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尋醫◎
日子一天天過去,顧寂聽着外頭即使快入秋也未停的蟬鳴,皺眉道:“我叫陳沉去把這惱人的東西給抓了。你睡覺輕,別晚上又睡不着了。”
宋娴慈正低頭收拾着包裹,笑道:“不必了,都聽了兩三個月的蟬鳴了,早習慣了。”
顧寂垂眸輕聲說:“這些日子長姐笑容越來越多,也願出去與其他府的夫人說話賞花。想來她身上的疤消了之後,已慢慢釋懷。”
宋娴慈出了會兒神,想到朱媽媽在幾月前也曾眉開眼笑地提起她女兒的臉敷了不到一個月的藥膏便好了,點點頭:“将軍可放心了。”
顧寂眉眼舒展開,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忽又想起癱瘓在床的母親,眼神暗了暗。
宋娴慈摸了摸他的臉,柔聲安慰:“別急,明早我們便動身去南境尋沈不屈沈神醫,等到了南境,沈神醫也差不多出關了。”
顧寂深深呼出一口氣。
那日妻子将藥膏給了朱媽媽後,便同他說了要帶他去南境求沈不屈為母親醫治這事。這些年他尋遍名醫,連太醫院的院首也曾被他請進府,但仍是無用。他也曾動過将沈不屈請來的心思,奈何此人不知躲去哪兒了。他心中感激:“南境路遠,此番要辛苦夫人了。”
宋娴慈想到三年多前顧寂護了祖父與父親一路,笑着搖頭:“這是娴慈應做的,将軍不必言謝。”
第二日用早膳時吳顧氏拉着宋娴慈叮囑了好一陣,末了還不忘警告自己親弟弟:“……南境離盛京千裏之遙,你可得多多體貼我弟媳!若回來時我看着娴慈少了一兩肉,你就跪家祠去吧!”
宋娴慈只是笑。自用了藥膏後吳顧氏便愈發同她親近起來,什麽鋪子裏上新了什麽物件,都得第一時間買來送給她,出去和其他府的夫人們小聚,也張口閉口說她賢惠。
顧寂眸光溫和,輕輕點了點頭。
顧寧撇撇嘴:“長姐現在待嫂嫂比待我都好,嫂嫂敬茶那日您還為難人家來着!”
吳顧氏:“……”
“阿寧!”顧寂沉聲道,“不可言長輩之過。”
吳顧氏臉上挂不住,對着宋娴慈讪讪道:“以前是我錯了,娴慈別怪我,我明早便端杯滾茶站一個時辰。”
“長姐言重了,”顧寂皺眉,“娴慈不是這麽小氣的人,您以後好好待她便是了。”
宋娴慈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
雖顧寂這麽說了,但想到宋娴慈這幾個月為顧家做的,吳顧氏還是覺得慚愧:“阿寂娶了你真是我們全顧家的福氣。你如今還要跋山涉水地去幫母親尋名醫,不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感激你。”
宋娴慈笑得溫柔:“都是一家人,長姐不必如此客氣,更何況娴慈只是盡力而為。”
吳顧氏見她如此懂事,笑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然後又瞥了眼她的肚子,小心翼翼道:“娴慈也可讓神醫看看你自己的身子,喝了那麽多坐胎藥卻還是沒動靜,看看是不是身子太弱了。”她說得委婉,事實上母親那邊見宋娴慈嫁進來五個月沒有動靜已經開始着急了,十分擔心宋娴慈也同她親娘一樣。
宋娴慈笑容又淡了些:“好。”
吳顧氏放下心來。
待話說得差不多了,宋娴慈和顧寂并幾個護衛上了馬往南境而去。
一行人整個白天只在午膳時分休息了片刻,原本顧寂還擔心宋娴慈受不住,可沒想到是自己多慮了,一路上宋娴慈竟一句喊苦喊累的話都沒有。
這才是将軍夫人應有的樣子。顧寂心裏隐隐有些驕傲。
待日頭快落了,陳氏兄弟找了一家大些的客棧讓衆人落腳。
宋娴慈立時便去了沐浴。這次她不能帶阿涓去,蘭堇又不會騎馬,府上也沒有會騎馬的婢女,便無人服侍。
差不多要有半年沒這般趕路了,宋娴慈還沒适應過來,早早地便上榻睡了,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掀開被子撩起了自己的裙擺,瞬間吓得睜眼。
是顧寂。
顧寂正兩眼發沉地盯着她兩腿內側紅紅的那一大片,中間還破了幾處皮。
這是騎馬時磨的。
宋娴慈抿抿唇:“這幾個月把身子養嫩了,磨一磨便紅,過幾日習慣便好。”
顧寂不語,去包裹裏拿了藥出來,輕輕倒在她的傷處:“會有些疼,忍一忍。”擡頭卻見宋娴慈面色如常,似是這點疼根本不算什麽。
顧寂臉上的表情愈發不好看,默不作聲地出去給她端了飯菜進來。宋娴慈見他拿了兩幅碗筷,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驚訝道:“将軍也還沒用膳?”
顧寂擺筷的手頓了頓,不自然道:“嗯。”
宋娴慈便揚了揚嘴角,坐到他對面去。
客棧裏頭的飯菜品自是不如将軍府的,但今日勞累,倒覺得滋味很好。
顧寂見她雖吃得斯文,飯卻是已添到了第三碗,因她磨傷而生的煩悶總算淡下些許,低聲道:“明日休整一天,待你的腿好些了再走。”
宋娴慈一愣,轉而柔聲勸他:“不可。路上會遇到什麽事不能預知,得早些過去,別誤了神醫出關的日子。”
顧寂沉着臉。雖北境近年來一向安定,但自己每年入秋都得回北境鎮守至來年入春,能在此時去南境尋醫已是聖上開恩。他也不能丢下軍務再提前幾天動身,所以時間緊了些。
更何況,二皇子前些日子已秘密前往南境與孟國公會合,糧草也早就備好了,兩國大戰一觸即發。雖南境有孟國公坐鎮,但自己身為将軍,既要去南境,也得做好相助二皇子與孟國公的準備。
只能委屈了妻子。
第二日清早一行人就又出發了,一路騎快馬十餘日,終于到了沈神醫隐居的那一片南境深山中。
這裏叢林密生,已不能再騎馬,顧寂與宋娴慈只能将馬安置在山下的一戶人家,給這戶人家裏的大娘一錠銀子,然後領着人步行爬過幾座山。
顧寂腳上這鞋是宋娴慈為這次出行親手做的,翻山越嶺時走起來舒服不硌腳。妻子事事妥貼,如今還帶着他為母親盡孝道,受了這十幾日的罪。他不由又生出幾分愧疚來。
待走過這座山頭,便能看見一個茅草屋,宋娴慈直接開門進去:“這是三年前我來時,先太子讓人建的。沈神醫不喜外人留宿,咱們這幾日便在這裏歇息。”
當時寧濯重病,她與阿涓并沈神醫去找他,寧濯見着她來,急得從病榻上坐了起來,呆呆愣愣了很久,才想起來問她此次來南境住哪裏,得知她竟睡在野外,便讓人立刻建座屋子給她和阿涓落腳。
這一屋兩室,如今正好她與顧寂一間,其他幾個住一間。
顧寂知妻子向他坦言此事是不想他疑心,一時之間整顆心酸甜參半。
這屋子外頭看起來雖簡陋,裏頭卻很是雅致齊全。
衆人見狀紛紛松了口氣。剛剛這一路都是山林,別說客棧,就連個人影都見不着。好在有這麽個地方可以住下。
顧寂出門,望見對面不遠處有個小院子,他眼力好,待瞧見那院子門口挂着的燈籠上寫着“沈”字,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宋娴慈跟出來,低聲道:“沈神醫就在裏頭。燈籠挂出來了,意思就是他出山了,有誠心者可見。咱們今晚沐浴熏香,明早便去求見吧。”
顧寂回頭,張了張口想說些感激的話,卻如何都說不出來。
宋娴慈見他竟糾結至此,便笑着柔聲說:“今日将軍走了那麽遠,定也累了,快進去歇一歇。”
顧寂見着這樣溫柔美麗的宋娴慈,再忍不住,傾身過去抱住她。
晚間兩人吃了幹糧,再用燒熱的山泉水沐浴完,便躺在內間的榻上歇息。
宋娴慈一雙眼皮子都在打架了還不忘抓着他的手反複提醒:“……沈神醫脾性有些暴躁,說的話不大中聽,将軍別與他犟嘴,千萬要忍着些。第一日神醫定是不見我們的,你別着急,我陪你多等上幾日,神醫顧着女子體弱,定會開門的……”
“好,”顧寂将她的手輕輕放入白日裏被拿出去曬過的薄被裏,替她掖好被角,溫聲說,“睡吧,阿慈。”
第二日,顧寂與宋娴慈領着人到了沈家門口,讓人敲門并揚聲恭敬報上名號和事由後,便在外頭等着。
直等到正午也沒有回應,倒是裏頭冒了炊煙,一陣飯菜味飄了出來。
宋娴慈眉眼一動。
他們清早來的時候來的時候就帶了幹糧喝水過來,見裏頭炊煙停了,應已開始用膳,便也到邊上坐着吃了些東西。
顧寂剛吃完便又走到門前等着。
宋娴慈走過去,低聲說:“我想了個法子,或能引得神醫早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