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拿捏

葉庭軒和程衍相互使了個眼色,也跟着唐臻出去了,王知縣回頭看見他倆,只是淡淡一笑,并未阻止。

在二堂就坐的時候,葉庭軒與程衍兩人默契地站在了唐臻身後。

倆人一個未入流一個沒官階,自然是不能跟這位正七品的知縣和尊貴的公主平起平坐。

唐臻雖然不想分什麽尊卑,但既然穿越來了,就得守這裏的規矩,私下怎麽都行,但在外人面前,不能授人以柄。

皂吏手腳麻利地奉上熱茶,待公主啜飲幾口後,王知縣才問:“殿下想說什麽,務必直言,本縣情況一目了然,公主尊駕到此,免不了吃苦,吃穿用度上但凡下官能辦到的,一定盡量為殿下去辦。”

這老頭說話客氣,态度謙恭,但言語上滴水不漏,聽到他劃出了“吃穿用度”這四字範圍,唐臻隐約覺得好像事情不太妙。

她笑了笑,溫聲道:“本就是來與百姓同甘共苦的,本宮自然不會去挑這些事,大人也不必擔心,我們自己料理就是了。本宮想跟大人商談的事确實有不少,但這頭一件,便是開拓山路。”

“王大人在此任職多年,想必也能了解,此處百姓貧困,除了連年收成不佳之外,很重要的原因便是這崇山峻嶺阻礙通商,開拓山路一事耗時太長,須得盡早決斷才行——”

王知縣聽了公主這話,突然起身,鄭重地做了個揖,搞得唐臻滿臉懵逼,回頭看了眼葉庭軒,見對方也是懵逼+1,只有程衍像是看透了什麽,面露冷笑。

“下官有一事不明,可否先請殿下明示?”

唐臻連忙道:“請講!”

王知縣保持着拱手的姿勢,弓腰低頭道:“下官接到朝廷的公文,寫的是公主殿下來此地體察民情,未言其他。殿下關心民生自然是百姓之福,但……”

并未有人打斷他,他自己突然沉吟不語,唐臻心裏冷笑,跟我擱這玩戰術停頓呢?

果然,王知縣見引起了公主的重視,這才繼續往下說:“但若殿下還有負有監察巡視之責,還請告知下官,免得下官癡傻,未能及時領會上意,沖撞了殿下。”

原來如此啊。

在現世,唐臻怎麽說也是古裝小天後,除了偶像劇之外,也演過不少權謀劇,對這個路數也挺耳熟。

所以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根本無法退出。原本白寒城縣衙只有王知縣一個人,所有的事都歸他管,自然不存在權力歸屬的疑惑。

葉庭軒作為他的下屬,來了也是聽從他的調遣,也不會有問題。

關鍵就是自己這個公主,身份尊貴,卻無實權,萬一幹涉政事,王知縣到底聽不聽?

聽,萬一出了事,可能就是英勇的背鍋俠。

不聽,惹怒公主或者皇帝,說不定就會被安排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可以提前進入輪回了。

兩條路都挺兇險,看來王知縣是想做個明白鬼。

唐臻明白他的難處,她不想讓老知縣臨致仕之前惹上什麽事,搞得人家“晚節不保”,但她來是想做事的,自然也不可能畏縮不前。

王知縣的話,葉庭軒和程衍也是秒懂,倆人雖說沒有做過官,但都是深受官場潛規則之苦,從小到大耳濡目染,也能明白個中關竅。

只是唐臻沒有發話,他倆不好開口,只能幹着急。

“王大人,本宮此行目的,相信公文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沒提及的事情,自然就不存在。”唐臻沉吟片刻才開口,臉上挂着和氣的笑容,“但本宮并非來白寒城游山玩水的,您看我帶了那些東西就知道——但這些都是本宮個人的打算,将來要做什麽,肯定會跟大人您商議。”

王知縣再度作揖:“不敢不敢,殿下有令盡管吩咐下官,下官必定遵從。”

這話說得就太虛僞了吧王大人!

唐臻心裏無奈地笑,繼續道:“那豈不成了本宮一言堂?事情不能這麽辦,自然得與大人商量着來。但如果你我二人有了分歧,而本宮又一意孤行之時,本宮會向父皇秉明,此事責任由本宮一人承擔。”

“不妥不妥!”王知縣頭搖得像撥浪鼓,腰彎得更低了,“下官乃是此地父母官,這裏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是本官的責任,豈能讓殿下一力承擔?”

唐臻:“……”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鬧哪樣?

估計老頭子還是擔心,萬一我捅了簍子,就算我先前話說得再好,到時候還是得讓他背鍋。

唐臻無奈,回頭看了眼葉庭軒和程衍。

葉典史是個實在人,也替唐臻和王知縣左右為難,但程衍夠圓滑,沖她使了個眼色,往弓着腰的王知縣那兒一瞥,那意思是,把球踢給老頭子。

唔,确實是個辦法。

唐臻假裝嘆了口氣,道:“那依王大人的想法,到底該如何是好?”

誰知道老頭“撲通”一聲跪下,口稱“罪過”,行大禮道:“本地實在貧瘠,想必公主殿下也已經親眼目睹,這裏實在不是您千金之軀能久留之處,還請殿下休息些時日,便早些返京吧,也免得聖上記挂!”

原來是想趕我走啊!唐臻心中無聲嗤笑。

這老頭真頭鐵,這話也敢說,看來是覺得橫豎都是死,不如搏一把大的!

旁邊程衍沒想到王知縣會說出這樣的話,拿扇子擋着嘴樂了。

但葉庭軒聽了,心情複雜地看向唐臻。

這一路走來,他早已改變了對她的看法,原先的厭惡排斥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不自覺的關心。

王知縣此言,确實有理,前幾天她昏睡不醒的樣子還歷歷在目,葉庭軒不想再讓她經歷一次。

這裏窮山惡水,還有山匪,萬一有人動了歹念,對她下手,威逼縣衙,屆時他該如何護她周全?!

回去也好,反正她的心意自己已經明白了,剩下的事就交由他來完成,左右自己都已經是此地的官員,這也是他應盡的責任。

可是想到要與她分離,不知何時才能相見,葉庭軒心中陡然生出強烈的不舍——他甚至不知道為何不舍,又為何強烈。

此前不是求着盼着,與她再不相見的嗎?

“王大人的心意本宮明白,但本宮既然跋山涉水地來了,就不可能待兩天就走。”唐臻臉上雖然還挂着笑,但眼睛裏已經沒了笑意。

有時候表現得太和善,反而會被人拿捏,眼下是不能這樣了。

她翹起二郎腿,漫不經心地抖了抖袍子,鋪平在腿上,緩緩道:“皇家也是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公主突然離京到這裏來,相信王知縣您心裏也有揣測。本宮跟你交個底,這次是我與父皇置氣,才說要來這裏,要是沒待幾天,什麽事都沒做出來就打道回府,本宮的臉往哪兒擱?”

“啊?這……”王知縣大愕,擡頭看着唐臻,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絕望。

“你也別擔心,既然是本宮置氣耍性子,自然什麽狠話都說了,賭咒發誓一樣不少。說到就要做到,以後出了岔子,父皇也只當是我刁蠻任性,也知道王大人不敢阻攔,肯定是不會怪到你頭上的。”

可王知縣滿臉寫着“我不信”。

“口說無憑,大人有疑慮也在所難免,方才本宮突然想到一個法子。”唐臻笑吟吟地說,“今後但凡咱們議事,便請胥吏來做記錄,做完後謄寫出一式三份,本宮、你,加上見證人按手印留證據。此後這記錄本宮與你各留一份,第三份就在縣衙存檔,萬一出了什麽事,責任該歸誰歸誰,誰也別想躲。你覺得如何?”

王知縣一怔,明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程衍倒是“啪”地一合扇子,贊道:“好主意!白紙黑字寫清楚,就連殿下也不能抵賴。你說對不對啊子昂?”

子昂正在惱火地瞪着他,而且非常不客觀地想,你到底那邊的?

以後知縣給你發俸祿了,你就為他說話了是嗎?咱們現在對這老頭也不了解,萬一他偷奸耍滑,将來什麽事都讓公主負責,這可如何是好?

不過葉庭軒也明白,這是唐臻在盡力解決問題,目前似乎是唯一的可行之道,只得點頭道:“嗯,的确如此。”

見王知縣還在沉吟,唐臻又道:“有物證還不夠,自然還要有人證,煩請王大人在城內百姓中挑出五位念過書的,再從縣衙內部選拔出五位胥吏,每逢咱們議事,這十人需到場旁聽。是當面旁聽,還是豎個屏風遮擋,随大人的便,本宮都無所謂——左右本宮是許了人的,這點臉皮不要就不要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偏頭看向葉庭軒,沖他促狹一笑,眨了眨右眼,一如不久前兩人躲雨的那個夜晚。

這個可愛的表情沒來由地令葉典史心如鹿撞,喉結上下一滾,沒頭沒腦地開口附和:“對,人證物證俱在,權責明确,大人以後無需擔心。”

公主都已經明确表示不會離開,還把事情都想到了這個地步,王知縣也不好再矯情。

而且身為老油條的他,從公主的做派中推測,這小姑娘聽起來刁蠻,但做事很講道理,腦子轉得也快,想來不會是個難相與的人,将來或許不會出什麽幺蛾子。

那就趕緊應了吧,真把殿下惹火了,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下官無能,多謝殿下費心。”王知縣深深叩頭,“那便依殿下所言來辦吧。”

唐臻伸手虛扶了對方一把:“王大人快快起身,掰扯這個就耗了許多功夫,咱們還是盡快進入正題——今日來不及選拔人手,暫且勞煩程師爺做記錄,葉典史做個見證,如何?”

程衍笑盈盈一拱手:“樂意之至。”

葉庭軒則是幹脆利落一個字:“是!”

王知縣命人換了冷掉的茶水,程衍也在靠牆的桌邊找到筆墨紙硯,幹脆就坐在那裏記錄,唐臻給葉庭軒賜了座,一切準備就緒,才算開始重新商談。

“不知王大人如何看待開山路之事?”她認真道,“大人曾在各地為官,想必明白通路對于經濟發展的重要性。”

王知縣點頭:“下官自然明白,沒有旱路,至少也得有水路,小城五陵渡三面環山,但它能成為大曜中部交通樞紐、商業繁盛之地,就是因為毗鄰落日河,水路便利。”

唐臻聞言大喜:“所以大人會贊同本宮的想法?”

“恕下官無法贊同。”王知縣拱手道,“交通便利才能通商,通商多了才能致富,這麽淺顯的道理,但凡讀過些書、有過為官經驗的人都能懂,殿下就沒覺得疑惑,為何白寒城至今無人開山修路?”

你還問我?老娘也想知道好嗎?!

唐臻只得耐着性子問:“為何?”

“那是因為白寒城風水怪異,一旦動了開山的念頭,便會惹怒此地神靈,導致天降異象,令百姓遭難!”

“噗!”

唐臻剛剛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這下一不小心,全噴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人就是江湖”那句化用的《東邪西毒》的對白。

祝大家十一假期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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