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打工人的痛苦

封行遠帶着一顆毛絨小球鑰匙扣上班的事,很快引起了林娉的注意。這女生觀察力一向很強,也總是喜歡關注一些細節。

林娉找了個休息時間湊到封行遠身邊問:“封哥,你這有情況啊?”

封行遠不解:“什麽?”

“啧,啧啧啧。”林娉故作嘆息,搖搖頭看封行遠,“我是說財務的唐婷說要追你,你怎麽就對她避之不及呢,原來你是心有所屬啊。”

封行遠:“……”他反應過來是毛絨鑰匙扣出賣了自己……哦,不,也不是出賣,單純地引發了一些誤會罷了。

封行遠沒什麽可避的,只是三言兩語揭過了這個“女朋友”的話題。但由于封行遠總是無意識拿那小毛球出來搓,注意到他這顆不太符合他氣質的毛絨鑰匙扣的不止林娉一個,當天下午茶水間就流傳出一些封行遠的八卦。

他們猜測封行遠最近老是請假一定是交了女朋友,在此基礎上猜什麽閃婚的、暗自交往很久的女友鬧分手什麽的都有。

誰能想到打工人會無聊到這種程度,一個毛絨鑰匙扣而已。人類總是喜歡在八卦這件事上孜孜不倦,哪怕根本不清楚內情,也能添油加醋說得跟真的一樣。

封行遠不想理會他們,沒意思得很。

這種時候他又開始深刻地感覺到自己跟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他融入不進去他們,也不怎麽想去融入。

封行遠還是安靜做着自己的工作,比起煞有介事的八卦,他覺得自己眼前的工作還要更讓人難受些——東珠市那邊派過來的人昨天就到了榆州,但對方不急着參與工作,要先在榆州玩兩天。

給對方來的人做地陪這個行為封行遠當然是不情願的,他本來好端端坐辦公室,那和他隔了倆層級的地中海領導越過負責接洽的封行遠,不知道跟對方那邊聊了些什麽,笑呵呵地挂了電話就把封行遠拍出了公司,讓封行遠陪對方先把榆州逛逛。

排場很大的特派人員——此前無論是合譽還是對方公司都沒有人說過,來的人不是普通員工,而是個關系戶。

趕過去的路上封行遠才了解到這個三十多歲還能做空降兵的,是對方集團董事長的小兒子,一把年紀還沒什麽工作經驗,以前就知道花天酒地。

這個項目的後續工作可能純粹是給這三十幾的“小兒子”練手的。

是以對方臨時換了人不說,來了榆州後又要先把榆州城玩一遍才能開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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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空降兵姓劉,叫劉寄海,和名字不同,這人脾氣怪得很,封行遠趕過去的時候這人從五星酒店下來就沖封行遠翻白眼:“李文祥說派個靠譜的來,怎麽是個男的?”

封行遠:“……”

以這人對自己領導直呼其名的态度來看,估計是領導那兒上趕着巴結他的。

封行遠靠不靠譜他自己不好下定論,單憑那小秘書被這樣那樣使喚還能鞍前馬後地把劉寄海捧着,他就覺得自己不如人家秘書妹子靠譜。

封行遠一度在心裏猜測這工作有沒有可能是領導給自己穿的小鞋,以報複他之前三天兩頭密集地請假。

劉寄海對封行遠的工作和行為并不怎麽滿意,而封行遠雖然不喜歡這種巴巴往人跟前湊的工作,沒點頭哈腰,但也恪盡職守沒跟人直接翻臉。他們把榆州市中心的地點全都逛了一圈後,劉寄海已經完全把封行遠當做自己的又一個秘書差遣了——雖然這“秘書”一點也不專業,大概只能勉強算半個。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莫名其妙變成半個秘書的封行遠被劉寄海帶去了九九大道,只因為這出差當體驗生活的“劉總”很向往榆州豐富的夜生活。

封行遠算是見識到了富二代的參差。有的富二代像楚陳庭那樣脫離家庭跑出來打拼,風生水起;有的富二代像劉寄海這樣,靠關系空降還吊兒郎當不把工作當回事。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給阮裕發了信息說自己會晚回家,讓阮裕不要等自己了,卻到底沒有選擇直接罷工。畢竟這個難搞的家夥關系着公司的合作,他被領導趕鴨子上架,但任重道遠,只能忍辱負重。

榆州最大的酒吧一條街是九九大道,常年是年輕人們夜生活的首選地,以前同事聚餐偶爾也會晚上來這裏。但同事們的消遣最多是去那種角落裏的文藝小酒館,比如堇色之類的,或者附近的ktv,核心地段的店從來不在備選之列。

劉寄海讓小秘書查最好的一家,小秘書扒着手機看點評,最後選了evil forest。哪怕在九九大道這條榆州最大的酒吧一條街上,這一家也獨占鳌頭,可以說是行業的龍頭。這裏消費很高,但生意很好,年輕的男男女女裹着夜色湧進酒吧,在晃得人眼瞎的燈光下狂歡,這裏有完全和堇色不同的氛圍,危險,混亂,但迷人。

不過對封行遠來說這裏只有危險,并不迷人。他擠在一衆紅男綠女裏,很難不懷疑自己能跟着來也是腦殼有包。

盡管連這地方都是小秘書現查來的,劉寄海進了這裏卻跟回家一樣,搭上了幾個漂亮女生,把酒水單上價位最高的點了個遍,靠着沙發點了支煙就開始跟別人邊談笑風生邊喝酒游戲。

封行遠就和小秘書縮在角落裏。

小秘書看出封行遠也不大自在,就提議道:“劉總他估計一會兒喝多了就顧不上來我倆了,你要不先回去吧。”

留一個看起來很不能應付這種場面的女生在這裏是很危險的,封行遠十分想走,但他不能。

以他的刻板印象,通常這種情況下秘書也是不需要在場的,畢竟誰知道喝完了酒這人會不會發生點什麽豔遇呢。劉寄海來泡夜店其實是一件很私人的事,至少在封行遠認知裏是,他不是很能懂這人為什麽要帶秘書甚至帶自己這個剛認識半天、僅有一點點不深的工作關系的人來。

小秘書就和封行遠解釋,他們劉總之前在東珠市晚上出去喝酒也要帶一幫子人,因為他想喝酒想蹦迪但通常不想第二天醒過來躺在哪個陌生人的床上。

秘書叫文恬,是劉寄海的私人秘書,大概從半年前跟在劉寄海身邊的,但到目前為止她竟然已經是劉寄海身邊留得最長的一任了。

憋了一天火的封行遠拿捏着語氣問:“怎麽,他怕老婆?”

劉寄海沒老婆,甚至沒對象,是條老光棍,不喜歡女的也不喜歡男的,大半夜在夜店裏泡可能純粹是為了給別人找麻煩。

一直到後半夜,劉寄海終于喝趴下了,封行遠讓文恬先去外面等車,自己咬牙切齒地把這奇葩往外扛,轉了個頭,撞上了比看到別人親嘴更尴尬的事,他遇見了自己的老同學。

好巧不巧,還是以前的室友,江照玉。

一開始是江照玉先認出封行遠的,他站在封行遠要走的方向把路堵着,因為過于陰暗的環境和過于豔麗閃眼的燈光,封行遠一下沒反應過來是哪個把他路攔住了。

然後封行遠聽到對方那已經有些陌生的聲音在嘈雜的聲響裏傳出來,但因為環境聲音太大,所以只漏了幾個字到封行遠耳朵裏。應該是見封行遠沒聽清,對方就開始扯着嗓子大吼:“封——行——遠!幾年不見——你——這麽拉了?!

封行遠一句粗口欲言又止。

因為對一個女生單獨送一個喝醉了的男人這事不怎麽放心,封行遠并沒和重逢的大學室友敘什麽舊,當然這或多或少也是為了逃避那該死的尴尬。他像腳底要着火了一樣扛着劉寄海把人塞進了叫來的車裏,自己也坐上去,跟着文恬一起把劉寄海送回了酒店。

在文恬一疊聲感激又不好意思的“謝謝”裏,封行遠收到了江照玉的“問候”——江少發來的文字是:“雖然可能會顯得我有點多嘴,但是你為什麽會去夜店泡男人呢?”

猶嫌封行遠臉色不夠難看似的,對方緊接着發來第二條:“兄弟,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嗎,或許我有可以幫你的地方?”

封行遠的臉色變化一時十分精彩,他克制了又克制,才在合作對象的秘書面前堪堪維持住體面的形象。

但他內心卻在咆哮:這多年不見的同學腦子裏究竟裝着什麽東西?!

偏偏大學時就顯得有些腦回路不正常的江照玉真以為封行遠出了什麽事,見他沒回複,又發消息過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可能太震驚了有點把握不住語氣。那個,你要是在忙的話,明天看到了回我一下?”

“工作穩定,身體健□□活正常,謝謝關心。”

封行遠平複了一下心情,如此回複。

江照玉不知道信了沒,消停了幾分鐘,又發消息過來:“吓死我了,你什麽情況啊到底?”

封行遠:“……”

他深吸了一口氣:“傻缺發神經,我當冤種。”

幾秒後,他撤回,重新發:“客戶要喝酒,我幫個忙。”

中譯中,禮貌是他留給劉寄海最後的體面了。

一直到封行遠快到自己家門口了,江照玉才又發了消息來:“封哥,對不起我錯了,是我思想龌龊!我已經狠狠檢讨了!”

跟了一串滑跪的表情包。

“說起來我們也很久沒見了,你什麽時候有空,請你吃飯。”

請個屁。

封行遠翻了個白眼,晾着他沒回。

淩晨三點,室外冷得要死,手機都要沒電了,封行遠看着鑰匙下吊着的毛絨小球,站門口吹了吹風平複情緒。

室內的燈和門同時開啓。

阮裕抱着沙發上的抱枕,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站在門後邊:“你回……你身上什麽味道?你去見了誰嗎?”

封行遠:“……酒瘋子,蹭了一身味兒。”

阮裕看起來不喜歡酒味兒。封行遠以為自己在門口吹了吹風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但他忘了阮裕鼻子比他靈多了。

于是他趕緊去拿衣服要往浴室跑,進了門看見桌子上的菜。還是白菜和番茄炒蛋,但看起來比上次好多了——雖然它們比上回還涼得透一些。

阮裕在封行遠愣了一瞬間神的檔口飛快把盤子收了:“我沒想到你這麽晚才回來。”他看了看牆上的挂鐘:“已經涼了,而且我看手機上說淩晨吃東西對你們人來說不健康。我去倒——”

“別倒,”封行遠趕緊阻止,“放着明天早上熱熱再吃吧。畢竟是你做的……我是說,畢竟還是不要浪費食物的好。”

封行遠覺得自己今天可能語言系統也被那些過于抓馬的事弄出了點什麽問題,都快開始胡言亂語了。

阮裕點點頭,按着從封行遠那學來的習慣,拿保鮮膜把盤子封好,放進了冰箱上層。

封行遠:“我說了不用等我的,你快去睡吧,我去洗一下。”

然而封行遠洗漱完畢,阮裕還沒睡。

阮裕房間的門大開着,人坐在地板上發呆。

考慮到阮裕身上有很多貓的習性,封行遠在次卧這個房間的地面上鋪了一層兒童用的拼接地板,因為是冬天,又蓋了層厚厚的地毯,所以阮裕就算這樣席地而坐也不會受涼。

但封行遠不知道他為什麽不睡。

于是他敲了敲門,在得到阮裕允許之後,走了進去,他問:“怎麽還不睡?”

阮裕把床當桌子用,封行遠走進去才看到他剛剛應該是在看那個放在床上的小盒子,盒子裏躺着一對耳釘,銀色的圓環,中間嚴絲合縫綴了半圈半透明的黑色寶石,既低調又熠熠生輝。

“是秦歲那天送我的聖誕節禮物。”阮裕解釋。

封行遠一挑眉:“你們關系很好嗎?”

阮裕不知道算不算好。

封行遠把那對耳釘看了又看:“挺好看的,也很适合你,怎麽沒看你戴?是不喜歡嗎?”

“沒有不喜歡。”阮裕是這樣回答的。

封行遠注意到他的手擡起來摸了摸自己耳朵上戴着的耳釘。

“你的耳釘,我有點好奇,你做人的時候戴着,變貓的時候它們又去哪了,之前也沒見掉出來……”

阮裕把盒子蓋起來,垂着頭:“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紮在身體裏,成了我的一部分吧。”“可能”後面的字他說得很低很含混,封行遠沒聽清楚,可再問他又不肯再說了。

封行遠一直對阮裕的耳釘有些好奇,正好又聊到這裏,于是他又問:“你的耳釘是從小就有嗎?類似于那種出生就戴着的寶玉之類的傳說那樣還是?”

“不是出生就有的。”阮裕只說了這個,至于它們到底怎麽來的,他卻再一次緘口不言。

太晚了,封行遠放棄了把這個話題聊下去的想法,叮囑阮裕快點睡覺,退出房門去的時候他回頭說:“你如果什麽時候想說了,随時可以找我聊聊。”

他覺得小貓心裏藏着事。

從一開始,阮裕就對這部分心事保持了絕對的沉默,封行遠只能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一點點端倪:比如阮裕應該确實還挺喜歡那對耳釘的,但他耳朵上戴着的,或許有什麽很深的淵源和寄托。

不過……還是先睡覺吧。封行遠熄了燈閉上眼,有點擔心自己明天上班爬都爬不起來。

當然,他更擔心的還是明天他可能依然要停下工作,繼續要陪劉寄海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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