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公子

幸虧葉庭軒反應得快,一把将唐臻拉到身後,她才沒被蘇之湄的口水洗了臉。

“大膽!”映月噔噔噔跑過來,狠狠瞪了蘇之湄一眼,擔心地查看唐臻,“公子你沒事吧?”

唐臻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是我說話有問題。”

忘了自己正女扮男裝,忘了古代人說話不興這樣了。

“蘇姑娘,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歉意道,“我也是女子,方才并非存心輕薄。”

蘇之湄瞪大眼睛打量她,稍後才道:“難怪你長得這麽清秀,哦,我知道了,因為這個你才看出我是女子的?”

“差不多吧。”唐臻不想跟她掰扯這有的沒的,急切道,“我們正要去往白寒城,我的意思是你願不願與我們同行,一起返鄉。”

蘇之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們瘋了吧?去那兒幹什麽?我們當地人都待不住,好多往外跑的,你們去做生意,肯定是要虧死的呀!”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嫌棄,表情分明是在說“你們這些人怕不是失心瘋”?!

“不,我們不是去做生意,這位是即将去白寒城上任的葉典史。”唐臻把葉庭軒往前一推,“我們是特地去幫你們建設家鄉的!”

這麽說感覺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豔了呢!

就問你感不感動!

然而,他們沒有在蘇之湄的臉上看到欣喜的表情,反而收到了對方的滿臉疑惑。

“典史是幹什麽的?”姑娘很認真地問。

唐臻:“……”

感覺她下一秒就要問“可以吃嗎”了!

葉庭軒無奈扶額,對這位農戶妹子做了簡單的科普,聽完之後,妹子更加不屑,完全沒有見到縣衙官員的緊張感。

“縣老爺們幾年一換,誰也不會在我們那裏久待,誰會真心替我們着想。”蘇之湄撇了撇嘴說,“這位大人,看你細皮嫩肉的,還是別去了,保不齊待上一陣子就哭爹喊娘想回家,白寒城離京城山高水遠的,你這不是瞎折騰嗎?”

聽到這裏,唐臻心中也大概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白寒城貧困已久,已經成了大曜的頑疾,就算朝廷考核官員,對于白寒城的父母官,也不會太過刁難——每一任都沒有起色,鍋就不能叫官員來背嘛!

這是父皇寬容的一面,但也助長了當地官員的歪風邪氣。

誰都想在這裏混一混就走,沒人真心為百姓着想。據說現任縣令姓王,五十歲冒頭,一生政績平平,是從別處調去的,估計待上幾年就要致仕,肯定也不想費心。

看來去了白寒城,還是得先從那裏的官員下手。

葉庭軒聽了那話,眉頭一皺:“在下并非姑娘所想的那樣。”

“這跟你是什麽人沒關系,反正待久了都一樣。”蘇之湄輕哼一聲,很是不以為然。

唐臻知道被人質疑的感覺很不好,連忙打圓場道:“不管如何,我們是要去白寒城的,至于将來怎樣,請姑娘看我們的表現就是了。”

蘇之湄垂眸不語,表情似乎仍不信任。

“是否與我們一起回鄉,全憑姑娘自行決斷,葉典史也不會強迫。”唐臻心裏卻想,如果白寒城的農戶們都跑出來,無人種地,那當然還是萬萬不可,于是也盡力勸道,“不過流亡在外的滋味姑娘已經嘗過了,是苦是甜你心中自有判斷,而且,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外面不好混,不如回家拼一拼,你說是不是?”

唐臻說這番話的時候,葉庭軒也在一旁默默思考。

沒有戶牒不可離鄉,這是大曜律例明文規定了的,照理說,這幫流民都應該抓起來法辦,是判流刑還是遣回原籍,要看官府的判決。

其實公主完全不必要與這女子多言,要麽派人去此地官府報信,要麽幹脆表明身份,将人強行帶走,都是正當做法,任誰也說不出個“不”字來。

可她卻偏偏選擇好言相勸,令人自主選擇,實在是太過善良,又很……尊重對方。

良言一句三冬暖,比起硬來,這樣推心置腹更容易打動別人。

果然,蘇之湄想了想,說:“我想我爹娘了,回去也可以。可是跟我一起出來的同鄉不一定這麽想,我得去問問他們。”

“若是可以的話,我與葉典史随你一同去勸說他們,如何?”見對方态度松動,唐臻激動道,“就我倆,不帶別人。”

蘇之湄疑惑地打量他倆:“他是典史,你是誰?為何都是你在說話?哦,我明白了,你是他媳婦兒!原來葉典史是個妻管嚴!”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忍俊不禁,唐臻不好現在解釋自己的身份,便低頭偷樂,只餘葉典史一個人氣得眉毛抽抽。

可公主沒發話,他也不能擅自洩露公主身份,只能對蘇之湄道:“少管閑事!”

蘇之湄雖然不太清楚典史具體什麽品級,但看起來并不怕他,沖他翻了個白眼:“長得怪好看,可惜兇巴巴的,還不如你媳婦!先說好啊,就你倆跟我去,過去不能吓唬人!”

唐臻自然照單全收,命剩餘人整理行囊,等他們回來就立刻出發。

出了破廟,沿小路走了許久,她就跟蘇之湄聊了許多關于白寒城的事,才知道這小城窮了好幾代,究其原因,卻又很複雜,一句兩句好似也說不清楚。

溫度環境還算可以,可以種植的農田也不少,就是氣候有些詭異,變化多端,農業本就靠天吃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就可能毀掉農民的所有心血,而白寒城近些年也不知道是不是風水不好,自然災害偏多,總之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也是邪性。

大家越來越窮,越窮越不願幹,最後一部分人選擇躺平,另一部分人就選擇離鄉。

蘇之湄到底是一名農戶,沒有念過什麽書,有些事表達起來前言不搭後語,令唐臻不好推斷更具體的原因。

好在他們離白寒城也不遠了,到了當地聯系實際查探便能明白,她也便不急于一時。

葉庭軒跟在她們身後默默走着,聽着兩人交談,心裏對白寒城的情況越發擔心。

這個城鎮的情況他以前也有所耳聞,但具體到細節上,沒想到慘成這樣,他望着公主的背影,心想,吾輩任重而道遠啊!

兩人跟着蘇之湄大路轉小路、小路轉沒路,走進了一片樹林裏,就當唐臻以為自己和葉庭軒要被蘇之湄騙了的時候,她隐隐聽到了一些人聲。

就在樹林深處,像是有很多人在争吵叫喊。

“壞了!”蘇之湄拔腿就跑,“肯定是那個人又鬧騰了!”

唐臻和葉庭軒對視一眼,趕忙跟着她跑了過去,就看見樹林深處有幾間非常簡陋粗糙的茅屋,圍成了一個小院的模樣,此刻正有一群身着破衣爛衫的人,圍成一圈譴責着什麽。

“實在太過分了!怎麽能把我們幾天的口糧都吃了!”

“那只雞是我們好不容易賺錢買來的,等着給幾個歲數小的補身體,這下全沒了!”

“你快點走吧,我們這裏不想再收留你了!”

蘇之湄沖過去,扒開人群:“他又幹什麽了——混球!你怎麽這麽能吃?!”

唐臻和葉庭軒作為外人,不太好參與他們的紛争,站在人群外邊有點尴尬,也不太方便說話,只能靜靜待着。

倒是那撥人裏有人發現了他們:“诶!他們是誰?穿着打扮這麽貴氣!”

另有人驚慌道:“不會是官府的人吧!”

“應該不會,他們是跟蘇姐姐一起來的。”

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膽大,走近唐臻兩人,好奇問道:“你們是誰呀?”

唐臻見他身形瘦削,明顯營養不良,忍不住有些心疼,在現世,她家村裏也不算富裕,可是也沒有瘦成這樣的孩子了。

“我說了你別害怕,我們過來是好意。”她先給對方打心理基礎。

少年不滿意了:“我才不會怕!我都十八了,是個男子漢!”

唐臻:“!!”

這模樣十八了?!還沒我高呢!

她照例把葉庭軒往前一推:“這位是即将去白寒城赴任的葉典史,我們是勸大家跟我們回鄉的。”

一聽“白寒城”和“赴任”,這些百姓即便不懂得典史是什麽官,也有一種被人看破了底細的恐懼,齊聲“啊”了一聲,紛紛向後退了好幾步。

方才還說自己是男子漢的這位少年,面露驚恐,腿都開始抖。

“大家別怕,我們并無惡意。”葉庭軒溫聲道,“是否随我們回鄉,全憑大家自願,但我見諸位在此過得也并不盡如人意,不如回鄉好好種田,相信白寒城的情況一定會有所改善!”

這些人可沒蘇之湄好勸,紛紛搖頭。

“你又不知道我們那什麽情況,憑什麽說這種話?”

“就是,我們縣令都不管,你能大得過縣令?”

“不能回去!回去就再難出來了!”

“……”

“這位葉典史和他夫人說,要好好管理白寒城,說什麽……哦對,夫人說的那個詞,是要帶我們‘脫貧致富’!”蘇之湄在人群後邊,不忘幫唐臻他們解釋,同時她像是在跟方才大家圍攻的那人較勁,低聲威脅,“你幹什麽?老實點!嘿,吃飽了是吧?爬這麽快!哎——”

伴着這喊聲,唐臻和葉庭軒看見一個人艱難地穿過人群,奮力向他們爬了過來。

這人穿一身白色的袍子,但渾身糊滿了泥土,變得髒污不堪,頭發也散得差不多了,擋住了臉,看起來……唐臻覺得,有點像現世的貞子。

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莫名有點怕。

葉庭軒一馬當先擋在她身前,下意識地将手放在了劍柄上:“這是何人?”

“是我啊……子昂……”那人發出悲慘的叫聲,擡頭撥開亂發,赫然是程衍!

唐臻一怔,随即忍不住捂嘴笑了。

對不起啊大帥比,我真不是故意的!之前見你宛如一個BKing,現在居然慘成這樣,一時沒忍住!

葉庭軒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趕忙上前将對方扶起:“廣澤,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程衍抓住葉庭軒的袍角,捂在臉上嚎啕大哭起來,那表現力,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蘇之湄扒開人群過來,滿臉意外:“你們認識?你你你,真的是什麽指揮使的兒子?”

聽到這問句,程衍悲痛地“唔”了一聲,哭得更大聲了。

唐臻好不容易憋住笑,問蘇之湄:“這是怎麽回事?”

“前些天在路口撿到他,整個人跟失心瘋似的,也不知道餓了多少天,見到我就跟我要吃的。”蘇之湄說,“我看他可憐,就把他帶回這邊來,誰知道他倒賴着不走了。”

“他非說自己是什麽指揮使的兒子,正往白寒城投奔兄弟,沒想到半路遇到了劫匪,馬和錢袋都被人搶走,希望能借住在我們這兒,養好身體,想辦法聯系兄弟或家人,還說回頭會給我們很多錢。”

說到這她不屑地嗤笑一聲:“可他養了幾天,天天都說自己吃不飽,還偷偷吃我們存下的糧食——”

“我是真的吃不飽啊!”程衍不甘心被污蔑,拉着葉庭軒的手腕,嚎哭道,“他們一塊窩頭就是一天的口糧!這誰能吃飽?!能怪我嗎?”

蘇之湄反唇相譏:“我們自己本來就不夠吃的,把口糧擠出來那麽一些分給你,你還不滿足!實在太過分了!”

葉庭軒勸程衍:“廣澤,這些人确實自己都吃不上飯,能這麽對你已算仁至義盡了,你要懂得感恩。”

程衍哀嚎一聲:“在京城我山珍海味都吃膩了,怎麽就頭腦發熱跑出來了呢?”

“對啊,你為什麽出來?”

“這個……”程衍用葉庭軒的袍角擦了擦臉,眨了眨眼道,“此事回去再說。”

唐臻:“……”

BKing就是BKing,都社死成這樣了,還顧着面子呢。

她跟蘇之湄解釋:“這人确實是指揮使之子,他要去白寒城投奔的,正是葉典史。”

“哦,原來如此。”蘇之湄瞥了眼程衍,不屑道,“都是指揮使的兒子,居然差距這麽大!你也拿鏡子照照自己,哪一點有高門大戶的氣質!真給你爹丢臉!”

程衍:“!”

潑婦!潑婦!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中秋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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