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牌位為後◎

一匹快馬半刻未歇地在官道上疾馳, 直到追上前方浩浩蕩蕩的儀仗。

馬上的影衛嘶啞着聲音揚鞭高喊:“京中急報!京中急報!”

儀仗停下。正中那頂明黃馬車的簾布被猛地掀開,寧濯躬身下來,沉眸望向來人。

見影衛面色極其難看, 寧濯一顆心猛地提起,瞬間想了無數種可能以及對應的解救辦法, 卻聽他附耳對自己說:

“顧夫人身中劇毒,已于昨日玉隕。”

身中劇毒……玉隕……

寧濯胸口猛地起伏,根本無瑕多問,一心只想立時見到宋娴慈, 是死是活都要親自求證。他将一個護衛從馬上薅下, 翻身上馬,然後揚聲喚道:“謝瑾呈!”

一道清冷的聲音應下。

寧濯從腰封解下一枚玉牌抛給他, 沉聲道:“有勞謝卿代朕出巡了。”

“臣,遵旨!”

寧濯領着祁俞等人策馬疾歸,一路未停, 連水都沒喝一口, 将兩日的路程硬生生壓成一日,終于在第二日午間到了顧府門口。

他望了望顧府大門,見上頭未挂白幡,一直緊繃的心弦略松了松,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口渴饑餓。

祁俞适時遞上水囊。寧濯接過來喝了幾大口,将水囊遞了回去,給了他們喝水的時間,再叫人去拍門。

門房的人探出頭來, 見到寧濯身上穿的龍袍, 驚得跪地大呼聖上萬歲。

寧濯努力擠出一絲溫和的笑拉着他起來:“我有要事需找你家将軍夫婦商談。”說完死死盯着他的臉。

只見那個下人聽到“夫婦”二字, 臉色便變得極其古怪。

寧濯在咚咚的心跳聲中, 聽見那個下人說:“回禀陛下,将軍雖在府中,但我家夫人已于前日身亡,因夫人離世前求将軍與她和離,便在昨日被送回母家鎮國公府了。”

所有的聲音似是瞬間消失了,只餘那句“我家夫人已于前日身亡”一遍遍回蕩在寧濯耳邊。

他眼前瞬間灰蒙蒙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只得一把抓住祁俞的手臂,聲音如崩潰般地發顫:“快,帶我去宋家。”

祁俞跟随寧濯十餘載,第一次見主子這副模樣,心裏暗叫不好,依言半點都不敢耽誤,同寧濯去了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

快滿四歲的二房小公子宋玉謙趁着給蘇氏請安的機會,蹑手蹑腳地從裏頭一個小匣子中摸到一串鑰匙。

他揣着鑰匙向蘇氏告退,見她盯着自己衣襟上因塞了鑰匙而鼓起的那一處,吓得小臉發白。

卻見蘇氏移開了眼,啞聲對他說:“去吧。”

宋玉謙便喜滋滋溜去了柴房,偷偷把堂兄宋玉川放了出來,邊費力解繩子邊慶幸道:“還好伯母粗心大意,沒給那匣子上鎖,不然我還真拿不到鑰匙呢!”

宋玉川聞言拂落身上粗繩的動作一頓,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再不耽擱,悄悄帶着人出了宋府。

宋玉謙看着堂兄離開的背影許久,喃喃道:“可一定要把長姐帶回家來呀!”正欲轉身找個地方躲起來,卻聽見外頭一陣動靜,好奇地走到角落偷偷看去,見是一個極好看的大哥哥領着人過來。

所有人見到這個大哥哥之後都撲通一聲跪下,只聽這個大哥哥問伯父宋伯尋:“宋大姑娘何在?”

大哥哥聲音也很好聽,可居然都沒人敢回答,所有人都在地上跪着發抖。

宋玉謙于是從角落裏站出來,脆聲答他:“大姐姐在我們搬家前住的地方呀!”

全場震驚,宋伯尋幾乎吓到暈厥。

蘇氏肩頭猛地一松,兩行清淚瞬間落下,卻從嘴角露出一分笑意,矛盾古怪至極。

宋玉謙卻不理這些,只是繼續對這個大哥哥說:“伯父說長姐出嫁女什麽什麽晦氣什麽什麽的,我聽不懂,反正就是不讓那個大箱子進門。堂兄說那箱子裏頭裝了長姐!伯父把箱子送去了莊子裏,還把我堂兄綁起來!還好我厲害,把堂兄放出去接長姐啦!”

一片死寂。

祁俞緊緊扶着主子,怕他撐不住直接倒下去。

寧濯掙脫他的攙扶,低頭俯視着宋伯尋,艱難道:“所以娴慈,是真的,去了?”

宋伯尋抖着身子答:“回禀陛下,臣女确實已經去了。”

漫天飛雪化作利刃,盡數刺入寧濯心中,疼得他想要蹲下,卻硬生生忍住,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宋大人,看在娴慈的份上,朕給你一次機會,去将娴慈風風光光地迎回來。”

末了,又補上一句:“所有人都不得穿孝衣!”

他還未親眼見到,萬一娴慈還活着,宋家這樣豈不是給她添晦氣?

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皇帝這張冷峻的臉下壓抑着的滔天怒意,無人敢再說什麽。

寧濯說完便帶着人往娴慈當家時買的那處四進院落策馬先行一步。

快到時,遠遠地見着宋玉川領着零丁幾個人扶靈而來。寧濯揚鞭讓馬兒跑得再快些,然後一拉缰繩,跳下馬來,邁步走向那副棺木。

他無瑕去管這些像他下跪的人,右手顫然觸碰被封死的棺木,忽轉身對祁俞說:“幫朕一把,把蓋掀開,別憋壞了她。”

宋玉川大驚,忙去阻攔:“陛下,請勿擾了長姐安息!”

寧濯哪聽得進去,一把将他推開,只是對護衛說:“小心些,別傷到了她。”

阿涓和蘭瑾跪在地上眼看着他們開棺,心裏慌懼不已。

小姐行事前同她們說:她這般離世,宋家定會嫌丢人,早早地将她下葬。此次出巡極重要,陛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即便中途聞訊趕回來了,她也早已被埋入土中。

陛下總不會刨她的墳。

可萬萬沒想到,宋家出了宋玉川這麽個人物,非得和宋伯尋犟着不讓草草下葬宋娴慈。不然宋娴慈早在昨日下午便埋進土裏了。

更沒想到,寧濯會回來得這般快!

阿涓看着正要推開棺材板的寧濯,暗暗叫苦不已。

看這樣子,就算陛下回來時她已悄悄用別的屍首将宋娴慈換走,陛下也會将人挖出來親自查證吧?

寧濯愣愣地看着靜靜躺在棺材裏的宋娴慈。

她面容沉靜恬然,臉上塗了胭脂,露出來脖頸和手卻是一片死白,甚至隐隐能見點點屍斑。

寧濯顫抖着觸碰她的脖頸,許久都不能感受到一絲跳動,肌膚更是觸之冰涼,根本就不是活人能有的體溫。

“阿涓。”他突然出聲。

阿涓猛地一抖:“在。”

“她出事時,醫家可有盡力醫治?”

“來了八個太醫,院首也在其中,連我二師兄沈神醫也看過,十位名醫皆言無救。”

他再難欺騙自己,眼前一黑,雙手撐在棺木邊緣才不致跌倒。

正巧此時宋府全部主子并近百個下人浩浩蕩蕩地過來了。宋伯尋見女兒棺木被開,眼底溢出一分心疼來,卻不敢說什麽。

良久,寧濯阖上棺蓋,轉頭對宋家諸人啞聲道:“帶她回娘家吧。”

宋府衆人應下,小心地擡着棺木往回走。

阿涓放下心來,與蘭瑾跟了上去。

只要不被陛下帶走,無論葬在何處,她都能将宋娴慈挖出來!

宋府。

靈堂被迅速布置好,棺木被小心放置在裏頭。宋家人正抓緊寫着吊唁名帖,卻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喜樂。

宋伯尋怒道:“是哪個不要命的……”

卻見一個小厮慌慌張張地跑來:“老爺,宮裏,宮裏來人宣旨了!”

宋伯尋一聽,忙帶着家人在院中跪下。

來宣旨的是總管太監肖玉祿,只見他睨了宋伯尋一眼,尖着嗓音道:

“鎮國公夫婦聽旨!”

“臣(臣婦)聽旨。”

肖玉祿展開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有鎮國公宋長垣之嫡長孫女宋娴慈,溫良敦厚,品貌無雙……與皇太子堪稱天造地設……特冊宋氏女娴慈為皇太子妃……待及笄後擇良辰完婚!”

宋伯尋呆呆擡頭,聽見肖玉祿問他:“國公爺,這道旨意您可記得?”

怎麽不記得,這是他親爹老鎮國公在世時,德宗皇帝——也就是當今聖上的父皇,為當今聖上賜婚的聖旨!

三年多前東宮與鎮國公府都出了事,老鎮國公便将這道旨意還給了寧濯。

沒想到如今,竟被當場宣讀!

聖上這是要幹什麽?娴慈嫁過他人,已不是清白身,按大昭律令不得嫁入皇室。

而且娴慈,已經去了啊!

宋伯尋慘白着臉接下,又見肖公公拿出另一卷聖旨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鎮國公宋伯尋之女宋娴慈,溫謹恭良,禮教夙娴,慈心仁善,深得朕心,曾奉父皇聖旨冊立為皇太子妃……茲仰遵父皇遺谕,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後……”

立為皇後?立一個死人為皇後?

衆人皆驚,鎮國公夫婦怔然擡頭,竟不知該不該接旨。

肖公公寒聲道:“國公爺,接旨啊!”

宋伯尋只得接下,他惶然不知接下來該幹嘛,卻見宮裏已做足了準備。

肖公公手一揮,一群太監從外頭進來,端着精美絕倫的鳳冠霞帔,端着江南上貢的胭脂水粉,扛着一擡擡聘禮進來。

在衆人錯愕至極的目光下,肖公公幽幽對阿涓和蘭瑾說:“有勞二位姑娘為皇後娘娘梳妝打扮,明日陛下會親自到府上來接親。”

阿涓和蘭瑾渾身發抖,如何進的屋子,如何為小姐沐浴熏香、梳妝打扮、穿戴嫁衣鳳冠……都渾然不知,只是遵循本能地将小姐裝扮得豔麗嬌俏,讓她做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第二日,寧濯身着大紅喜服策馬而來,身後是極奢靡尊貴的迎親儀仗。

他眼神柔軟地抱起宋娴慈,拜謝她的雙親,驚得鎮國公夫婦一同跪下。

他将她輕輕放進花轎,自己則抱着她的牌位坦然騎馬走過長街,像其他所有新郎官一樣,對着擠在兩旁的百姓報以一笑。

他抱着她走入皇祠跪拜列祖列宗,抱着她三拜禮成,再抱着她進了讓宮人細心裝點的洞房中。

此時一只白鳥飛進來,寧濯看見了,被那抹白刺痛了雙眼,叫人拿胭脂過來将它塗成大紅,才将其放了回去。

宮人不敢說這是太上皇養的,默默退了出去。

寧濯不再理會其他,目光專注地落在娴慈身上,看着龍鳳花燭搖曳的紅光将二人的影子融為一體,眼角終于染上喜色。

他摸摸她的臉,輕聲說:“娴慈,我終于娶到你啦。”

作者有話說:

其實無論如何娴慈都死遁不了的,因為寧濯會抓住任何一個她還活着的可能。

下章挖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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