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說,她是不是還活着◎

顧老夫人和吳顧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寧濯。

什麽收回?!

這還能收回的?!

可寧濯這表情明顯不是在說笑。老夫人猛吸了一口氣, 顫聲說:“陛下仁德,想必不會……”

“老夫人。”寧濯輕笑,“你顧家當初既對娴慈所施之恩不屑一顧, 那朕方才之言應該正中下懷才對。為何如今竟如此低聲下氣?”

“不不不臣婦錯了!臣婦錯了!”老夫人跪爬過去磕頭嚎哭:“是臣婦忘恩負義狼心狗肺,枉活了這幾十年!臣婦給娴慈……哦不皇後磕頭請罪!請皇後娘娘饒恕!望陛下網開一面, 臣婦與小女定每日為娘娘抄經祝禱!”

“不必了,朕有整個國寺為皇後誦經。”寧濯淡淡道:“不過是讓你們回歸本來的模樣,娴慈沒進你顧家之前,你們那般模樣不是也能好好活着?”

“君無戲言, ”他見顧家人還要開口, 冷聲道:“朕只給你們一刻鐘時間做決定。你們若還要再求朕,朕便送你們去求皇後。”

三人打了個哆嗦, 不敢再言語。寧濯不願聽她們吵嚷,邊往外走邊吩咐:“挪架屏風進來,挪完就走, 裏頭不得留除顧家女眷外的其他人。”說完便去了禦書房旁的偏殿內。

顧寂正木然坐在其中, 雙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寧濯在門外看了會兒,邁步走進去,在離他十步遠處站定,淡淡同他說了自己對他母親與長姐的處罰,末了不忘問他:“顧将軍覺得,最終結果會是如何?”

顧寂沉默許久,忽道:“哪個受罰都沒區別。”

“是沒區別。”寧濯笑了笑,“但你母親比你長姐可恨許多。”

“可我猜你長姐定然拗不過你母親。顧大小姐不好自己來, 裏頭又未留宮人, 便只能由老夫人親自持刀為女刻字了。”他看向肖公公适時端上來的湯藥, “若真如此, 未免太便宜你母親。所以,要是朕猜對了,顧将軍便把這碗絕子湯服了吧。”

老夫人那樣在意顧家的香火,不惜冒着惹怒天家的風險為子納妾。若讓她知道顧家馬上要斷子絕孫,定會高興得重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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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寂愣愣看着這碗烏黑不見底的湯藥,看着看着,本來如一潭死水的雙眸竟生出幾分歡喜與柔軟來,立時便站起來端起湯藥便大口大口地喝下,然後将空碗放回去,笑着跪地行禮:“多謝陛下成全!”

這一連串毫不猶豫的動作讓寧濯都有些驚愕。他皺着眉,想說如今結果未出,也不是非得喝這碗藥,卻見顧寂面容安靜釋懷,這句話說出來顯得十分多餘,便按下不提,轉身回了禦書房。

禦書房中,吳顧氏發髻微散,右臉有個巴掌印子,身上那件襖裙像是被人強行脫下再匆忙為其穿上似的,顯得有些淩亂不整。

地上掉了把沾血的匕首。

寧濯透過屏風,只看得到這母女三人都癱坐在地,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動着。

他低聲吩咐肖公公找來一位女官,讓其帶吳顧氏下去查看。

片刻後女官恭聲禀告:“陛下,顧大小姐胸前确有刻字,刀痕深入皮肉。”

寧濯點頭:“那便請顧将軍及其家眷回府吧。”

女官應下。為皇家名聲着想,她先為吳顧氏整理好衣襟,重新梳了個與原來一模一樣的發髻,才領着宮女攙了這母女三人出去。

寧濯看着這群人的背影逐漸遠去,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眼,轉身回了紫宸殿。

其實他知道肖公公将顧家人帶來時故意略過了宋娴姝。

肖玉祿是怕他為難,又怕他看着這張與宋娴慈七分相似的臉,會更難受。

寧濯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不就在左右為難嗎?

要說整件事中最可惡的,倒不是顧家,反是娴慈的娘家。越是親近之人捅的刀子,越是痛入骨髓。

他對宋家恨之入骨,卻又無法報複。因為那些人都是娴慈的血脈至親。

寧濯走過去握住娴慈的手,喃喃道:“娴慈,你這麽委屈地走了,朕真怕有朝一日會忍不住把他們都殺了。”

兩日後,雪停日出。

冬陽照在身上帶不來一絲暖意。今日是大昭皇後下葬的日子。

寧濯為宋娴慈穿上藕粉色綴雪兔毛邊的襖裙,輕輕将她放入金絲楠木棺中,又在她身上蓋了件厚毯。

他将母後留給自己的玉镯放在她手中。

這玉镯是母後陪嫁之物中最心愛的一件,在母後心中分量極重,本是打算在兒媳敬茶時相贈的。

只是父皇駕崩不多久母後也跟着去了。

寧濯垂眸笑道:“娴慈,你見到我母後記得告訴她,我一直記得她的話,把玉镯交給你了。”

寒風拂過,似是她在回應。

寧濯看了看天色,盤腿坐下來,輕聲細語地同她說話:

“過幾日又要下雪了,所以我給你穿得厚實了些。待再過一陣子天暖了,你要記得自己換春衣。衣服在那幾個紅木箱子裏。”

“我看過那老頭子選的陵寝,附近有溫泉,你愛潔,大半夜可以飄出去沐浴,香胰子我也給你備好了,在那個最小的陪葬箱子裏。”

“皇陵那邊燭火常亮,我還讓肖玉祿親自挑了幾個活潑些的小宮女過去那裏住,你不必害怕。”

……

不知說了多久,寧濯嘴唇都有些幹了,肖玉祿才進來,告訴他時辰到了。

寧濯點頭,親自為她緩緩阖上棺蓋,看着她的身子一點點隐在華貴的棺木之中,忍不住紅了眼。

沉重的棺木離地,被十六個宮人擡往皇陵。

寧濯沒乘轎攆,緊跟在棺木邊,耳邊是震天響的唢吶聲。

紙錢揚起再飄落,輕輕落在路中。

他覺得有些恍惚,看着棺木被擡入皇陵,看着宮人跪地大哭,再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回皇宮。

直到進了紫宸殿,他看着空無一人的床榻,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自己在這世上的唯一深愛之人,已經不在了。

他終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手指傳來刺痛,寧濯幽幽醒轉。

太醫大喜,同他說了幾句什麽。他皺着眉,知道這些話肖玉祿會記下,便不想細聽。

太醫下去了。肖玉祿守在他邊上,笑呵呵地說同他說些趣事,待說到南境進貢的汗血寶馬險些蹬了太上皇一腳時,寧濯揉眉頭的動作猛地一停。

馬。馬場。

他想起阿涓交代過,娴慈那日是和顧寂還有顧寧一起去的馬場。

按理來說,娴慈不會喜歡和顧寧在一處,顧寂也不像是個喜歡帶着妹妹出行的人,為何顧寧會跟着去?

寧濯心跳越來越快,沉聲道:“把阿涓立刻給朕喊來。”

肖公公聽寧濯有力氣和心思見人,便直言道:“陛下,三公主帶着顧三小姐已在外頭等候多時了。”

寧濯靜了片刻:“為朕更衣。”

頓了頓,他又補上一句:“還是要叫阿涓過來,讓她在側殿等着,不許讓她離開。”

“是。”

待寧濯穿戴好,便叫了三公主和顧寧進來。

顧寧一見寧濯就跪下,含淚将當初宋娴慈如何發現她長姐的秘密,她又是如何二次謀殺宋娴慈不成,宋娴慈又是如何勸說她,一一說清了。

末了她跪爬過去,哽咽道:“那日在馬場,皇後娘娘對臣女說‘我可算讓你補上了’,臣女思來想去,才終于明白過來,娘娘話中之意,應是她讓臣女償清了當日深夜持刀刺殺之仇。可是事發突然,娘娘怎能未蔔先知呢!”

寧濯胸口劇烈起伏,腦子幾欲炸裂。

是啊,她怎能未蔔先知。

除非,這就是她精心策劃的一個局。

不對,娴慈不會求死。

那麽,那麽就是說!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抛下二人快步走向側殿,路上好像撞到了端着東西的宮人,身前濕了一塊,他也顧不上,只是往裏面坐着的那個嬌小玲珑的丫頭走去。

他一把揪起阿涓,厲聲問道:“說,娴慈是不是還活着!”

他直直地看着阿涓,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

阿涓在心裏哀嚎,她之前本想着再等一等,看看會不會有哪個不怕死的朝臣能把寧濯罵醒,讓他把宋娴慈從皇陵中挪出來。

可寧濯一暈就是好幾天,她若再瞞下去,宋娴慈就要活活憋死在棺木之中!

阿涓眼一閉心一橫,顫聲道:“回……回禀陛下,小姐……不……皇後确實還活着……”

深夜,寧濯領着影衛潛入皇陵,将棺木鑿開,抱出沉睡着的宋娴慈。

寧濯反複問太醫院首和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裏偷進皇宮的沈不屈,是否可以給宋娴慈沐浴。直到這兩個人說了無數次“無妨”,寧濯才放下心,叫阿涓和蘭瑾為宋娴慈潔身。

還将一件新嫁衣拿來,讓蘭瑾将宋娴慈再度裝扮成新娘。

他自己也穿上了一身新的大紅喜服,坐在床邊,靜靜地等着宋娴慈醒來。

待到夜色減退,天邊隐隐泛白時,宋娴慈的眼皮終于動了動。

眼皮沉重,宋娴慈的意識先于軀體醒來,她閉着眼想,不知蘭瑾把菜籽和鋤頭買回來沒有。

等她起來了,是要學種菜的。

片刻後,她終于蓄足了力氣,緩緩睜開眼,卻驚訝地發現這不是自己預想中的場景。

映入眼簾的,只有身穿喜服的寧濯,和他身後的大紅喜帳。

她眨了眨眼,寧濯的輪廓便越發清晰了。

只見他目光沉沉,不知已看了自己多久。細細看去,能輕易看見他眼底壓抑的,翻湧沸騰着的,思念與欲望。

作者有話說:

娴慈:田園夢碎!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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