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家與野獸
搬家并不是一件做出決定就能立刻走的事,單是看房選房就要耗費許多時間。
剛工作時封行遠只是想找個地方落腳,對房子在哪更看重,但基本不考慮房子大不大住着舒不舒服。而這一次,他想要一個盡可能舒适的居所。
周末約着中介看房的時候,封行遠把阮裕也帶上了。
他希望這個房子不僅是自己選擇的,也是阮裕選擇的,畢竟未來至少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要一起住在那個房子裏。
封行遠以前選擇住處沒覺得有這麽麻煩,沒想到要求高了之後,反而怎麽選都不太滿意了。頭一天他們看了四套房子,要麽采光不行,要麽樓層高但電梯老舊一看就容易出問題。
第二天又跟着跑,跑到下午,中介最後把他們帶到了他們離現在的住處不遠的華庭小區。
那套房子在十二樓,朝南,兩室一廳,主卧有個大飄窗,從窗戶望出去能看到遠一些的地方飄起的薄霧。原住戶出國深造去了,就把這房子挂出來出租。這房子戶型不錯,裝修也不錯,租金在封行遠能接受的範圍內可以說還是性價比偏高的。
關鍵是阮裕很喜歡這裏——站在陽臺上能看到隔壁老舊的小區,封行遠住了幾年的單元樓和秦奶奶以前住過的那棟都恰好能看到一部分。
雖然與隔壁老舊小區相距太近這一點成為了這間房租不出去的主要因素之一,但這對阮裕來說似乎是件好事。
阮裕雖說流浪的時間比停下來的時間多很多,但到底還是對那個地方存有不一樣的感情。
封行遠搬家的原因裏有一條是希望甩掉那些無意中沾染的麻煩,華庭小區離原來的住處那麽近,甩掉麻煩的效果大概會大打折扣。
但……封行遠看着阮裕趴在陽臺上望着旁邊那老舊的小區的模樣,最終還是定下來就租這裏了。
沒辦法,看了這幾套房子,阮裕只對這裏表現出了非常喜歡的樣子。封行遠無奈地自我寬慰,這裏物業管理得還行,應該也不會出什麽大問題。
房子定下來,合同簽了錢交了,封行遠行動迅速,請了假搬家。
封行遠的東西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離得近也有好處,搬家怎麽說還是比往遠處搬方便些。他沒留阮裕跟自己一起收拾房子,跟阮裕說的是怕他笨手笨腳地添亂,不顧抗議把人趕去療養院看望秦奶奶了。
溫度快降到只有幾度的天氣裏,封行遠忙出了一身汗,居然還品出了點樂在其中的滋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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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住的這裏這個房東人也挺仗義,幫着封行遠搬了些東西,封行遠給他買了些水果轉了個紅包。
順路還給樓上的老太太送了點東西。他記得阮裕說那夥人來找麻煩,他們打起來的時候,樓上的老太太潑了一盆水幫了阮裕的忙,為此她家玻璃還被石頭砸碎了。賠償玻璃的錢他也跟着水果一起送給了老太太,警惕的老人家在防盜門裏站着,即使封行遠說明了來意對方也沒打開門上的鎖鏈。
封行遠道過謝,把東西隔着防盜門的打開的空隙交到地方手裏,轉身時對方就已經将門又關起來了。
不過封行遠并沒覺得不舒服。
這個老舊髒亂差的小區裏,住的多是這些老人,他們比這建築還老,嗓門很大,隔着樓都能吵起來,他們更多的信任是給地上爬的小屁孩和同樣年齡的老人家的,年輕人很多時候根本融入不了他們的世界。
但戒備歸戒備,排斥歸排斥,他們的善良也有自己的表達方式。
封行遠能理解。
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臨到了了,封行遠回頭看了看自己需要拿的東西已經拿走了的小房子,不由想了想自己剛畢業時的境況。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好幾年了,老舊的房子卻和當年沒什麽差別。
他這會兒才有時光流逝的實感。
不過他也只是稍微感慨一下而已,他對這個地方并不厭惡,但也沒有什麽濃厚的眷戀,只是這樣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離開罷了。
就像當年他離開有母親挑燈夜讀的房子,離開鄉下,又離開滿地是酒瓶子的逼仄出租屋,而後離開生活了四年的大學宿舍。
不過是将前一種生活狀态告一段落罷了。
把新的住處打掃完,休息了一下,封行遠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
他決定去超市買點東西。
後來他覺得有些事情還真是很巧,如果他沒有在這個時候出門買東西,大概也發現不了周琳珊這不務正業的小姑娘身上還背着什麽秘密。
也發現不了阮裕這小貓身上很有些“我錯了但下次還敢”的叛逆。
阮裕其實明白封行遠對他很好,也知道封行遠不喜歡他打架的原因更多是在于不希望他受傷。
封行遠會讓阮裕自己選擇做人還是做貓,不問他的來歷和過往,尊重他的選擇和決定,也盡可能給他他需要的東西。阮裕有時候面對這樣的好意也會誠惶誠恐。
夜裏封行遠睡着的時候,阮裕偶爾會睜着眼睛從自己的折疊小床上看封行遠,他一直在觀察他。封行遠這個人睡相很好,不打呼也不踢被子,怎麽睡着的第二天就怎麽醒來;他的生活也很規律,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衣服會當天洗了晾起來,用完的東西會習慣性地放回原來的位置。
阮裕知道封行遠這樣一個習慣了一種生活就不會輕易改變的人,忽然要換房子住,其實多少也是因為自己。
所以他并不想這麽快就再生什麽事出來。
但在療養院收到那條信息之後,他還是猶豫了一下,提前和秦奶奶告了別走出來了。
人類的城市其實比他做貓的時候看到的還要錯綜複雜,林立的高樓、川流不息的車海,定時出發的公交上有不同的數字,來往的人群各自行色匆匆地上去下來……他曾經很害怕人群,現在也沒有好很多。被人一撩就能幹一架其實也是因為害怕。
有的人害怕會哭,會發抖,會逃避,有的人害怕反而會亮出拳頭恨不得立起一身的刺把靠近的危險都紮一身窟窿。
阮裕是後者。對他來說,如果不想被欺負,當然還是拳頭管用。這是他這麽多年輾轉流浪悟出來的心得。
在周琳珊的事情上,他其實向封行遠隐瞞了一些。在他加上周琳珊好友的那天晚上,來的人其實不是催債的,是她最近惹到的校園裏的人聯系過來找她麻煩的。
也許是因為阮裕和她看起來年齡相仿,又很會打架,讓人覺得莫名還有些可靠吧,周琳珊把很多事都和阮裕說了,包括找上門來的催債的,和時不時要找她麻煩的幾個同學以及他們認識的校外的“大哥”。
她脾氣倔性格直,有一天看到學校裏一個男生被欺負——那男生高一,在各個年級中都大名鼎鼎,因為他說話聲音是又尖又細的,性格不強,氣質上有些柔弱,被罵娘娘腔,被造黃謠,被勒索,還要挨打。
周琳珊和那個男生并不相識,但她确實覺得沒有這個道理,看不過去,就去幫了那個男生。
榆州九中這個學校并不是什麽傳統意義上的好學校,有很多人來這裏就是混滿九年義務教育,然後順便就升上本校高中部。無論在初中部還是高中部,相當一部分人以自己在外面有“哥哥”為榮。很多少男少女都覺得混社會的人非常有排面,翹晚自習出去跟社會人混的隔三差五就有被抓出來通報批評的。
周琳珊招惹的正是據說和這附近混混頭兒交好的幾個人,她有一段時間天天在學校被找茬,前些天那夥人變本加厲,跟她約了“放學別走”,找了校外的人來攔她。
她知道他們的計劃,說不害怕是假的,但怎麽也咽不下那口氣去服軟,明明錯的又不是她。第一次被人在校外糾纏時,她下意識掙脫跑掉,沖到哥哥家門口,哥哥不在家,慌不擇路的她看到對門的鄰居家門沒關上,就躲了進去。
但即使真的被吓到了,第二天上學她還是梗着脖子跟那些以欺負人為樂的同學對峙。于是就有了隔三差五的校外威脅騷擾。
催債的那些人很可惡,校園裏欺負人的人很可惡,把這種霸淩延伸到校外的那些家夥也很可惡。她準備魚死網破地跟他們打一架,所以在巷子裏那次她沒準備跑,當時她想就是打不過她也認了,但不能再慫下去。好在因為阮裕的幫忙,那群人沒能得逞。
阮裕看着手機上周琳珊又給自己發來的一條信息。周琳珊發來了一個地址,在那個舊小區和榆州九中之間的那段路上,有個小路拐進去。
阮裕琢磨着封行遠應該在新家裏,不會發現自己又要去幹架的事,到時候注意安全不留下痕跡,應該是沒問題的。
小貓的處事原則裏有一條——如果對方不服,就把他們打服。不然周琳珊會一直都陷在麻煩裏。
況且今天的事也是那些人找周琳珊先約的架,阮裕覺得自己沒有不去幫周琳珊這一趟的道理。
封行遠這邊剛在超市掃完貨,吭哧吭哧拎着一大包東西,結賬出來,遠遠就看見了個光彩奪目的身影——阮裕每次去見秦奶奶,必然要把他那只壞了輪子的舊行李箱裏亮閃閃的那些衣服翻出來穿,怎麽瞎眼怎麽來,配上一頭白毛,往人群裏一紮很是醒目,想認不出都難。
封行遠在這掏空錢包大采購,阮裕卻巴巴地還往原來的住處跑,他以為小貓是不太習慣回“新家”的路,一時恍惚又要走回之前的住處,于是快走幾步想跟上去帶着人一起回去。
大概是他今天搬家太累了,東西也提得太多了,他居然沒能追上阮裕,對方三兩步拐進了那條人少的路——也不是回之前那個舊小區的路。
那條小路最裏面有個工廠——嚴格來說是個私人作坊,搞塗料加工的,三天有兩天都沒人工作,味道卻時常都是刺鼻的。
封行遠想不明白阮裕為什麽往那裏走,而緊接着他看到了同樣不應該出現在那裏的周琳珊。周繼斌這不學好的妹妹翹課實在過于頻繁,封行遠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
一般高中生每天都這樣逃課,很難不被處分的吧?
這疑惑剛剛冒出頭,阮裕那邊就又多出了好幾個穿着校服的學生,幾個學生身後還跟着一群年輕人。
叼着一根細煙穿得很精神小夥的皮衣黃毛把阮裕和周琳珊都打量了一遍,吐出煙圈,對着周琳珊說:“就是你這小賤人惹了我妹妹?”
阮裕沒有說話,瞥到對方插進兜裏的手,似乎擔心那口袋裏藏着刀,輕輕把周琳珊往身後護了護。
“你就叫這一個幫手?”對方比阮裕高出一個腦袋,看阮裕細胳膊細腿的,輕蔑溢于言表。
氣氛劍拔弩張,封行遠卻沒能上前——因為他被人捂着嘴按着了。另外一群不知道是什麽人的趁他不注意把他按在了牆上。一不留神被人從背後偷襲還動彈不得,封行遠寒毛倒立,冷汗刷地就冒了出來。他本能地掙紮起來,餘光瞥見身後這個,居然是個熟面孔。
按着他的正是之前找周繼斌麻煩卻在單元門口和阮裕打過架的。
封行遠覺得自己出門可能真的應該看看黃歷。
而那邊,阮裕廢話不多說,跳起來就給了那個皮衣黃毛一拳。
大概沒想到他真的會出手,也或許是因為阮裕打人的力氣确實很大,對方一個趔趄往後退了幾步。那幾個帶人來的學生也懵了懵。
詭異滑稽的氛圍持續了那麽幾秒,也是這幾秒裏,旁邊拉過來圍住半邊路的牆上冒出半個腦袋來,牆另一邊有個大爺的聲音高聲訓斥了一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小兔崽子!”
牆上翻過來個帶眼鏡的男生,背着個烏漆嘛黑的書包,打眼一瞧牆這邊這麽熱鬧,呆了呆,反應過來居然就那麽坐那兒看起戲來了。
阮裕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龇着牙盯着眼前的人。他常年混跡于城市的邊緣地帶,跟野貓野狗打交道,也跟很多邊緣化的人打過照面,能從眼神裏分辨出哪些是狠角色,哪些并沒有那麽能拼命。
今天這個……他估計今晚封行遠興師問罪的時候他不能再用一頓空有其表的飯菜揭過去了。
阮裕長得并不兇狠,甚至頂着一頭非主流的發色和瞳色也能讓人看出些漂亮可愛來,可他眼中的兇光卻是讓人無法忽視的。
封行遠聽到身邊的人低低地讨論,說阮裕這毛小子狠起來像是剛從那裏面放出來。
封行遠:“……”
為什麽還是贊許崇敬的語氣?!
但他看着阮裕打人的樣子居然覺得這些人說的有點道理。
上次看阮裕打架是在夜裏,封行遠沒能看清楚,這會兒天色還不算晚,他能清清楚楚看見阮裕打架的姿态。
阮裕打架沒什麽套路,是那種下手快準狠的路子,專門挑着對方的弱點打,磨着牙盯着別人脖頸子的樣子很野,像茹毛飲血的肉食動物,時刻繃着一根弦準備彈出去扒着人的動脈來一口撕下一整塊皮肉的那種。
是……會殺人的眼神。
封行遠心裏咯噔一跳,意識到阮裕确實,從某些方面來說,是貓,是野獸,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