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笨蛋◎

翌日, 宋娴慈依舊于天不亮時醒來,揉着眼睛去看外間正被宮人服侍着洗漱的寧濯。

多年宮廷教養讓他一舉一動都顯得雍容閑雅,連低頭吐漱口水的動作都比常人好看百倍。

寧濯洗淨臉, 似有所感般回頭,見她又醒這麽早, 皺着眉回到榻前,低下頭去啄她臉蛋:“快躺下再睡會兒,以後每日都要太陽曬屁股了才可醒來,知道嗎?”

宋娴慈笑了笑, 掀開被子起身:“妾服侍夫君更衣。”

這話聽得寧濯耳尖微紅, 伸手欲把她抓回床上,卻不料妻子的腰肢軟嫩滑溜得很, 他又生怕下手太重弄疼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娴慈掙脫自己的掌控。

機靈的宮人将龍袍玉冠都呈至宋娴慈面前。寧濯不死心地想繼續推她回去睡,惹得宋娴慈疑惑發問:“整個大昭的婦人都會早起服侍丈夫, 你攔着我做什麽?”

“幹嘛非要你來?宮裏有的是人伺候我。”

“可服侍夫君是妻子的本分。”

寧濯默了一瞬, 低聲道:“我不想叫你守那些規矩。”

騙她入宮已是對不住她,若還要讓她低頭躬身服侍自己,那還算什麽夫妻。

宋娴慈怔了片刻,然後嘴角便揚起一抹笑意,仍是親自動手服侍他穿龍袍,束玉帶,戴玉冠。

末了正要為他戴上環佩,卻發現昨日贈寧濯的那塊玉佩也在其中, 也不知是把哪一塊上貢的美玉換下來了。

寧濯看她發呆, 輕聲道:“宋氏長女是我的皇後, 即便你父親看出這塊玉佩是你的, 也能解釋得通。”

她點了點頭,紅着臉為他系在腰間。

片刻後,宮人端着的紫檀木碟上便只餘一個荷包,宋娴慈盯着看了會兒,忽開口問道:“這荷包……”

之前沒離得這麽近仔細看過,如今瞧着,怎麽這般眼熟?

寧濯迅速伸手奪過,自己動手往腰間系,然後平靜道:“我去上朝了。”

宋娴慈看他臉色有異,拉住他不讓走,低頭将那荷包重又卸下,細細回想片刻,了悟道:“這莫不是我十二歲那年繡的那個?”

手中這個不似定親當日贈給寧濯的那個海棠花式樣的荷包意義非凡,而只是在一個普通的日子随手繡了贈給他的。

宋娴慈喃喃道:“沒想到你竟還留着它。”

寧濯靜了片刻,聲音輕輕:“你繡給我的其他物件都在那場南境軍營的大火中燒沒了,只剩這一個。”

憶及那日他冒着大火進來救自己,宋娴慈心裏頓時湧上一股酸澀。

若非當日她也深陷火海,寧濯無瑕顧及這些死物,不然他定會冒死将她所贈的繡品一一都帶出去。

宋娴慈垂眸輕輕捏了捏,突然打開荷包想看看裏面裝的什麽。

寧濯臉色一僵,立時便要奪回來,不過還是晚了一步。

宋娴慈看着手上的海棠花瓣和……一片艾葉,愣在當地。

寧濯俊臉通紅,将她手裏的東西盡數薅過來裝進荷包裏,然後抓着荷包就出去了。

宋娴慈呆呆望着寧濯落荒而逃一般的背影許久,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

上面還有一點點碎屑,和寧濯殘留的溫度。

海棠花瓣很好理解,可是艾葉……

為何寧濯會珍藏一片艾葉?

聽到宮人柔聲詢問她是否要現在洗漱裝扮,宋娴慈點點頭,失了魂一般由着宮人服侍。

待到最後一支珠釵插入她的發髻之中,宋娴慈才終于自回憶中脫身出來,喃喃道:“原來如此。”

宮娥沒聽清,擔心是什麽吩咐,忙請求她再說一遍。

宋娴慈回過神,搖頭笑了笑,叫她先退下。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站起身喚來女官:“宮中何處有艾葉,可否帶我去拔幾株?”

女官忙應道:“娘娘要什麽都使得。藥園那邊便有極香的品種,如今雖早就過了清明,卻也長得很好呢!”

宋娴慈淺笑着跟着她出門,到藥園割了長得最好的幾株艾草回紫宸殿。

女官看着小心翼翼清洗艾草的宋娴慈,疑惑道:“娘娘這是要……”

宋娴慈聲音溫柔:“要做一件去年很想做卻不能做的事。”

雖女官沒聽懂,宋娴慈卻不打算解釋,拿幹淨帕子輕輕去揩艾草上的水。

艾草長得不短,葉子也多,她卻極有耐心地一片一片揩拭幹淨,然後便拿着艾草站在正殿門外,靜靜地等着寧濯下朝歸來。

女官見她如此反常,吓得悄悄派人去金銮殿外候着,待陛下一出來便禀報此事。

良久,宋娴慈終于看到那抹玄色身影。

帝王步履匆匆,卻在見到門口站着的她時驀然止住。

隔得有些遠,宋娴慈看不見寧濯的表情,自己臉上卻下意識地帶上溫柔笑意。

半晌,寧濯緩步過來,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手中拿的艾草。

她終究是記起來了。

那日大昭與南蠻最後一次大戰,他與顧寂凱旋而歸,眼睜睜看着娴慈按照大昭風俗手持艾葉為顧寂驅散身上的血戾之氣,眼睜睜看着顧寂被娴慈感動幸福到當着所有軍士的面親吻她的臉頰。

他當時心酸難忍,只能于夜靜人寂之時出來将那片從顧寂身上掉落的艾葉拾起帶回營帳,權當她也為自己驅過一回晦氣。

宋娴慈柔和的話打斷他的回憶:“夫君回來了。”

寧濯視線自她手上的艾草移到她臉上,輕輕“嗯”了一聲。

她笑一笑:“辛苦夫君啦。”

寧濯心裏微微一動,目光柔軟地搖搖頭。

也不知她是故意還是無意,這種話由妻子說出來,不論是哪個做丈夫的聽了都會覺得一身的疲勞都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此後殿外便安靜下來。

肖公公緊張地看着宋娴慈,在心裏哀求這位祖宗接下來可千萬千萬是要做點讓陛下開心的好事。

終于,宋娴慈動了,擡手用艾草輕輕拍打寧濯身上的龍袍,在全部宮人驚慌失措的跪地聲中,一邊動作一邊認真念道:

“一散血怨。”

“二消晦戾。”

“三迎祥和。”

話音落下,全場無聲。

寧濯泛紅的眼睛朝她看來,聽見她輕聲對自己說:“當日你出征歸來我礙于身份未能為你驅晦,你定是難過了許久。我今日補上,希望能稍稍彌補缺憾。”

他頓時便笑了,随後猛地将她摟進懷裏,低頭緊緊吻住她的唇瓣。

吻至情濃時,他在心裏默默地想:荷包裏那片艾葉,終于能拿出來丢掉了。

二人在殿門外厮磨許久才進去淨手用膳。因今日這一遭事,宋娴慈便回想起那時在軍營時的更多細節來。

她看着文雅用膳的寧濯,好奇地問他:“你們當時在軍營很忙嗎?”

寧濯将口中的食物吞下,想了想,溫聲道:“不是特別忙,怎麽了?”

宋娴慈是想說那陣子顧寂和裴元帥夜夜都在寧濯的營帳中處理軍務到很晚方歸,可按常理,他們身為将帥,為了第二日操練時能精神更好些,每晚縱是有軍務,也不會熬到那般晚才對。

但她卻不敢再繼續說下去,畢竟若提及顧寂,只怕寧濯又會難過。

寧濯瞅了眼她的臉色,淡淡道:“娘子有話直言便是。”

他頓了頓,補充道:“與顧寂有關也無妨。”

娴慈若能與他坦然地談論顧寂,于他而言是件好事。

他不怕她提起顧寂,只怕她将那人深埋于心。

宋娴慈心裏稍安,便将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

寧濯眼中飛快掠過一絲尴尬,抿唇道:“我記起來了,那陣子是有些忙。”

宋娴慈狐疑地看了看他:“可也不至于熬到那麽晚吧,我記得有一日可是子時都快過了你才放人的。”

寧濯聞言放下碗筷就往外走:“我吃好了,先去忙政務,你慢慢吃。”卻被宋娴慈一把拉住。

宋娴慈看着他心虛的眼神,驀地明白過來:“你是故意的?”

故意把顧寂留在他帳中處理軍務,直到她睡着了才讓顧寂回來。

難怪那日快醜時了顧寂還未歸。原是因為寧濯知道她在等顧寂回來,所以才特意多留了他一兩個時辰,卻不料她竟能忍着困意一直等下去,只好把顧寂放了回來。

此刻寧濯的臉倏然變紅:“我沒有!”

宋娴慈生平第一次見他如此狼狽,便知曉自己猜對了。

她有些想笑,又覺心酸難過。

寧濯行事從來光明磊落,那或許是他第一次耍陰招。

真不知道寧濯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态,想方設法在晚上将顧寂扣在自己營帳中,以免顧寂與她親近。

還擔心做得太明顯,把裴元帥也拖下了水。

她上前摟住近乎惱羞成怒的寧濯,粉頰隔着衣袍輕輕貼上他胸膛。

是她不好,累得寧濯變成這樣。

她可以想象到那段日子他有多難熬。當時她與顧寂是拜過天地的夫妻,寧濯日日看着她與顧寂在一處,痛苦連片艾葉都要偷偷拾起來收着,卻從未逾矩。

做過最過分的事情,也就是方才提到的那一樁。

就算後來他登基為帝,也未強求過她什麽,更未逼着她與顧寂和離——雖然她知道寧濯其實很想這麽做。

他一直尊重她的心意,一直。

宋娴慈低聲說了一句什麽,寧濯沒聽清,板着臉低頭湊過去叫她重複一遍。

只聽宋娴慈輕輕一笑,櫻唇緩緩吐出兩個字:

“笨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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