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還是有些介意的◎
宋娴慈只覺自己的腦子像是成了撞鐘, 那句“送入洞房”則是根鐘杵,一次次擊震着她的神志,再留下回蕩在腦海中許久都未能消散的鐘鳴。
是啊, 她想。
她在那日說自己想做妃子時,怎麽就沒想到, 身為妃子,侍奉君主是第一要事?
怎麽就能天真地以為,寧濯如清風朗月,克己持重, 便能一直待她發乎情止乎禮?
貴妃, 是皇帝的女人。
她握着紅綢的手微微出汗,不明白自己為何這樣心慌。
先不提她已非閨中女子, 即便去年春夏之際她初次嫁人時,不也能那般輕易地接受了顧夫人這個身份,接受了他碰自己嗎?
怎麽到了寧濯這裏, 她就光是想想兩人要行夫妻之事, 就已慌懼到幾欲發抖呢?
明明寧濯,品行出衆、貌如谪仙,又将她看得比他自己都重要。
她本不該抗拒的。
正胡亂地想着,手上的紅綢卻忽地一動,繼而聽到寧濯的聲音:“娘子,為夫牽你過去。”
“娘子”,“為夫”。
宋娴慈昂首想看看面前人此刻的表情是否如他的聲音一般溫煦,卻被蓋頭遮擋, 只能感覺到一個高大的黑影強硬執拗将她籠罩。
她的尾指輕顫, 沒來由地記起那些安神香帶來的, 一次比一次讓人臉紅心跳, 真實到她每個清晨醒來都忍不住懷疑,卻又找不到一絲痕跡的幻夢。
她身子僵硬未動,便又感覺到一陣寒意自旁邊襲來,然後再瞬間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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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順着她的寧濯這回卻沒再對她低頭。她手中的紅綢被拉扯着繃直了些,一股收斂卻又不容抗拒的力道的傳來,牽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快到門檻處時,寧濯柔聲提醒她擡足。
她恍然未覺,小腿仍是撞上了門檻,然後便被寧濯一把扶住。
接下來她便失了慢吞吞走路的機會,而是被他橫抱起來,躺在他的懷中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寧濯走得很快很急,禁锢着她的雙手用了些力氣,像是在怕她會掙脫離開。
很快她便感覺到寧濯步子一擡,邁進了一座宮殿,然後被帶着往裏走去,最後被輕輕放在榻上。
多年的禮教讓她在坐上床榻的那一瞬間便挺直了腰背,雙手疊放在身前,擺出最端莊淑雅的儀态。
就和其他等待夫君掀蓋頭的新娘子一樣。
寧濯眼神柔軟地看着她,拿起女官呈上來的秤杆,輕輕挑開蓋在她頭上的紅巾。
美人緩緩擡眸,只與他對視一瞬,便如被燙灼一般迅速移開視線。
寧濯嘴角上揚,連帶眉眼都有了笑意。
這是他第三次穿上喜服。
第一次,是他以為娴慈已逝,萬念俱灰,不顧一切地要與她做陰陽夫妻;
第二次,是得知她還活着,欣喜若狂之下忐忑地将喜服穿上,然後又被心上人視若無睹;
第三次便是現在。娴慈終于像他想象的那樣,活生生坐在喜床上。
他走過去,與她并排坐着。
腰間系着紅綢的宮女喜氣洋洋地過來,在兩人身周撒上糖果和銅錢。
宋娴慈垂眸看去,那些吉錢上面印了“如魚似水”、“白頭偕老”、“福壽綿長”、“夫妻和睦”。
就是沒有“早生貴子”、“多子多福”。
宋娴慈心裏泛起一陣漣漪,又在此時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回眸望入寧濯那幽深如潭的雙眸,想如上回那般躲開時,卻被握住了手。
一股熱意自他的掌心傳遞而來,勻了她一半暖意。
宋娴慈怔怔地想起,自己的手曾如一塊觸手生溫的暖玉。當初嫁入顧家,一直是她暖着夫家。直到最後為顧寂母親尋醫路上傷了身子,雙手再也不似從前那樣連在冬日都暖烘烘的,而是如其他體虛的女子一般發涼。
如今,竟是寧濯來暖她。
嬷嬷宮女們一直在旁邊說着吉利話,但都避開了與生子相關的詞。
一看便知是寧濯的吩咐。
宮女持喜剪過來,各剪下兩人的一撮頭發,用紅線纏在一起。放入大紅盒子裏,再塞在喜被之下。
接着宮女呈上合卺酒,寧濯接過來,一瓢遞給她,一瓢自己握在手裏。
宋娴慈猶豫着接過,輕聲問道:“冊封貴妃是這樣的禮儀章程嗎?”
整個屋子靜默了一瞬。女官臉不紅心不跳地胡謅了一堆禮法。
宋娴慈低低地笑了一下。笑得女官都有些心慌,看不出這位惹不起的娘娘到底信沒信。
寧濯看到她嘴角的弧度,不敢相信般地一呆,然後臉上便綻出一個極大的笑容來,像是看不夠似的一直盯着她微彎的眉眼瞧。
因未設婚宴,寧濯便不需出去喝酒。
擠在內殿的宮女嬷嬷扯着阿涓蘭瑾一起出去,只留下這對新人。
良久,寧濯開口:“頭上沉不沉?我替你卸下吧。”
宋娴慈一頓,避過他的手:“我……臣妾自己來便好。”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臣妾”二字一出口,寧濯的腰脊都繃緊了一些。
宋娴慈走到鏡前,一件件拆下頭上的釵環,将發髻解開,如瀑烏發瞬間垂落下來,從背後看去,長發掩細腰,柔美誘人到極致。
頭上能拆的都拆了,宋娴慈再也沒了拖延的理由,起身在寧濯滾燙的視線中一步步走向床榻。
從南陽到京城,他們走了八日。所以寧濯之前備了三身喜服,就是為了讓她在每日清晨啓程前都能穿上幹淨的嫁衣。
今日也一樣。
寧濯看着她重又坐在自己身側,視線掠過她的眉眼,她的鼻間,在她唇上定住,用目光摩挲許久,才又下移至她雪白的脖頸。
宋娴慈緩緩擡眸,正對上他的目光,以及他眼中未掩飾完全的欲望。
她有些害怕,又錯愕,不敢相信這樣幽深露骨的眼神來自寧濯。
“娘子,”她聽見寧濯啞聲說,“安歇吧。”
安歇?是合被而眠,還是……
宋娴慈僵硬地坐着,片刻後,眼睜睜看着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向自己,為她褪去嫁衣。
大紅的衣裙落地,聲音極輕,卻震得她心頭一顫。
她看着寧濯将她輕輕推倒在床,後背抵上柔軟的喜被。寧濯的雙臂撐在她兩側,将她圈在懷中,直直地望着她。
眼前一暗,是寧濯傾身而來,雙手撫上她的腰,薄唇向她貼來。她驚得側頭,那個吻便落在她耳垂。
耳垂一陣酥麻,然後就被裹入一處濕熱之中,任憑吸吮欺侮。
她頭一次面對這樣強勢霸道的寧濯,又怕又急,伸手推他。
寧濯一頓,接着如夢初醒般将她松開,臉上露出歉然的神情。
宋娴慈看着這樣小心翼翼的寧濯,掙紮片刻,輕聲說了句“無妨”。
她想,寧濯終究是個男人,不能免俗。
她可以理解。
她側頭,看見寧濯正垂眸強忍欲念,清俊的面龐露出痛苦難耐的神色,顯是忍得狠了。
她驀地有些心軟。
要不,他想要就給他吧。
反正寧濯于她,于宋家有還不完的恩德。她當初既為了顧寂對祖父的那一次救命之恩便願意做一個賢妻,為何面對恩情難償的寧濯,卻又百般推拒呢?
難道她也如旁人欺她不願計較一般,去欺寧濯嗎?
她所剩的,寧濯最想要的,不過就是這一副軀體了,不是嗎?
想到這裏,她纖手觸上腰間的系帶,解開衣結。
緊束的裏衣霍地松開,衣襟随之一敞,露出其內一片粉色與雪白。
嬌美如春日海棠。
寧濯眼神發直,卻沒落在那處昳麗風光,而是望向她的眼眸。
“陛下。”宋娴慈聲音平穩恭順,“臣妾伺候您安歇。”
話音落下,面前的男人卻未如她預料中的那般露出滿意或是欣悅的神色,反而是将看到她自解衣襟時的欲念撕碎,然後瞬間覆上了一層寒霜。
“陛下?”宋娴慈
有些疑惑地輕喚他。
寧濯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似是自嘲地笑了笑:“算了。”
宋娴慈:“嗯?”
寧濯俯身為她重又系好裏衣,将她抱起輕放在裏側,為她蓋上被子。
“陛下?”
寧濯又聽到這聲柔軟的輕喚,有些煩躁地皺眉,對宋娴慈說出的話卻依舊溫和得沒有半分震懾力:“不要這樣喚我。”
那該喚他什麽?
寧濯似是在等她想出一個答案。
宋娴慈靜默許久,終究還是垂首不語。
寧濯胸口劇烈起伏,卻并未拂袖離開,而是面色陰沉地掀開被子一角進來,與她躺在一起。
宋娴慈往裏縮了縮,然後就看見寧濯的胸口起伏得更厲害了。
她頓時有些擔心蠱毒會在他情緒波動下發作,便擡手一下下輕撫他,為他順氣。
梆硬的胸膛在她軟嫩的手掌貼上去的那一瞬便驟然繃緊。
宋娴慈安撫了一陣,見他氣息逐漸平和,正欲收回手,卻在中途被攥住。
寧濯将身子側向她,與她四目相對,抓着她的手輕輕放在自己左胸。
如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敲中宋娴慈的手掌,震得她的心也跟着怦怦跳起來。
寧濯與她離得這樣近,呼出的熱息撲在彼此面上,甜香與清香交融,像是在誘哄着二人與它們一樣纏綿。
宋娴慈按在他胸口的掌心微微出汗,有些耐不住這樣的目光對視,這樣的雙雙靜默。
說點什麽吧。說什麽都好。
于是她真的等到了寧濯開口。
他輕喚:“娴慈。”
宋娴慈眼皮微顫:“嗯。”
寧濯聲音喑啞:“我後悔了。”
後悔什麽?宋娴慈雙目失神地想。
下一瞬她便明白了。被緊抓着的那只手終于得了自由,她還沒來得及在心裏生出什麽情緒,眼前就忽然暗下來。
是寧濯翻身而上。
宋娴慈眼睜睜看着他将系好的結又解開,身前随之一涼。
咚咚的心跳聲中,宋娴慈感覺到腰側一燙,然後自己便被往上一帶,撞上了自己方才安撫過的硬膛。
她與寧濯嚴絲合縫地緊密相貼,這是相識十多年來,與他最親密的一次。
宋娴慈突然感覺到什麽,身子微微一僵,不敢相信般垂眸往下看了看,然後便猛地閉上眼。
寧濯适時俯身,吻住她的雙唇。
宋娴慈美目圓睜,感受着唇上傳來的陣陣酥麻,一時間竟分不出這是安神香織出的幻夢還是現實。
她像是想驗證一般,微微張開了櫻唇,一副誘敵深入的姿态。
敵人對她毫不設防,輕而易舉就入了圈套。兩人如在那一場場幻夢中時一樣呼吸交纏,耳鬓厮磨。
但寧濯今日想要的顯然比幻夢之中更多。
宋娴慈被他锢在懷中從唇上吻到脖頸深處,腦子亂亂地想:要不要把他推開?
他處心積慮騙了她,用了他以前從來不屑一顧的手段,騙了她。
陌生得不似當初那個光風霁月、德才兼備的少年郎。
寧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是從她假死瞞了所有人,連他也包括在內?
還是從那時她被顏旭灌了媚藥,險些喪命,被迫在寧濯在場時與顧寂夫妻敦倫?
還是在軍營,她當着他的面為顧寂用艾草除晦,當着他的面與顧寂相攜而行,每每對視時都将視線率先移開?
還是在嫁給顧寂後歸寧當天,她在馬場的小屋裏對不知趕了多久的路才到京城的寧濯說,她願和顧寂白頭?
還是更早,早在南境得知她另嫁他人的那一刻?
宋娴慈如被人緊緊揪住心髒一般地發疼。這些她刻意遺忘的事情重新被她記起,讓她覺得有些無法呼吸不過來。她理解不了,她都這樣了,寧濯為何直到現在都還是這麽執着地非要娶她。
若換成她是寧濯,一經得知心上人已和別人成為夫妻,便絕不會再生绮念。
她與寧濯之間夾雜着太多人和事,已非單純的二嫁這麽簡單。
她還被他見過那麽多次自己不堪的樣子。
宋娴慈怔怔望着正眉眼彎彎滿臉虔誠地吻着自己的寧濯,在心裏暗暗地想——
他真的不介意嗎?
不介意當初,自己與他隔着一扇門,在門內與當時還是自己丈夫的顧寂做那種事。
忽然,她感到胸前一涼,愣愣地往下看去,發現自己的兜衣不知何時已被解開。兩團柔軟驟然失去束縛,輕晃着暴露在寧濯眼前。
她看見寧濯眼神瞬間變得幽深。他似是艱難地将視線從那上面挪開,緩緩上移到與她對視。
他是在無聲詢問自己,是否可以碰她。
宋娴慈心裏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疼痛,隔着這團完全交融的甜香與翠松青竹般的清香,直直望入他的雙眸,試圖從裏面找出一絲他介意她被顧寂碰過的證據。
沉默其實很漫長,但寧濯卻依然在等。
宋娴慈什麽都沒看出來,将目光收回,正欲點頭,卻聽外面傳來肖公公焦急的喊聲:“陛下!陛下!”
寧濯皺眉,伸手捂住宋娴慈的雙耳,目光不變地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自己仍在等她的答案。
宋娴慈将他的手拿下,輕聲說:“陛下去看看吧,若非是出了急事,肖公公不會在你我新婚之日過來打擾的。”
也許是“新婚”二字取悅了他,他臉上的冰霜融化,勾起嘴角在她唇上啄了下。
宋娴慈便低頭為自己理好衣衫,然後就聽見肖公公在外面大喊:“陛下!陛下!北境告急!定北大将軍求見!”
宋娴慈立時擡頭望向寧濯,正與他猛地投來的眼神撞上。
她看着寧濯眼中的探究,看着他瞬間黑沉下來的臉色,看着他身周散發的寒氣與殺意,在心裏輕輕地想:
他還是有些介意的。
作者有話說:
寧濯不會虐娴慈的,也不會再讓任何人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