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假酒害貓

陸雲山的離場并沒有讓場面冷下來,江照玉試圖拐帶未成年喝酒的舉動被封行遠攔下,然而架不住周琳珊想喝,封行遠一個不注意她就從箱子裏拿了兩灌出來,順手還開了遞給了阮裕。

阮裕居然還伸手接了。

封行遠氣了個冒煙,但看着阮裕那躍躍欲試想要嘗一嘗的神态,他那些原則什麽的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退到了一邊去。

阮裕難得像這樣直白地看着一個東西,在眼神裏明明白白寫着想要。

封行遠想,算了,讓他喝兩口也沒什麽吧。

偏偏江照玉在那散德行,喝就算了還舉着罐子讓倆小孩一起幹杯,鬧哄哄生怕路過的人不把目光投向他們一樣。

封行遠的頭隐隐作痛,他按了按太陽穴,另一只手擋在額前別過了臉。就是這麽一轉頭,一道光在轉角處折過來,閃了閃他的眼睛。然而他定睛一看又什麽也沒有。

主動喝酒的周琳珊看起來很能喝的樣子,但其實沒喝幾口就滿臉通紅了;而封行遠覺得不怎麽能喝的阮裕反而幾瓶子下去面不改色。他隐約記得自己上回去送劉寄海,沾了一身酒氣回家,阮裕似乎很不喜歡酒的氣味,可今天一喝卻像根本停不住。

江照玉這家夥也不知道有什麽問題,看別人喝酒居然看得津津有味,全然忘記周琳珊還是個高中生,而阮裕看上去年紀也不大的樣子。封行遠想照着他的臉來一拳。

江照玉自己是酒場老手,尋常幾罐啤酒對他來說不算什麽。而阮裕不知道喝着喝着和誰較起勁來,就在那裏悶着頭灌,像喝水一樣。于是江照玉買的酒很快被喝完了。

周琳珊一罐還沒喝完,走路就已經有些打飄了。

收了攤,他們先把周琳珊送回了家,折返回來的路上,有消防車從路面上駛過,帶起的風糊了阮裕一臉。阮裕這會兒才顯出一點不對勁來,他反應慢半拍地擡起手,卻沒去整理自己被風吹亂的頭發,而是摸上了自己的耳垂。

那枚耳釘有些紮手。

他停在原地,轉過頭看着車行道上來往的車輛,似是有些不解,又有些無措。

“阿裕?”封行遠有些疑惑地回過身來,看到阮裕在原地愣愣的樣子,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什麽特別的東西也沒有。

阮裕的眼神并不順着某一輛特定的車或者某一個路對面特定的人而轉動,沒有固定在某一處,那目光是散的,也不知道他在走什麽神。

Advertisement

封行遠去拉他。

沒能拉動。

“怎麽了?”封行遠問。

江照玉也回頭來看。

阮裕也不回答,仍然一動不動。

封行遠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心中把江照玉拉過來又罵了一遍——都怪這家夥非要帶阮裕和周琳珊喝酒!

“走了,我們回家吧?”封行遠試着再問了阮裕一次。

“喵~”阮裕如此回應。

完全不懂喵語的封行遠和搞不清狀況的江照玉:“……”

“喵嗚!”阮裕又發出了一聲貓叫。

封行遠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好在沒有人因為一個看起來不大的男生學了幾聲貓叫而感到過于奇怪。不過再在這裏待下去……那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了。

于是封行遠隔着衣服抓住阮裕的手,拉着阮裕繞到另一條人少但能更快回家的路上,江照玉跟過來,一邊為封行遠如臨大敵的緊張感到奇怪,一邊又因為阮裕這孩子喝多了表面四平八穩但是會軟軟地學貓叫而感到好笑。

江照玉不理解封行遠為什麽是這個态度,直到在那條巷子裏,阮裕頭頂忽然多了兩只……貓耳朵。

壞了的路燈還沒修好,幽暗的一點光明明滅滅,活像那燈泡在抖一樣。

封行遠走在前面,在觀察巷子外的人多不多,而江照玉跟在後面,是第一個發現這個異常的人。他後來懷疑自己也被那兩瓶酒喝醉了腦子不太行,因為這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兩步追上去,然後伸手去碰碰阮裕頭頂那兩個毛茸茸的耳朵。

阮裕掙脫封行遠轉身一爪子拍在了江照玉臉上。

江照玉被一巴掌打懵了,直愣愣地盯着阮裕的手——那已經不能算是人手了,俨然是覆蓋着厚厚一層毛的獸爪。

“封……封行遠!”江照玉高呼一聲,“我是不是喝高了!”

封行遠已經脫了衣服兜頭把阮裕蓋着了,受了點刺激的小貓在他的外套下漸漸平息下來。

“之後再解釋,我們先趕緊回去。”

事發突然,封行遠只好倉促地把江照玉先安撫住,加快了腳步要把阮裕和江照玉帶回家裏去。

但阮裕卻把衣服掀開了。

也不過在封行遠的外套下安靜了片刻,阮裕腦袋上的耳朵也好,化成了貓爪子的手也好,都恢複了正常。只是他那雙異色的瞳孔,在晦暗明滅的燈下折射着一種非常詭異的光。

他盯着那盞閃個不停似乎立馬要吹燈拔蠟的路燈下某個地方——那裏明明什麽也沒有,但阮裕卻對着那裏冷冷地質問:“你是誰?”

封行遠見過阮裕這樣的表情,在那些找周繼斌讨錢的人追到他們家門口的時候,在那條氣味難聞的小路上他幫着周琳珊跟別人對峙的時候。

可是那路燈下甚至連根被風吹動的草都沒有。

江照玉被阮裕這些反常的舉動搞得心裏毛毛的,盯着那盞燈,總疑心有什麽。他後背有點涼嗖嗖的,不自在地摸了摸後脖頸,對燈光範圍外的黑暗産生了一些莫名的恐懼來。

好在阮裕這種狀态并沒有持續太久,不知哪裏吹來一陣風,他就收住了戒備的神态。

封行遠問他:“你看見什麽了?”

他卻慢半拍地扶着額頭,似乎是突然清醒過來了,回道:“好像……可能是看錯了。”回完他擡頭看了看封行遠。不知道是不是封行遠的錯覺,他覺得那雙眼睛在這樣的燈光下反而顯得更加清澈明亮了,而那璀璨的瞳孔深處,有難以厘清的千言萬語。

封行遠還沒來得及揣摩那一眼中的種種深意,阮裕已經在江照玉的驚呼中不斷縮小,厚厚的衣服突然失去了支撐,掉到地上落成了一灘。

封行遠趕緊把被衣服裹起來的小貓連同衣服一起卷吧卷吧,抱着往家裏跑。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裏,封行遠擔心阮裕的狀況,也沒顧得上跟江照玉解釋什麽,丢下一句早點休息就沒再管江照玉了。

帕瓦在籠子裏見到主人回來汪汪叫着鬧得很歡,完全不知道自家主人現在的世界觀在遭受什麽樣的沖擊。江照玉在帕瓦的籠子邊呆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一點,他環顧這個小房子,看着魚缸裏的兩只小金魚瞪着大眼睛,魚尾一搖一搖的,腦子裏冒出了個很莫名的想法:貓養魚,這合理嗎?

封行遠怕阮裕凍着,把阮裕還是放到了床上,還拉了被子給小貓蓋上。貓貓把腦袋往被子裏面鑽,封行遠坐在床邊趕緊拿手機亡羊補牢地去搜索貓能不能喝啤酒這種問題。

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貓是不能喝酒的。

封行遠簡直想把之前沒有攔下阮裕的自己打一頓,大冬天他出了一腦門汗,心卻涼得跟外面的冰碴子一樣,慌張地翻出來周昭的微信,直接打了電話過去。

周昭估計在忙,沒接。

封行遠放了手機,準備連被子一起把阮裕帶去醫院看看。他剛要起身,阮裕卻不知什麽時候在被子裏又變回了人形,伸出手拉住了封行遠的衣服。

阮裕從被子裏探了個頭出來,露出來的那只眼睛是藍色的,定定看着封行遠。

“封行遠。”阮裕小聲地喚。

“嗯,我在這。”封行遠替他把那只手收回被子裏,“我們一會兒去醫院看……額。”封行遠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現在是該去人的醫院看,還是貓的醫院看?

“我沒事。”阮裕說。

封行遠并不放心,畢竟搜索的結果是貓貓喝少量的酒都會酒精中毒。

“封行遠,告訴你一個秘密。”阮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封行遠的臉,小聲說,“我喝過酒的,只是好久沒喝了。”

封行遠愣了愣:“你喝過?”

小貓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不過不是我主動喝的,我以前一直覺得酒很難喝,但是今天突然覺得……酒也挺好喝的。和你……你們一起,很好。”

封行遠不知道阮裕的過去,也不知道他上次喝酒是和誰,又是在什麽樣的場景下。但他能感受到阮裕那從不肯開口提的過去好像在他面前裂開了一道口子,僅僅是這樣幾句話而已,他就已經開始有些心疼了。

陸雲山對阮裕說那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的時候,阮裕當時低下頭,封行遠已經隐約從他霎時紅了的眼尾中看到他的委屈和痛苦。

封行遠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阮裕的頭,手伸到一半,在離阮裕的發頂幾厘米的地方停住了。難得他這個時候還能勉強想起來自己要保持克制。

但阮裕在被子裏拱了拱,自己主動把腦袋蹭過來,像小貓一樣。柔軟的頭發絲在封行遠手心中磨磨蹭蹭,不知道是不是封行遠的主觀臆斷,他覺得阮裕變成人的時候,頭發的觸感比他變成貓的時候一身蓬松的貓毛觸感還更好一些。

大約又沉默了一會兒,封行遠最終沒有收回手,就着這樣的姿勢坐了下來。

“你……”他忽然又在沉默裏開口:“你以前,和誰喝酒?秦奶奶嗎?”還是忍不住想問出來。

“不是奶奶,”阮裕搖頭,“是主人。”

封行遠摸着阮裕腦袋的手停住。這兩個字對封行遠來說簡直像是雨天路邊被車碾過去濺起的巨大水花,猝不及防把他澆了個通透。

“你說……誰?”

“主人……”阮裕上下眼皮已經在開始打架了,說話也含含糊糊,聽不太清楚,唯一能确定的大概是他在一聲一聲地喊主人,好像語言系統出了點什麽差錯,時不時夾着幾聲貓叫,“喵,主人,是不是快要下雪了……下雪了就……回來……”

阮裕,這小貓……有主人?

封行遠沉默地坐在阮裕床邊,看着他慢慢睡着,不知沉入了哪一年的舊夢中。

原來阮裕在秦奶奶之前,并不是一直在流浪;原來阮裕有主人,或者說有過主人;原來阮裕仍然還記挂着他的那位主人……

那,那個人呢?是什麽樣的人?他們之間又有怎樣的故事?耳釘也是,認字也是,喝酒也是,都是阮裕和那個人發生的事吧?有一天阮裕也會離開嗎,去找他那位“主人”?

封行遠思緒如潮。

他忽然發現,他現在不能接受阮裕離開。

甚至不能接受阮裕未來的某一天會離開這個事情。

“可是,人一輩子不就是在不斷目睹另一些人離去的嗎?”封行遠聽見自己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說。這個念頭支撐他活了很久,久到他已經幾乎已經全盤接受,久到已經滲透到他消極的人生态度中。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在任何人身上寄托這種留住對方的希冀,甚至在他試圖否定自己某些感情的時候,也以此為借口。

可原來他也還是無法接受想要留的人從身邊離開,無法接受再回到孤身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貓不能喝酒,雖然如此,但阿裕不算完全的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