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揪心

公主卧房裏只留了葉庭軒、知縣、映心,灼灼視線全都落在這位四十出頭的郎中身上。

這人顯然是沒能料到,他這輩子還能有給公主瞧病的一天,說出去能吹好幾輩子,當下也是全神貫注,誓要把自己最好的本事使出來;同時他內心暗暗祈禱,這位殿下千萬別得什麽疑難雜症,要不然別說吹牛吹好幾輩子,恐怕自己這輩子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號過脈之後,終于松了口氣。

看到郎中面色稍緩,葉庭軒提到喉嚨的心也稍稍往下落了落,立刻問道:“殿下情況如何?”

“典史大人無需擔心。”郎中起身沖葉庭軒和知縣做了個揖,雖然知縣官職比典史高,但目前葉庭軒的未來驸馬身份更令人忌憚,大家下意識以他為尊,“公主殿下只是連日來疲勞所致,多多休息就沒事了,稍後草民會開些進補的方子給殿下服用,慢慢調理,相信很快就能康複。”

此言一出,衆人皆大歡喜,葉庭軒照着唐臻的意思好好安撫了老知縣,生怕他憂心忡忡再有個好歹,然後再讓老知縣安撫縣衙所有人,最後表示,自己只是來擔任典史一職,萬事還是要以知縣大人為尊,請大人不要折煞在下。

這位知縣是外派來的官,在官場打滾幾十年,是個場面人,他嘴上是答應,但心裏肯定不會把這話放在心上,只說凡事等公主殿下醒來再定奪,接着客套了幾句,便和郎中一起退下了。

現在卧房裏只剩下葉庭軒和映心,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

映心當然想的是葉公子你快走啊,公主冰清玉潔的,大晚上你一個老爺們兒杵在這兒算怎麽回事,之前是特事特辦,現在沒旁的事了你還不快退下;

葉庭軒心裏明白,他在這裏不合适,可是他卻無端生出許多牽挂和不舍,以至于始終說不出告辭的話。

兩人你一眼我一眼地僵持了一會兒,葉庭軒輕嘆了口氣:“辛苦女官照顧殿下,在下就在廳內候着,有事的話請盡管吩咐。”

“葉典史這是哪兒的話,這些本來就是映心該做的。”映心幫唐臻掖好被子,“您折騰了一路,也挺累的,還是回府歇息吧。”

說是“府”,其實就是個一進的小院,就在“公主府”旁邊不遠。老知縣能給一個典史安排住處,可見心裏對他多麽重視。

盡管離得近,葉庭軒也不想回,仍是堅持了自己的想法,只說後邊兩隊還要陸續進城,瑣事不少,尤其公主特意交待了他一些事情,他還是得待在這兒幫忙處理。

映心才不管那些,便随他去了。

葉庭軒退去廳房,便見程衍抱着焦瑪歪在圈椅裏,一人一狗呼呼大睡。

對了,這位兄弟還沒地兒安置呢。

“诶诶,起來!”他踢了踢椅子腿。

程衍一激靈,立刻睜開了眼睛,看到面前葉庭軒才放松下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有劫匪。”

“那你還能睡得這麽心無挂礙?”葉庭軒把焦瑪抱過來,“去我府裏睡吧,順便看看福生,方才只叫人把他攙過去,現在也沒人照料,你幫他請個郎中看看。”

程衍搖頭:“你家福生我看也是個癡情種,跟到映月那裏照顧去了,這裏縣太爺不敢怠慢——至少不敢怠慢映月,早給他們請了郎中,你放心吧。至于你那家,我才不去,肯定四壁冰涼,我要留在這個有人氣兒的地方。”

“我看你就是膽小!”

蘇之湄的聲音傳來,葉庭軒和程衍循聲望去,便見這姑娘帶了幾個提着食盒的衙役來,很快将飯菜擺滿一桌。

擺飯的時候,蘇之湄把焦瑪從葉庭軒手裏搶走,帶着狗子去看唐臻的情況。

“葉典史,程公子,這是王大人命小的們送來的飯菜,幾位舟車勞頓,又翻山越嶺的,肯定餓壞了,快填填肚子,也好盡快恢複體力。”領頭的衙役熱情道。

見了飯菜,程衍便沒顧上回怼蘇之湄,彬彬有禮地起身對衙役做了個揖:“辛苦差大人。”

葉庭軒也跟着拱手:“麻煩幾位照應着我們後邊進城的人馬,若是禦醫到了,速速帶他來見公主殿下。”

“那是自然!”衙役連忙道,“典史大人千萬別客氣,小的以後就是大人的手下,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這話不差,葉庭軒也就沒跟他們講那些虛禮,反複叮囑了一些事情才讓他們離開。

待衙役一走,程衍便迫不及待地坐下,準備大快朵頤。

“子昂,這白寒城真是名不虛傳,招待公主和未來驸馬的飯菜裏都沒多少油星,可見是有多窮。”

葉庭軒也有些餓,但卻不怎麽想吃東西,一直挂牽着卧房裏的唐臻。

看到面前幾乎全素的飯菜,他也覺得揪心,若是公主醒來,了解到這裏的情況,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會不會很失望?會不會想回家?

畢竟是金枝玉葉,再能吃苦,恐怕也吃不了這麽多苦。

若是聖上親眼看見,估計也會心疼壞了。

程衍見他兀自發呆,不滿意地戳了戳他的手肘:“跟你說話呢,怎麽沒反應?你不餓嗎?還是看到這些吃不下去?”

“有什麽吃不下去的,別人吃得,我們怎吃不得。”葉庭軒拿起筷子夾菜。

不管想不想吃,都得吃,沒有力氣就沒辦法照顧公主。

“葉典史這話說得不錯。”蘇之湄從公主卧房裏出來,促狹地看着程衍,“程大公子要是受不了,還是趕緊走吧,這回要是再餓得出洋相,很快全城的人就都知道啦!”

這話戳中了程衍二十年來唯一的黑歷史,氣得他手發抖,“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指着蘇之湄的鼻子怒道:“閉嘴!潑婦!”

蘇之湄雙手抱臂坐在旁邊的圈椅上,翹起二郎腿:“您老也換換詞,說來說去就只會說這個。”

“我們讀書人不說那些粗鄙之詞!”程衍再度拿起筷子,“不跟你廢話,請你快點離開,不要影響我吃飯的心情。”

蘇之湄嗤笑:“啧啧,男人吶,真是,我幫了你兩次,你對我居然還是這副嘴臉。”

程衍:“……”

竟無法反駁!

眼下人手不夠,蘇之湄留在這兒幫映月,她抓來了郎中開的藥,跑去夥房煎好之後送了過來。

葉庭軒嘗過後,确認沒什麽問題,才讓她送進去。

他苦于自己不能親自照顧,在外頭等得抓心撓肝、坐立不安,這模樣被程衍看在眼裏,拿他打趣:“子昂,我怎麽覺得不對啊,你現在對公主可不是普通關心。難不成這一路上,你對她……”

“休要胡言!”葉庭軒當即否認,“關心公主安危是我的職責,否則聖上怪罪下來,連累我全家該怎麽辦?”

程衍無奈:“之前公主糾纏你的時候,你不照樣對她臭着一張臉?那會兒怎麽不擔心連累全家?”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我白身一個,對公主沒有義務,現在不管我願不願意,都得照顧好她。”葉典史理直氣壯。

行,你就嘴硬吧,程衍不跟他辯,有些事,就是旁觀者清。

然而湯藥灌下去,唐臻并沒有醒,第二天早晨,她也沒有醒。第二天下午,禦醫被護衛們帶來了,老頭子一路颠簸,氣兒還沒喘勻,就被緊張到不行的葉庭軒推到了公主的床前。

禦醫診了診脈,結論與之前的郎中并無不同,開的湯藥也大同小異,都是補充元氣的調理方子。

可是唐臻喝了,當晚依舊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這下葉庭軒也顧不上什麽禮儀,誰勸也不走,他不敢靠近公主的床,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床上的唐臻。

他說不清楚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只覺得要看見人才能安心。

期間知縣王大人來過幾趟,福生攙着映月也來看過,好在幾個常伺候公主的小宮女跟着禦醫同一撥進了城,及時來幫忙,映心也有些撐不住,被蘇之湄拖走去睡覺了。

程衍就是再嫌那“葉府”四壁冰涼,也不得不回去睡了一覺,他又不是習武之人,這一路也耗盡了體力,真沒辦法陪着葉庭軒扛。

只有這位口口聲聲說對公主只是履行義務的葉典史,不眠不休在這裏陪了兩天三夜。

唐臻并不知道別人對她如此擔心,她就像是挑着擔子走了千裏的路,一朝終于把擔子放下,從身體到精神,都只想放松。

醒着的時候要對所有人負責,或許只有在睡夢裏,她才能放下一切,甚至放下自己性格所帶來的負累,恣意享受這難得的輕松時光。

她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冗長、沒有什麽具體內容、卻又讓她無比輕松的美夢,夢裏只覺得開心,快樂,讓她完全不想離開這個極樂之地。

像是回到了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日子,比如終于可以繼續上高中那天,比如考上戲劇學院那天,比如争取到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角色的那天。

那是一種可以把命運牢牢握在手中的感覺,篤定、平靜,對未來充滿希望。

她喜歡那樣的自己。

“臻臻!臻臻!”有個電子女聲在叫她的名字。

唐臻迷迷糊糊地應:“嗯?”

“醒過來吧。”電子女聲說,“如果你的意識再不蘇醒,你可能就要陷入永眠。”

“什麽?!”唐臻這下精神了過來,“恩恩,是你嗎?”

恩恩回答:“是我。臻臻,你與這具身體的磨合還不夠,如果你沒有強烈的蘇醒意願,恐怕就不能再操控它了。這樣的話,你的精神将會逐漸枯竭消亡!”

“我要醒!我當然要醒!”唐臻焦急道,“還有那麽多事沒做呢!我就是、就是想休息一下……”

恩恩的電子女聲聽起來倒是有那麽一點點溫柔:“每個剛剛穿越的人都會經歷這樣一個階段,不要擔心,有我陪着你。如果你休息夠了,那麽就醒來吧!”

“嗯!”

頭腦裏像是突然掀起了一陣風暴,接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使勁推了一把,唐臻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微微睜開眼,便看見了四柱床的床頂,一如剛剛穿越過來時那般。

“臻兒……”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語調飽含喜悅,聽着距離有點遠,接下來卻突然改了口,“殿下?!你醒了?”

然後一個熱乎乎的小東西也湊過來,湊到她臉跟前,伸着小舌頭在她鼻子嘴巴上胡亂舔。

“……焦瑪?”唐臻樂了,彎起眼角笑。

誰知下一刻,伴随着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焦瑪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拿走,唐臻循着它離開的方向緩緩轉頭看去,便見一張胡子拉碴的帥哥臉,驚得挑了挑眉,“你……”

葉庭軒趕忙躬身抱拳:“在下失禮,請公主殿下贖罪!在下這就去叫人!”

說罷他轉身就跑,氣得唐臻直翻白眼。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算了,老娘沒力氣喊你。

仿佛只是過了幾秒鐘,就呼啦啦來了一大群人,禦醫、映月、映心、還有蘇之湄都進屋來了,但沒看見葉庭軒的影兒。

葉典史此刻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激動得必須要扶着門框冷靜一下。

他站在人群後面,仗着身高優勢越過那一片頭頂,看着躺在床上的唐臻,臉上挂着不自知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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