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世風日下
阮裕的心防不重,但又很重,除了這次喝酒之後失态提到關于那位“主人”的話,其他時候他都把過去咽在肚子裏,似乎是打算讓那些陳年舊事爛在心中。
封行遠說不在意當然是假的,可是他隐約覺得那些舊事裏深埋着一些沉疴舊疾,阮裕不提,他也不想貿然去揭人傷疤。
阮裕第二天醒了之後,才發現自己躺在封行遠懷裏——以貓的姿态,擠在封行遠暫且湊合的沙發上。他記得起自己昨晚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喝酒對他來說并不是一件難受的事,甚至他并不覺得酒精會讓他醉到什麽程度。
只是喝了酒他到底還是會有一些不同。
比如說昨夜他覺得自己腦筋清醒,但是就莫名控制不住去想起一些早已遠去的舊人舊事,無端傷感。
但還能控制得住。
非要說的話,只有睡前那會兒,封行遠的手摸着他的腦袋,他半夢半醒,心中的某些情緒随意地變幻切換着,他也不知道它們将飄向哪裏。但委屈也好難過也好,褪去了一切之後,他才看清楚,那些情緒的底色居然是懷念。
不過終歸對他來說是“上輩子”的事了,遇到秦奶奶是他新生命的開啓,而遇上封行遠,更是他時至今日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的幸運。
他支着貓腦袋,借着窗外的晨光打量封行遠,不知為何,他忽然生出了一個有些奇怪唐突的念頭。他想:“如果以人的姿态縮進這個人的懷裏,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呢?”
也許是酒精還殘留在身體裏,他的小貓腦袋一時也沒想到這做法有什麽不妥,心念一動,身體就自動變成了人的樣子。
沙發其實比原來的住處那張老舊的小沙發大很多了,但對于兩個人來說,還是顯得很小。尤其是封行遠塊頭有那麽大,本來這一方沙發就已經很逼仄了,加一個阮裕,本就不富裕的空間更是雪上加霜。
阮裕在厚厚的毯子裏伸手環着封行遠,為了不掉下去,他緊緊地貼着封行遠的胸膛。
這樣躺在一處的擁抱對阮裕來說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但好像還不錯。
毯子裏很暖和,阮裕的腦袋貼着封行遠心口,感覺到對方呼吸帶出的熱氣撩動了自己的頭發絲,而那胸膛裏,有一顆心正穩健地跳動着。
毯子裏小小的空間,自己所容身的地方,都被封行遠的氣息填充得滿滿的,而自己的手和腳,正牢牢地環着封行遠……這種認知讓阮裕覺得很有安全感。
以人的模樣,用這樣一雙手這樣一副身軀,去擁抱這樣一個人,原來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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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模糊地回想着過往。
很奇怪,他一直不肯去想那些事,某一段時間甚至發了瘋地貫徹着一種流浪野貓的做派,逼着自己适應了城市背面的叢林法則,試圖徹底地否定那些過往,哪怕在封行遠面前他也不肯輕易去回憶過往,可似乎借着那幾瓶酒的契機他打開了那道死守着的閥門,再回想起來卻發現接納那段記憶其實沒那麽難也沒那麽令人喘不過氣。
以往……主人那時候在被窩裏抱住與她同床的另一個人的時候,還會做什麽呢?
阮裕的思緒信馬由缰。
他把頭抵着封行遠的肩膀,下意識蹭了蹭。
封行遠的手忽而環過來攬住了阮裕的腰,他不知什麽時候醒了,低聲提醒:“要掉下去了。”
阮裕好像偷偷摸摸幹什麽壞事被當場抓包了,一時有些窘迫。不過這種窘迫也只是那麽一下,畢竟他做這個事都是光明正大的幹的,緩了緩他便擡起頭去看封行遠。封行遠正好垂下頭來看他,四目相對。
封行遠剛醒來還沒搞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又香豔又滑稽的場面,理智卻已經十分坦誠主動地在噼裏啪啦燃燒了。
他聽到懷裏的小貓小聲地,用甚至只能算是吐氣的音量輕輕說:“封行遠,我有點想親你。”
而後阮裕就着這尴尬困頓的姿勢,在毯子裏蹬了一下,把自己整個人滑得更靠上一點,以這種極為親密的姿态将兩片唇印在了封行遠的下巴上。
封行遠鬼迷心竅适時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剛剛好,印上了阮裕柔軟的唇。
是潮濕的,溫熱的,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單純地抵上去,輕輕貼着,卻讓封行遠呼吸一重。
于是封行遠後知後覺地炸了——他以為眼前的一切又是個夢,結果這竟然是真的!
感受到封行遠身體驀然地僵硬,阮裕大概明白自己做了錯誤的事。
他立馬退開來,但因為沙發只有那麽大一點,他猛地這麽一退,封行遠也撈不住他,于是小貓嘭地掉到了地上,順便把毯子一起裹下去了。
好巧不巧,這動靜驚動了主卧裏一夜沒睡着的江照玉,江照玉把門一開,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光着身子裹着毯子的阮裕無辜地躺在地上,封行遠躺在沙發上。
江照玉目光實在是很難不注意到某些不該看的東西,他馬上拉上了門,門和他的嗓子一起發出了巨響:“封行遠你喪心病狂!”
他的狗不知道吃錯了什麽,在屋裏跟着叫:“汪!汪汪!汪!”
封行遠被這動靜搞得有點頭疼,才想起來這個屋子裏還有個人還有條狗。他扯過沙發上的靠墊放在腿上勉強遮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某些反應,他也不敢在阮裕面前輕舉妄動了,便沒有去把人扶起來,只是提醒阮裕:“那個……地上涼,回屋去把衣服穿好。”
等封行遠把自己收拾好,阮裕也穿好衣服出來了,江照玉魂不守舍地坐在了凳子上——他現在看沙發都覺得那墊子那布料那毯子都冒着一股邪惡的力量。
他的狗從籠子裏出來,蹲在了他旁邊。
“我覺得,兩位或許應該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比如人怎麽變成了貓,比如說好的親戚家的小孩怎麽大早上脫光了從沙發上滾下來。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江照玉咬着牙補充強調。
“關于第一件事……”封行遠大略說了一下這個頗為玄學的事情,也不管江照玉信不信,接着說第二件,但這件事他更說不清楚,只好幹巴巴地說,“這件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封行遠,你虛僞!”江照玉譴責。
“汪!”狗叫一聲。
“封行遠,你下流!”江照玉控訴。
“汪汪!”狗又叫一聲。
“封行遠,你龌龊!”江照玉破口大罵。
“汪汪汪!”狗跟着叫得很歡。
這人和這狗一唱一和,封行遠挑了挑眉:“江照玉,你好好說話。”他真的有點生氣了。
“你騙我說小美……說他是你親戚的孩子,卻把人扒光了抱着睡,你不虛僞不下流不龌龊?他才多大你就……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封行遠!”
封行遠捏了捏眉心,覺得江照玉這些指責多少有些胡攪蠻纏。他罵自己是一回事,別人罵他他不爽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是個人都不喜歡被罵。
“我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再瞎嚎你和你的狗就哪裏涼快滾哪裏去。”封行遠現在沒辦法好好說話。這段時間對自己的唾棄,昨夜對阮裕那個“主人”的幽微想法,今天無端被罵的怒氣,全都彙集到一處,團吧團吧團成了一顆炸彈。
姓江的自己要撞過來。
但好在經由江照玉這麽一通鬧騰,封行遠和阮裕之間那股莫名的尴尬稍微緩解了不少。
封行遠眼看着上班要遲到了摔門而去,江照玉和阮裕還有絲毫不通人性尾巴搖得很歡的帕瓦,在這客廳裏,面面相觑。
“你……”江照玉這麽起了個頭,阮裕霍然擡頭看他。
那道目光中有試探,也有戒備和敵意。
江照玉啞了聲,帕瓦卻不合時宜地汪汪汪叫着。于是他安撫地摸了摸帕瓦的狗頭,看着阮裕組織了一下語言:“你究竟是什麽?”
原本阮裕就是個高冷不近人的性子,雖然這些天叫江照玉一頓插科打诨自來熟的操作拉攏了些,好歹願意跟江照玉和平相處甚至能一起坐在桌子上玩游戲了,但現在他倆的關系可謂是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阮裕冷冷地沒說話,将江照玉打量了一會兒,從他的神色之中看到了恐懼,便不再言語。也不知阮裕那顆貓腦袋怎麽想的,他索性當着江照玉的面化成了貓從門縫裏鑽進了自己屋。
江照玉倒吸一口涼氣,帕瓦似乎并不疑惑,高興地就要追着小貓屁股貼上去,讓江照玉手裏的繩子牽制住了,停在了門口。
狗尾巴搖得像直升機的螺旋槳。
近距離再次目睹了這樣一幕的江照玉整個人都驚恐了。
他看了看自己家表現異常的狗,又看了看阮裕變成貓之後就堆落在地上的衣服,看了看魚缸裏的魚,又看了看阮裕的房門,不知所措。
手機震動了幾下,封行遠的消息這時候傳過來:“不要把這些事告訴別人,他不傷害人,也不可怕。”
晚了。
江照玉心裏咯噔一跳。
昨天晚上他驚慌不已,已經把消息傳給了楚陳庭。畢竟他非要賴在封行遠家,一部分是自己走投無路,一部分也是答應了楚陳庭來觀察觀察阮裕的。
楚陳庭那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老婆吳越,江照玉也很早就認識,或多或少知道一點吳越的情況。吳越有個弟弟,已故多年,他以前也見過,雖然時隔多年難免會忘記一些特征,不過這麽多年因為種種原因,他是想忘也忘不了。
他一個局外人尚且如此,忘記一切的吳越暫且不提,從頭到尾記得一切,并且從沒放下的楚陳庭,當然更加在意。
所以楚陳庭當時随口一提,江照玉也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他當時覺得封行遠沒有任何問題,封行遠帶在身邊的這小孩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只是長得像罷了,楚陳庭看着這小孩的臉難免會多給予一些關注,也是正常的。
而他現在萬分後悔,昨夜他差點以為自己是精神錯亂,封行遠這貨眼睛裏又只看得見阮裕,他一個人待房間裏沒忍住半夜跟楚陳庭發了幾條消息,把這聽起來不怎麽真實的事情颠三倒四地跟自己的好友一股腦兒傾訴完了。
封行遠讓他不要說,他這會兒經過一夜的思考也勉強算是冷靜下來了,方才又乍然見到阮裕那個樣子激起來的恐慌也很快平複了,才後知後覺自己做了件什麽事。
“封哥,那個,昨晚楚陳庭已經知道了。對不起我馬上處理這件事!”江照玉回複封行遠的時候,坦誠了自己犯的錯誤。
而後他連忙打電話給楚陳庭,告訴楚陳庭不要把事情傳出去,試圖亡羊補牢。楚陳庭那邊淡淡回複:“嗯,你昨晚喝高了。”
肯定的語氣,卻沒能讓江照玉把心放下來,跟楚陳庭做了這麽多年朋友,他當然知道楚陳庭那個話就不是相信他,只是現在對方心裏存疑,顧忌他的立場不來刨根問底地探究罷了。但姓楚的不找他,也總有別的法子來查。
“算了,你現在在公司嗎,我一會兒去找你。”江照玉立馬做出決定,楚陳庭那邊也沒拒絕這個提議。
挂了電話,江照玉心虛地看着手機聊天界面,封行遠什麽話都沒回。
把狗關了籠子,收好了阮裕掉落的衣服,他輕手輕腳走到阮裕門邊。門其實是開着一條縫隙的,江照玉剛看着貓從這裏鑽進去。但他沒有進去,只是敲了敲門,把衣服放在了門邊,隔着門說:“那個,小裕,我其實……我其實能感覺到你是個好人。”
他自己卡了一卡,斟酌着該說是好人還是好貓,感覺今天說話都燙嘴。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便又吸了口氣繼續說:“等會兒我回來我們聊聊,好嗎?”
房間裏自然沒有人應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一些阿裕喝酒的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