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借住幾天

登堂入室的狗,和它的主人,此刻正坐在封行遠家的沙發上。

坐了就算了,江照玉這少爺當慣了的家夥居然還敢跟封行遠嚷嚷:“你家的沙發好硬啊,什麽牌子,一點也不好坐!”

他帶來的那只杜賓也跟着嚎了兩嗓子:“汪!汪!”

剛剛安家的小金魚小遠和小裕,搖着尾巴在魚缸裏游,被這分貝極高的兩嗓子吓得原地抖了三抖,瞪着大眼睛無辜地望向玻璃缸外。

而封行遠在教育阮裕:“江照玉是朋友,他的狗沒事的,不會傷害人,你要冷靜一點禮貌一點。”

之所以會有這樣一幕,是因為在門口阮裕差點跟江照玉那只杜賓打起來——準确來說是阮裕單方面地要打那只狗。杜賓被江照玉牽着,很聽江照玉的話,沒有主動挑釁。反而是阮裕,差點沖上去就給這狗來兩巴掌。

而江照玉,這個出錢買了封行遠對門的狗主人,把狗牽進封行遠家說是要“做客”的時候,封行遠還沒想起來他家對門還沒裝修。

“封哥,我沒處可去了,你就收留我吧!”江照玉圖窮匕見如是說。

“我家沙發牌子不好。”封行遠婉拒。

“封哥!楚陳庭那家夥是個耙耳朵,吳越不喜歡狗,他就要把我可憐的狗子送給別人養去,我怎麽忍心我的小寶貝受這苦啊!”江照玉又如是說。

封行遠:“我們阿裕也不喜歡狗。”他把茶水推出去,“喝了這杯茶江少爺還是回家去吧。”

“我爸不要我了,他為了他的野女人要丢掉我這麽大一個兒子。那野女人還給我送了個弟弟,你說奇不奇怪,老頭都五六十歲了,那小屁孩還在吃奶,我說不可能是老頭的種,老頭就把我攆出來了。我沒地方可去了,封哥!你就收留我吧!”

封行遠不為所動,冷漠平靜:“聽到這個消息我非常悲傷,但是真的不行。你都有錢買我對門的房子,怎麽沒錢找個地方住?”

江照玉有備而來:“醫生說我有抑郁傾向,不能一個人住。”

“那你買什麽房子?”封行遠不吃他這套。

“為了能進小區啊。我不買房子我進不來的,而且錢也是找楚陳庭借的,那摳門鬼還不能借多了,買不起精裝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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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行遠還是無動于衷:“你去租吧。而且我家就兩間屋子,不行。”

他倆在這推來推去,小半天,封行遠也沒松口,江照玉臉皮顯然更勝一籌,想了想,道:“那就委屈你們倆住一塊,我和狗一起住。”

封行遠一直維持的平靜神色破裂了,他差點跳起來:“江照玉!”

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的江照玉眨眨眼,轉而看從次卧探出頭來的阮裕,“小美人,拜托,你說兩句話,讓封哥收留我行不行啊,我就住一陣子,一陣子,等我投資的那個什麽資金回……”

他話沒說完,次卧的門“砰”一聲響——阮裕把門關上了。

江照玉:“……啊。”

“收起你那副輕佻的樣子!”封行遠壓着一點情緒,“我家就這麽大一點地方,你随便挑個地方都比這好,為什麽執着跑來我家?”

察覺到封行遠真的有些愠怒,江照玉把茶杯端起來抿了一口,收住了不着調的模樣,低頭看了看杯子裏泡得半開不開的茶葉,猶豫了片刻才又慎重地開口:“你知道,我一直沒什麽朋友。”

“你放……你扯什麽淡。”封行遠想到哪怕是讀書的時候,這人身邊也總是跟着一群又一群的人,且不說是不是全都真心,但那麽多人裏總有些值得托付的吧?江照玉又不是他,他自己面冷心冷的,跟誰都親熱不起來,分別之後同學聚會都沒人會特意請他。但姓江的不一樣,随便一招手就有很多人等着對他示好。

封行遠覺得江照玉借口越找越離譜。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江照玉笑起來,這回笑容沒那麽招人打了,反而因為他收住了那副滿嘴跑馬的輕佻,顯得有些深邃又惆悵,“我真的能交心的朋友,除了楚陳庭,大概也只有封哥你了。那天喝酒我把所有我以為親近的朋友都找了一遍,沒有人來。跟我一起去的幾個,我以為的所謂發小,不是笑我白活一場,就是陰陽怪氣,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麽,有個家夥聽到我說我爸要跟我斷絕關系,勸我回去好好和老頭聊,勸完了卻問我能不能找個機會把他的項目介紹給老頭。”

江照玉斂眸,嘴角牽起一個自嘲的弧度:“我打了那麽多電話,最後來的也只有你和楚陳庭。”

封行遠:“……”

看來誰都免不了孤獨得像座島,江照玉這樣熱熱鬧鬧的人,也一樣。

他一時說不出來什麽,想到曾經在學校的時候,大概是有那麽回事吧,那年有個傻子急性腸胃炎,痛得不行,卻自以為不是什麽大事,忍着不說,所有人裏江照玉第一個發現他,不由分說地把人扛到了校醫室去。

封行遠嘆了口氣。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呢?”封行遠也不跟他胡扯瞎掰了,正經起來,問。

江照玉又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是:“不知道。”

見封行遠态度有松動的跡象,他趕緊再接再厲:“封哥,你就暫時收留我吧,我可能需要那麽一點點時間來想想我該怎麽辦,一點點的就好了。”

封行遠舉起右手伸出食指,妥協了:“一天。”

“一個月!”江照玉讨價還價。

“一周。”

“三周!”

封行遠:“滾。”

這貨現在這樣子,哪有半點傷心難過?封行遠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有點上當受騙。

更大的問題很快就來了——這平白往人家裏鑽的江少并上他那只看起來不大好惹的大狗,到底住哪?

封行遠家裏就兩間卧室,一間是封行遠自己的,一間是阮裕的,阮裕能接受杜賓和他在同一個屋檐下就已經是看在封行遠面子上的妥協了,絕不可能讓出次卧來。況且封行遠也不太舍得讓阮裕去躺地鋪。

他自己……他自己這麽多年哪委屈過自己睡地鋪?

思來想去,他覺得還是委屈江照玉算了。

姓江的自己少爺不做非要來擠他這出租屋,還對一應用具挑三揀四,還是跟狗睡客廳吧。

然而這決定到底沒能實行,江照玉雖然點頭同意了屈尊降貴在客廳睡,半夜卻“夢游”帶着枕頭跑進了封行遠房間,鑽上了床去。

讓驚醒的封行遠一腳踹了下去。

他就這麽來來回回夢游了三四次,封行遠讓他攪得一夜沒睡好,淩晨四點,封行遠實在受不了了,抱着自己的被子去睡了沙發。

第二天封行遠沉着臉把卧室讓給了江照玉,目光幾乎要殺人。

江照玉十分裝模作樣地擺出了非常抱歉的神色,臭不要臉地扯了一大堆自己的“王子病”,他那只狗倒實誠,十分歡快地叫出了聲——而後讓江照玉一巴掌拍在腦門上,拍老實了。

這個本該美好的周末就因為江照玉的到來,雞毛蒜皮的事比之前多了好幾倍,搞得封行遠在家都覺得雞飛狗跳……嗯,貓飛狗跳。

阮裕非常非常非常讨厭狗,是出乎封行遠意料的讨厭程度。

江照玉帶的那只杜賓,據江照玉說,它的名字叫帕瓦,因為江照玉覺得這狗十分結實,于是有了這麽個土不土洋不洋的破名兒。封行遠沒對此吐槽什麽,因為在聊到此處之前,江照玉已經書券三紙、廢話連篇地講過自己給狗子取過的曾用名,什麽“五百萬”、什麽“肌肉美狗”,一個比一個蠢。

它是封行遠本來計劃去但最終沒能去成的那次畢業旅行裏,江照玉在西藏花五萬買的。

某江姓冤大頭當時去西藏,在路上碰到一對帶着狗來的情侶,年紀相仿,目的地相同,便結伴而行。後來半路上那對情侶吵架鬧分手,精力全用來賭氣了,沒顧上狗,結果人還沒高反狗先高反了,還是江照玉驅車幾十公裏把狗帶去治。

江照玉覺得和狗投緣,發揮了自己的鈔能力,用了五萬把狗子帶回來了——值得一提的是本來的對方要價兩萬,姓江的覺得顯得自己看上的狗子身價不夠氣派,非要花上十萬,把對方逼得反過來跟他砍價,才最終五萬成交。

封行遠不好去評判這腦回路清奇的大少爺,也不是很想聽他東拉西扯講那些東西,他覺得真是煩死人了。

煩人的不只是人,還有狗,那只杜賓帕瓦,不知道是不是年幼的時候在藏區缺氧壞了腦子,聽人話的技能時靈時不靈,也一點沒有外表那樣的高冷。阮裕讨厭它,它卻非要去貼阮裕,讨好地把耳朵往後轉,搖着尾巴蹭進阮裕房間,然後就被阮裕趕出來。

隔一會兒它又毫不記打地再去,再被趕出來。

狗随主人,簡直跟昨晚的江照玉一個德行。

阮裕讓江照玉把□□好,江照玉答應得好好的,他的狗卻并不怎麽聽他的話。

于是阮裕連帶着江照玉一起讨厭得不行,就差在門上貼:“狗與江照玉不得入內”了。

但他想着封行遠說的,江照玉是朋友,要禮貌,為此忍了又忍。忍無可忍,他把房門關上,人站在自己房間外跟狗對峙,咬牙切齒但非常“禮貌”地說:“不好意思,我要打你了。”

在他一爪子拍上狗腦袋之前,封行遠眼疾手快地攔住了他。

杜賓是猛犬,哪怕阮裕現在是人,跟它打八成也是要受傷的,這狗看着蠢,但真要被打痛了下意識一口下去,阮裕半只胳膊不廢才怪。

“奇了怪了,帕瓦從來不對別人這樣。”江照玉自己也震驚,“這家夥都沒這麽粘着我,我被趕出門的時候它還在老頭那吃香喝辣,愣是一眼都沒回頭看過我,現在恨不能把眼珠子挂小美人身上。好啊,你這貪圖富貴又貪圖美色的狗東西!”

不知道是哪個詞兒戳中了這只狗,它尾巴猛地搖起來,甚至向前跳了跳,又轉過來高興地看着江照玉。

尾巴掃點了茶幾上的紙巾盒,它又扭頭去叼盒子。

封行遠:“……”這狗也比貓傻太多了!

江照玉的蠢狗鬧得家裏一團亂,封行遠給江照玉洋洋灑灑寫了數十條注意事項,一半是關于狗的。這種時候他就越發覺得阮裕真是脾氣好,不拆家不鬧騰,剛來的時候不适應環境,也最多不過是安靜地趴在陽臺不挪窩。

阮裕确實是很好,封行遠狼狽地在自己家裏屈尊降貴睡上了沙發,阮裕見了,捏着拳頭就要沖去找江照玉理論,好在他還是會聽封行遠的話,封行遠拉住他,他試圖踹在主卧門上的一腳就收了回來,沒能落下去。

“為什麽?”阮裕問。

“算了算了,他就借住幾天,大家都是朋友。”

看着阮裕的樣子,封行遠忽然覺得心裏隐約憋着的一口氣舒出去了。

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尤其對封行遠這樣的人來說,他有時明明有些生氣了,卻會選擇先憋着;憋着又散不掉,只能一遍遍把火往心裏頭壓,表面看上去四平八穩屁事沒有,其實心裏已經在罵了。

而阮裕就因為他睡了沙發受了委屈,便氣得要去找江照玉理論,他反而覺得得到了慰藉。

自己不用說出口的情緒被另一個人體察,并被那樣在意着,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如此地被人關心和珍視。

“好啦,我沒事的。”封行遠擡手摸了摸阮裕的腦袋,阮裕那半長不短的白色頭發軟軟的,摸起來順滑柔軟,那觸感好像從他手中傳到了心中,他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變得柔軟了許多。

阮裕仰頭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後,封行遠被阮裕拉到了次卧。

阮裕把他最喜歡的抱枕往封行遠懷裏塞,然後把人推上了床。

封行遠人還沒反應過來,視線盡處已經是阮裕房間的天花板了。

然後阮裕那張漂亮得驚人的臉出現在封行遠視線裏,封行遠有那麽一瞬間愣了神。

他聽到自己的心髒跳動的聲音。

“你睡這裏,我去睡沙發。”阮裕把被子拉過來給他蓋上,自己就退開了。

封行遠卻在大腦一片空白的情況下下意識勾住了阮裕的手。那只手腕很纖細,封行遠甚至沒敢太過用力。

“那個,這是你的房間,你的床。”封行遠定了定心神說,“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出去……”他不知為何咬着了自己的舌頭。

“但你不喜歡別人跟你睡一張床。”阮裕眨了眨眼,“我可以變成貓,沙發對我來說足夠大。”

“沙發對我來說也……”

“你這麽高,睡沙發肯定很擠,而且你明天還要上班。”阮裕想了想,覺得還是自己去沙發比較好。

封行遠當然不是個像江照玉那樣的混蛋,能幹出鸠占鵲巢的垃圾事。

最終阮裕自己選了個自認為折中的方式,他變成了貓,和封行遠擠了同一張床。

封行遠聽着自己的心跳聲,在黑暗裏大氣沒敢出,反省自己剛剛好像看起來很有些不懷好意的樣子。反省着反省着,他忽然想起個事——變成貓的阮裕一身衣服都在被子外面,豈不是等同于他現在什麽都沒穿?!

這種深更半夜冒出來的奇怪聯想弄得封行遠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翻過身去,努力把自己腦袋裏某一瞬間閃過的某些龌龊東西扔出去,但沒能扔成功。

他做了這輩子最離譜的一個夢,夢裏他把洗好的白貓撈到懷裏吹毛,吹着吹着貓在他懷中變成了沒穿衣服的漂亮少年,就着燈光目不錯珠地看着他。

他慌了神,懷裏的少年卻伸手勾着他的脖子,用一種慵懶而性/感的聲音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而後他就像那志怪小說裏被誘惑的書生,情難自已,傾身就要吻上去。

然而他發熱的腦袋飛快地就冷靜了下來。

即使是在他夢裏,阮裕那雙鴛鴦眼看着他的時候也那樣清澈分明,那樣天真爛漫。那眼神給了封行遠兜頭一棒,它明明白白地折射出了封行遠的龌龊下流。

封行遠有些驚慌地醒來,他狠狠吸了幾口氣,翻身下床躲進了洗手間裏。

意識到自己不合時宜的肖想,他羞恥又愧疚,這種沖擊感太過強烈,以至于他第一時間能想到的只有:“我真是個禽/獸!”

“封行遠,你到底在想什麽啊!”他質問自己。

龌龊的,肮髒的,見不得光的心思,封行遠從未察覺過,卻被這一場夢翻了出來。他再睡不着了,于是跑到陽臺上去吹風,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冬天的榆州,夜裏溫度很低,只站了幾秒鐘,被夜風卷過的皮膚就開始快速失去溫度,可封行遠卻覺得有一團粘着他的火焰。

他腦中好像被一鍋沸水澆了,什麽也思考不了。惶恐,懊惱,驚慌,那些纏繞在一起的複雜情緒融在每寸夜色裏,将他包裹起來。

到底想了些什麽,回過神來封行遠自己都不太記得了,他只記得最後尖銳地劈開一切紛亂思緒的那個念頭:“我是不是……喜歡他?”

他不知道。

他沒有喜歡過誰,也沒有嘗試過和誰建立親密關系,這是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領域。在情感方面,這麽多年來他就像個過分苛責自己的苦行僧,從不肯正視自己也需要一些那些普通卻堅定的愛情友情親情,只低着頭往前走,活成了瞎子聾子,活成了正在被風化的石頭。

他幾乎以為自己一輩子不會有去喜歡一個什麽人的想法。

但阮裕是個意外。

作者有話要說:

封行遠的心情be like:我居然肖想這麽純潔的小朋友,我真不是人!

另,兒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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