮、州,圈框清晰,仿若整個大唐,都擺在面前。

而龍案上,各鎮的地方架構、何人任職何位、地方治理詳實等,一鎮一冊,條理清晰地擺在那。

“自從都督府初步落定後,各地官道由各鎮都督負責,來往暢通,匪禍盡數撲滅。”

“朝中決策也能順利落實到地方,似乎接下來的治理重心,可從禦外轉至治內了。”

昭宗看着輿圖,背對着內廷十幾名官臣說道。

“陛下說的是,如今禁軍規模接近百萬,且還不是府兵那般解甲便歸田,需不少糧饷豢養。”

“臣以為眼下糧谷,大多産自盧龍鎮,過于單一,應當多發展幾個農耕鎮。”崔胤說道。

昭宗哈哈大笑:“哈哈,朕當初是真沒想到,劉都察竟能在短短三年時間裏,便在盧龍鎮發展出三百萬農耕戶。”

“這三百萬農耕戶,光糧賦就能養活我大唐近三成子民,農戶手中富餘的糧谷,還能通過商賈,流通至各地。”

“劉都察之才幹,驚為天人。”

劉宛筠拱手謙虛道:“是睦王的功勞,三年前局勢混亂,只有睦王之封地,猶如一方安寧淨土,臣這才有機會于盧龍鎮,嘗試一通。”

“或是運氣使然,或是我大唐國土有靈,才使臣做成了這事。”

“臣以為崔相的提點恰适,盧龍鎮應當再發展些其他産業,且中原沃土遍布,多發展幾個農耕鎮,能保我大唐萬萬子民,皆衣食無憂。”

“哎呀……”昭宗啧啧着聲音,滿眼喜愛地看着輿圖道:“劉都察這畫功,簡直了得,瞧瞧這輿圖,仿若江山都清晰擺在眼前一般,哈哈!”

“你們都退下吧,朕與劉都察有話要說。”

“是,陛下。”

待十餘人離去後,昭宗收起臉上的笑容,看着龍案上的公牒道:“劉都察,朕還想叫你,幫朕清理朝中那些牆頭草呢。”

“結果你不僅遲遲不回長安,一回來,卻竟遞了致仕牒來。”

“頂着都察使的烏紗,連都察院都未組閣,就要走,這可不行。”

“一年了,陛下。”

我把崔绮玉送回雲州城,已經一年了。

“應州雖無太多消息傳來,不過任由雲勝內部土崩瓦解,或不久将至。”

“屆時,最大的國賊沒了,牆頭草也将失去牆頭,陛下精明能幹,自是有處置法子。”

“五年,再留五年。”

“待天祐十年時,愛卿想走,朕再無二話。”

“如何?”

昭宗拿起龍案上的簿冊,說道:“這《安東鎮治理建議》,朕看過了,朕很贊賞,朕希望大唐二十六鎮,都有一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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