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食誘◎
“什麽法子?”顧寂附耳過去。
“還只是猜測,晚膳時分才能知曉是否可行。我先帶陳家兄弟回去做些準備。”
顧寂點頭:“去吧。”
宋娴慈沖他一笑,剛轉過身,卻聽他叫住自己,便回頭看向他。
只見顧寂定定瞧了她許久,淡淡道:“你若是累了,回去歇着也好。”
宋娴慈愣了片刻,不知他話中之意是心疼自己勞累,還是疑心自己不想陪着他等。
細看他臉色,宋娴慈心中隐隐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大些。
她心裏咯噔一下,收回心緒,轉身領着陳沉和陳浮回去。
宋娴慈讓他們歇了一刻鐘,才吩咐陳沉到附近去打獵,或是去小河便捉些魚回來,再去撿些幹柴。她自己則帶着陳浮下了山。
往回走了好幾座山頭,才見着了昨日安置馬匹的那戶人家。宋娴慈進去向大娘買了些香料和蔥姜蒜油鹽醬醋米,還要了些酒。大娘見她一張俏臉熱得通紅,便請她與陳浮坐下吃點西瓜,休整一二再走。
宋娴慈沉吟片刻,依言坐了下來,邊吃着西瓜邊聽主人家說着這兒的風土人情。
她擡頭怔然望向院外,忽覺若能在這樣美的山林中有座這樣的小院子,種菜澆花,安安靜靜活到老,真的很不錯。
可惜自己一生都要囿于宅院之中,當一個克己端莊的宗婦。
大娘唠完這些,又笑呵呵地說起前幾日二皇子同孟國公領兵突襲南蠻,直打得那些賊子屁滾尿流。二皇子骁勇,還一箭射殺了南蠻王,南蠻因此軍心都亂了,沒兩日便來了幾個使臣說要求和。
大娘又低聲道:“聽說三日後慶功宴一過,二皇子便要回京了。這番打了大勝仗,也不知聖上會如何嘉獎他……”
宋娴慈靜了片刻,起身告辭。
大娘看了看天色,便也不多留,只幫她把水囊灌滿,再去園子裏拔了些菜贈她。
宋娴慈謝過,與陳浮帶着東西一道往回趕。
兩人一路不停地走到了茅草屋時,日頭還沒落山。
顧寂并不在屋內,想來還在神醫門外等着。
陳沉已打回兩只野雞并一只野兔,叉了七條肥美的魚,撿了些蕈子,打水裝滿了大缸,幹柴也抱了一大捆回來,還樂滋滋拿出一包撿來的栗子給宋娴慈看。
宋娴慈看了眼,笑道:“屆時将這些栗子往火裏一丢,一定好吃。”
她休整了一會兒,看了看天色,便去了神醫門口。
顧寂果然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神醫家又有飯菜味飄出來。宋娴慈走過去,輕聲叫顧寂去吃些東西。
顧寂聽到她的聲音,回頭打量了她片刻,點了點頭。
宋娴慈拿出幹糧和水遞給他,低聲道:“不必吃太飽,留點肚子。”
顧寂一頓,擡眸看向她。
宋娴慈笑,聲音更低了些:“我聞見方才院裏飄出的味,料想他做菜不得章法,這些年獨居于此,定是過得清苦。咱們晚間在他門口架鍋,亥時一到我便在他門外做幾個好菜,引他出來。”
顧寂被這番話驚得沉默了好半晌,猶豫道:“可萬一他不貪口欲,我們大晚上的驚擾了他,豈不是會弄巧成拙?”
宋娴慈抿抿唇:“午間我聞見飄出來好幾陣菜味,定是做了不止一道,方才又生火燒菜。若是不貪口欲,他如此沉迷于醫術,怎會花這樣的心思?”
顧寂被她一番話說明白了,腦子轉了轉,開口問道:“那你午間說回去準備……”
宋娴慈笑了笑:“陳沉去了打獵撿柴,我與陳浮下山去了買東西。”
顧寂張了張口。
他今日是覺得妻子若能與他一同在門外不眠不休等個兩三天,定比他這大男人一個人等更易叫神醫心軟,但妻子突然要回去,不知是真有妙計還是想回去歇一歇,雖他也不忍妻子受苦,可癱瘓在床的畢竟是他生母,心中不免生了煩悶。
原來是真有妙計,來時爬山的辛苦他還記得,能在天黑前趕回來,她路上定是走得很急。
顧寂捏着手上的幹糧低頭不語。
宋娴慈仍是笑着:“今日你站了一天,晚間你多吃點肉。”
顧寂心中一痛,啞聲道:“好。”
宋娴慈回去讓人把獵物處理幹淨,将蔥姜蒜和大娘送的一大把苋菜清洗幹淨,再帶上一堆鍋碗瓢盆過去。
待裏頭熄了燈,宋娴慈便讓他們在沈不屈門外架了兩口鍋,一口燒飯一口燒菜,又搬了張長桌和幾把椅子。
亥時一到,宋娴慈将一只雞、一半兔肉和六條魚割了花刀腌制好,讓他們另架一堆火去烤,然後便在長桌一角切菜。
她動作利落好看,沒多久便将那只雞和剩下一半兔肉切好。兔肉放入蔥段、姜、鹽、醬油和大娘自釀的米酒腌制一刻鐘。
熱鍋倒油,加蒜末爆香,兔肉下鍋翻炒……
誘人的香味直逼神醫院子裏。
顧寂和旁邊的下人們兩眼發直地盯着她面前的鍋。宋娴慈頭也不回地提醒:“該翻面了,等下記得撒上些椒粉。”
後面一陣慌亂動靜。
宋娴慈笑了笑,将兔肉盛出放在桌上,然後開始炖雞。
炖雞麻煩些許,但醇香濃郁的味兒往神醫院裏一飄,裏頭的燈就亮了。
宋娴慈與顧寂對視一眼,然後低頭,見雞肉炖得差不多了,便悠悠地撒了些蔥花,将那瓦罐端上了桌。
然後是炒蕈子、炖魚湯……
那道門終于開了,一個矮瘦老者走了出來,忍無可忍氣急敗壞道:“無恥小兒!你們在此地作甚!”
這便是神醫沈不屈了。
這聲音洪亮貫耳,直吼得這幾個下人一抖,生怕惹怒了這古怪老頭,不肯跟他們回去為老夫人治病。
顧寂也面色緊張地站起來。
卻見宋娴慈一邊快速翻炒着鍋裏的苋菜,一邊笑吟吟道:“神醫來得正好,我炒了幾個好菜,您來嘗嘗我的手藝。”
沈神醫怒意凝滞在臉上,飛速垂眸掃了眼桌上那肉質金黃的炒兔和炖雞,那白如牛乳的魚湯,鮮嫩的炒野蕈,焦黃油亮的烤雞烤魚。
哦,還有剛出鍋的新鮮苋菜。
只這一眼,便再難從桌上挪開。
偏這剛下完廚的小婦人還一臉笑意地把他摁在桌邊,親自盛了飯遞上筷子,還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咽了咽口水,忽想到什麽,罵道:“是不是那丫頭教你的!她人呢!”
宋娴慈心知他說的是阿涓,笑道:“她沒來。”
沈不屈一怔,細細打量了她神色,“哼”了一聲道:“你這小婦人倒也有點腦子。”當初她對阿涓的救命之恩自己已幫着還了,若是這女人帶着阿涓來求自己,定要給她點顏色瞧瞧!
宋娴慈笑了笑當是應了他,又偏頭輕喚:“将軍,你們也過來吃吧。”
顧寂呼出一口氣,走到桌邊坐下來盛飯夾菜。
這些男人除顧寂還矜持點外,其餘個個狼吞虎咽,尤其是沈不屈,最後直接拿菜盤子裝飯,連菜汁都不放過。
酒足飯飽,顧寂見沈不屈一臉餍足,便向他言明來意。
沈不屈眯着眼睛拍着圓滾滾的肚子,并不答話。
顧寂看了眼宋娴慈,放低了姿态:“我家夫人善廚,若是神醫願意,我明日讓夫人做八道拿手好菜,請神醫一品。”
宋娴慈偏頭與顧寂對視,只見他面露懇求,便垂下眸子淡笑。
沈不屈聽罷不覺有些意動,正要應下,轉頭卻見宋娴慈眉宇之間有濃重的倦色。他自己也日日下廚,知道這其中的苦累,又想到宋娴慈這一夥人千裏迢迢跑到這,不可能連油鹽都帶,定是大老遠跑到山下去買了。
這小妮子上午在他家門口站着,下午又山上山下來回地跑,晚間又做了好幾個菜。這一整天都在折騰。
他素來性子古怪,但這些好菜一入肚,現下已平和許多,又瞧着宋娴慈此刻的乖順模樣,像極了他早夭的獨女,便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對顧寂說:“你倒是會做人。”
顧寂臉色變了變,知沈不屈在諷刺自己讓妻子勞累來讨他歡心。
宋娴慈是他妻子,他何曾忍心讓她勞累。娴慈之苦只是一時之苦,日後他定好生待她,好好補償,不讓她難過半分。可母親之苦卻是經年不愈啊。
“明日你同我去對面山上采藥去。”沈不屈望着宋娴慈,“治你婆母的藥草。”
顧寂眼睛一亮,忙道:“謝神醫救命之恩!”
沈不屈皮笑肉不笑:“先別高興太早,能不能治且看明日采藥如何。”
顧寂看了眼宋娴慈:“我家夫人畢竟是女子,不如明日神醫帶我去吧,我是個粗人,差遣起來方便。”
“醫你母親所需的藥,有一味長在寒潭之中,要入寒潭須得鑽過一個洞口,這洞口只能容纖瘦女子和幼童進入。”沈不屈上下掃了眼顧寂高大的身子,幽幽道,“至于你,你還是歇着吧。”
顧寂默了默,忽張了張口。
“你別同我說要把這洞口砸開了。”沈不屈陰恻恻道,“那洞口隐蔽至極,我可不想被你這麽一砸讓人發現了我養的寶貝!”
“那我便在外頭等着……”
沈不屈被他煩得一拍桌子:“大老爺們恁多話!老子就只想帶一個去!你若再多言,老子便不治了!”
顧寂立時閉上嘴,一雙眼睛帶愧地看向宋娴慈。
宋娴慈便笑道:“那明日便勞煩神醫帶着娴慈去尋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