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願得償◎
府裏人都發現自這夜之後将軍待夫人更不一樣了,最明顯的便是将軍每晚不再半途跑去書房住。
再便是一向只穿深色衣衫的将軍,竟開始穿些淺色的長袍了,與年輕貌美的夫人站在一起,從衣衫到人看起來都更般配了些。
今日是被砍傷的第十日,顧寂刀口已好得差不多了。吳顧氏方才來看過,見到弟弟那麽好看的臉上豎着道那般猙獰的刀疤,狠狠皺着眉靜了許久才離開。
宋娴慈正幫他敷阿涓制的藥膏。
顧寂知自己臉上難看,此時她俯着身子湊得很近,定是看得清清楚楚,不自然道:“讓近衛給我敷便好了,哪用你親自來?”
宋娴慈不應,只認認真真地将每一處都敷好了,再輕輕捧起他的臉,仔細端詳着。
顧寂忍不住羞惱道:“看什麽?”
宋娴慈仍是不應,将手收回。
顧寂頓覺有些後悔自己長了張嘴。
宋娴慈卻忽地傾身湊過來,頭輕輕搭在他肩上,手臂摟着他勁窄的腰。
不一樣了。顧寂在心裏默念着這句話。但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麽不一樣了,這不一樣又意味着什麽。
他只覺得歡喜,從來沒有過這麽濃烈的歡喜,而且心裏隐隐意識到,這種歡喜還可以再濃烈持久一些。
若能持久一世……顧寂伸手緊緊回摟懷中的嬌軀。
長達九年日愈深陷的痛苦折磨,終于向他開了一道縫隙。一道光從縫隙外照進來,驅散了他身周經年不散的陰霾。
因恐冒犯聖顏,所以這些時日顧寂都告了假。連敷了十來天,顧寂的疤痕淡了許多,估摸着聖上在龍椅上應看不清楚,才重新上朝。
吳顧氏每日都來,瞧見顧寂臉上疤痕一日日淡下去,從最初的猙獰可怖到如今遠看已瞧不出來,臉上神色愈發糾結複雜。
顧寂與宋娴慈都看在眼裏卻什麽都不提,只靜靜地等着。
又過了二十來天,顧寂臉上的疤痕已完全消了,即使此刻宋娴慈捧着他的臉湊得再近也看不出什麽。
宋娴慈一直懸在胸口的巨石終于落地,臉上終于綻開一絲笑:“明日便不用再敷了。”
顧寂心裏一軟,正要說些什麽,卻見蘭堇進來恭敬禀報:
“将軍,夫人,大姑奶奶來了。”
宋娴慈與顧寂起身,待吳顧氏進來,宋娴慈一如既往乖巧地向她行禮。
吳顧氏點點頭,然後便上前去看顧寂的臉,片刻後,她眼神閃了閃,輕聲說:“阿寂的臉好了。”
“嗯,敷了一個來月便差不多了。”顧寂又問,“長姐如此着急地過來我這裏,可是有什麽事?”
吳顧氏眼神閃躲,她是在昨晚聽宋娴慈的丫頭說顧寂敷完當晚的藥膏便可完全消了疤痕,是以焦心得早早地就醒了,好不容易等到顧寂下朝回來,便立刻來了主院親自看看是不是這麽一回事。她強笑道:“我來看看你的傷,而且我又不是第一次來,這些時日我來過多少回了,怎的就今日突然問起。”
顧寂:“長姐大清早過來就是為了看我臉上的疤?”
吳顧氏心跳如擂鼓,往旁邊一瞥看見宋娴慈正淡淡地看着他倆,只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深怕弟媳看出來自己着急忙慌地過來真的只是為看看這疤有沒有全消了。雖長姐關心弟弟的臉也無可厚非,但她畢竟另有所圖。
宋娴慈看吳顧氏臉上青紅相接,給了蘭堇一個眼神,後者出去讓人即刻将早膳端上來。
正巧此時難得晚到的顧寧也來了,見長姐也在這裏,驚訝地過來行禮問安。
吳顧氏看着顧寧,心念一動,便道:“我聽下人們說阿寧日日來你院裏蹭飯,也想來看看你這有什麽好吃的,竟惹得阿寧如此。”
顧寂一愣,見妻子對他柔柔一笑似早有預料,心裏一暖,對吳顧氏說:“也好。我也很久沒與阿姐一同用膳了。”
吳顧氏聽到那聲“阿姐”心裏便已發顫,順着這話想起上一次與顧寂一同吃東西還是在流放時,吃的是冷硬的餅子與樹葉。她不作聲,默默走到桌旁坐下。
顧寧呆呆地跟着過去,挨着長姐坐。她心裏又難過又歡喜,一直盯着吳顧氏看。
吳顧氏心裏也不好受,想到這些年弟弟妹妹在自己面前戰戰兢兢,生怕惹自己難過,到後來姐弟三人齊刷刷地陷入痛苦中,過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宋娴慈夾起一塊軟酪放在吳顧氏碗裏,笑道:“這便是三妹妹最愛的了,來這裏用膳時要是沒見着這軟酪,一張小嘴定要翹得能挂個茶壺啦。”
吳顧氏聽了忍不住一笑,看了眼怔怔瞅着自己的幼妹,猶豫着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那我便嘗一嘗。”說完輕咬一口,确實甜香不膩,軟糯難言。她如今吃什麽都是味同嚼蠟,但這一塊軟酪下肚,卻讓她重新有了口腹之欲。
宋娴慈見她面露滿意,笑着說:“這是我貼身侍女最拿手的,我嫁來顧家,便讓她教着府裏的廚娘做了。”
吳顧氏點點頭,夾了塊給顧寧:“不是說你愛吃嗎?怎麽光看着不動筷?”
顧寧萬分珍視地輕輕咬了一口,只覺比之前的還要好吃。
宋娴慈見顧寂眼露懷念地一直看着吳顧氏與顧寧,便也夾了塊軟酪到他碗裏。
顧寂回過神,看向身旁笑吟吟的妻子,也對着她微微揚起嘴角,在妻子瞬間愣怔的眼神裏咬了口軟酪。
第二日早膳,吳顧氏仍來了,然後便是日日都來,某日顧寂下朝晚了,她被迫與宋娴慈還有顧寧一同等着顧寂回來,從此後的清晨開始,便索性與顧寧差不多時辰過來,三個人整整齊齊站着等顧寂。
這使得顧寂每日下朝回來,腳步快得讓兩個近衛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又過了些時日,宋娴慈正給顧寂做着衣衫,蘭堇進來禀報:“夫人,大姑奶奶身邊的朱媽媽求見。”
宋娴慈沉思片刻,笑道:“請她進來。”
朱媽媽進來後便給宋娴慈跪下了,老淚縱橫地說自己女兒被那狠心的夫家劃了一刀,臉上留了道又長又深的疤,若是這口子是在身上便不敢來叨擾夫人,但如今女兒眼瞧着一輩子就要毀了,便厚着臉皮來求主家施舍一罐藥膏。
宋娴慈靜靜瞧了她許久,方輕聲道:“女兒家容貌最是要緊,你讓她安心。過兩日我便讓人給你送兩罐過去,定能全消了。”
為吳顧氏也為女兒能擺脫夫家,朱媽媽狠心讓女兒激怒了她丈夫,冒死挨了這一刀,本已做好女兒一世不出門的準備,卻沒想到宋娴慈主動多給了罐。聽聞将軍臉上那麽嚴重的疤只用了一罐便好得幹幹淨淨了,那自己女兒的臉,豈不是保住了!
朱媽媽跪地重重磕了好幾個響頭:“多謝夫人多謝夫人多謝夫人!夫人大慈大悲,必有善報!”
宋娴慈忙讓蘭堇把她扶起來,問道:“你女兒嫁了下手這般惡毒的人,以後打算如何?”
朱媽媽咬牙切齒,又帶着一絲快意:“這牲畜有些勢力,他一直不肯與我女兒和離,我眼瞧着女兒受苦卻沒法子。如今他下此毒手,多少人都看見了!看他還有什麽臉面留我女兒!”
宋娴慈點頭:“那便好。朱媽媽且安心回去吧。”
朱媽媽又謝了兩聲,這才退了下去。
宋娴慈皺眉靜坐許久,才繼續捏起了針。
這邊吳顧氏得了藥膏,當天晚上便抹在了胸口上,藥膏一上膚頓覺一股清涼漸漸滲入肌膚深處。一夜過去,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敞開衣領看一看,果真見到那個駭人的字淡了些許。
蒼天有眼啊!讓她顧家娶了宋娴慈回來,讓弟弟恰巧受了傷以致引出弟媳的奇方!
多年所願即将得償,這洗脫不掉的恥辱終于要離她而去。吳顧氏再忍不住,坐在床上壓低了聲音痛哭出來。
作者有話說:
助夫姐從九年前的屈辱中解脫出來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