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2
就算是有異樣,外面有那麽多的侍衛在,也很難知道乾清宮內發生了什麽事。
齊荷問:“那些侍衛,都是宮裏的侍衛麽?”
“是皇上跟前的禦前侍衛?”
掌事太監說:“是宮裏的侍衛。但并不是皇上跟前的禦前侍衛。”
這太監是佟佳太後親選的。
正是因為他穩重可信,才被佟佳太後送到了坤寧宮來照顧齊荷,然後處理坤寧宮中事務。
香春杏春還是年紀小些,又要在齊荷身邊貼身伺候,坤寧宮中許多事情,她們也分身乏術。
還是要信得過的掌事太監和掌事宮女來處理才行。
這太監從來穩重,年紀大些,是佟佳太後精挑細選出來的。
見過些風浪,可他都吓成這樣,可見乾清宮那邊的情形,确實不大好。
康熙身邊的禦前侍衛,都是忠于皇室的兩黃旗中選出來的。
是索尼親選的人。再送到宮中來的。
皆是信得過的勳貴子弟。
不過這些人裏面,并沒有王公貝勒家的子弟。
四大輔臣有一點倒是有些一致的,便是将王公貝勒們,與康熙血脈相連的皇親國戚們排除在外了。
宮中侍衛,那出身便要複雜些。
兩黃旗居多,其餘旗屬也有很多。
明面上看着還好,但實際上忠誠幾何,都很難說。
侍衛們站在乾清宮外面,将乾清宮圍的跟鐵桶似的,進出的宮人還要排查。
這是康熙的意思,還是鳌拜的意思呢?
齊荷拿不準。
可她的直覺,這可能不會是康熙的意思。
齊荷揮了揮手,叫掌事太監退下了。
她讓人給掌事太監送了茶水,又讓他歇着,下午不必辦差了,先壓壓驚,等晚上再工作。
其實掌事太監倒不是被那場面給吓住了。
他是聯想起外間許多傳聞。
說輔臣鳌拜擅權弄政,手都伸到宮中來了。
他們這些宮人,總有些消息渠道。
宮中的侍衛,輔臣們暗地裏安排了不少。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為了探聽消息。
要說皇上身邊的禦前侍衛,都是忠于皇室的,出身兩黃旗,自不可随便調動。
但宮中的侍衛,這就很難說了。
皇上尚未親政,輔臣們擁有權柄,這宮裏的侍衛,他們若是想,完全是可以調動的。
那太監瞧着乾清宮前的陣仗,就不像是皇上所為。
倒像是進了宮的鳌中堂做的。
鳌中堂為什麽這樣,他不敢猜測。
但多半不是好事。在乾清宮中這樣嚣張,擺明了便是欺負皇上年幼。
可這些話,這太監根本不敢說。
更不敢拿出來說給皇後聽。
他自己是越想越怕,所以才會面色蒼白。
皇後讓他去壓壓驚,他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複下來。
連他一個太監都看得清,鳌拜的威勢,當真是作威作福到宮中來了。
杏春香春進宮以來,瞧見最多的就是她們主子與皇上親親密密的場面。
齊荷同康熙談論政事的時候,杏春香春都是不在跟前的。
如今乍然聽見掌事太監說起乾清宮的情形,兩個人都有點慌。
齊荷讓掌事太監退下了,就瞧見自己身邊的兩個小宮女都望着她,問她怎麽辦。
齊荷笑了一下,說:“沒事的。不用緊張。”
杏春香春想起自家主子的性子,都擁上來陪在她身邊,怕她聽見乾清宮的情形跟着害怕。
齊荷又笑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素來什麽樣子,可于這件事上,她還真是一點都不害怕的。
關鍵是,她知道康熙一定會親政。
知道鳌拜一定會下場凄慘。
知道康熙會搞定這一切,所以她不害怕。
剛才還有些擔心的。
可讓掌事太監下去的時候,齊荷突然就想到。
乾清宮既然是那樣的情形,她讓人去看了才知道。
也不知是持續多久了。
但哪怕是一會兒,慈寧宮和永壽宮那邊也不可能不知道。
聽到了消息卻沒有半點動靜,這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太皇太後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此番沒有出面,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就說明她認為此事沒有大礙。
康熙可以應付。
而佟佳太後那邊也是靜悄悄的,當是一樣的想法。
兩位長輩都認為無事,齊荷自然不會出頭去添亂的。
她心知康熙不會有事,心中更是篤定他是最厲害的,自然也就靜下來,不再擔心了。
方才同雲格格一道看冊子,看了好一會兒,雖然中間也有休息過,但還是有點兒累。
齊荷斜倚在美人榻上。
本來用手支撐着腦袋的,但一會兒就覺得更累了。
齊荷幹脆躺平了。
她現在不餓不撐,不渴不冷,就是有點兒累。
美人榻上也鋪了柔軟的褥子,躺下去是很舒服的。
身上蓋着的被褥也是香香軟軟的。
齊荷原本只是想躺一會兒,卻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她睡覺的時候喜歡鑽進被褥裏團成一團。
睡相獨特,人卻不會亂動。
就是美人榻沒有床榻那麽寬廣,她試圖鑽進被褥把自己團起來的動作就失敗了。
主要美人榻只能容身與翻身。
齊荷睡不踏實。
加上外頭不知為何有些響動聲音。
齊荷就醒了。
她抱着被褥坐起來,喚了香春杏春進來問出了何事。
香春杏春笑着說外頭下雪了。
快要開春了,但這幾日的天氣都有些陰陰的。
前幾日便說要下雪,果然今日就下了。
這大概率是冬末的最後一場雪了。
下完了,便要開春了。
殿內有地暖,溫和如春。
齊荷想要出去看看雪,外頭冷,寒風很涼,齊荷便要将厚實的披風系上才能出去。
冬末的雪落下來,自然不如冬天裏的大雪。
齊荷走到回廊下,仰着頭瞧,那雪落下來便小些。
落到地上就慢慢化成了水跡,定是積不起來的。
齊荷自己伸手接了一點,果然的,那雪花落在她的手心。
接觸到她溫熱的體溫後,融化的就更快了。
齊荷玩着玩着,手心裏很快捧起了一掌心的雪水。
杏春香春怕她手冷,勸齊荷将雪水倒出去。
齊荷沒聽。
她身上熱乎乎的,掌心冰冰涼涼的,還挺舒服的。
外頭宮人突然通報,說皇上回宮了。
齊荷目光一亮,順手将掌心裏的雪水全倒了。
然後提起裙擺,就穿過回廊去迎康熙。
康熙正走進來,一下子就看見了齊荷。
齊荷披風兜帽上的風毛極好。
她又喜歡穿白色的披風大氅,那風毛跟着她的動作漾起來,整個人就跟小兔子似的靈動活潑。
康熙見了她,沉沉的面色立時緩了緩,唇角就帶了笑。
人到了跟前,康熙讓她別跑免得摔着,然後握住了齊荷的手,帶着她一同進殿。
“怎麽出來了?”康熙的目光柔柔的。
齊荷被牽住,順勢挽住了康熙的胳膊。
康熙皺眉:“怎麽手這麽涼?”
冰冰涼涼的觸感,還有未幹的水痕,康熙就問她,“方才玩雪了?”
齊荷笑了一下,說:“臣妾就是随便接了點雪在手上。沒有瞎玩。”
她的裙擺還是幹幹淨淨的,一點兒都沒染上雪水。
她還給康熙展示了,證明她沒騙人。
康熙回來,她親密靠過去,心裏高興,加上天色有點暗了,齊荷就沒有看見她靠近挽住康熙的胳膊時,康熙那微微蹙眉的模樣。
康熙一整天都不在坤寧宮,見齊荷言笑晏晏的模樣,便也跟着彎了彎眉眼:“今日很高興?”
“反正沒有不開心。”齊荷與康熙一同進殿。
一天沒見了,還是有點想康熙的。
康熙問她這一天做了什麽,她就老老實實的把這一天做的事兒跟康熙講。
本來之前擔心過康熙的,但現在瞧康熙好好的,齊荷就沒有把那些事說出來,更沒提自己曾打發人去乾清宮悄悄看過。
殿中早早亮了宮燈,光線明亮,又極溫暖。
齊荷脫掉了身上的披風,康熙也将身上的披風脫掉了。
這會兒正好天黑了,看看時辰,是該用膳的時候了。
齊荷問過康熙,康熙就笑:“擺膳吧。”
康熙還點了幾樣膳食,味道比先前的菜式重了不是一星半點的。
他甚至還要了些酒來。
不多,就要了一小壺。
但齊荷也感覺到了不尋常。
他們預備用膳,香春杏春他們都是候在身邊的。
梁九功就候在康熙身邊。
齊荷目光一擡就能看見了。
她心裏正疑惑康熙要酒的事,結果不經意一擡眼,就看見了梁九功通紅的雙眼。
小太監還很年輕。但是人很機靈,也很聰明。
康熙用着順手,自然就讓梁九功貼身伺候了。
齊荷對這個再熟悉不過了,這就是眼睛哭過之後的樣子。
齊荷對膳房弄出來的一種甜釀情有獨鐘。
味道清甜,有點像荔枝的味道。
在這個吃不到荔枝的季節裏,齊荷就總愛在手邊備一些。
她這會兒正喝着呢,看見梁九功的眼睛,就喝不下去了。
輕輕一聲響,是她将茶盞放在桌案上的聲音。
齊荷嚴肅的看着康熙。
康熙一直笑着看她,見小皇後前後差距這般大,不由笑意漸深:“齊荷兒,怎麽了?”
他甚少看見小皇後板着臉的嚴肅模樣。
從前嬌嬌的,軟軟的,沒想到板起臉來,也這般可愛。
好像有一種,小大人的感覺。
齊荷指着梁九功說:“他哭過。”
康熙順着齊荷的指控淡淡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保持着垂手靜立的姿勢,動也不敢動。
康熙微微一笑:“叫他辦了一趟差。他太莽撞,路上沙子迷了眼,眼睛就紅了。”
齊荷不信:“皇上騙人。”
“沙子迷了眼和哭過眼睛是兩種紅。皇上別當臣妾是傻子。以為臣妾分辨不出來。”
康熙就笑了,叫梁九功:“你自己說。”
梁九功說:“回皇後主子的話。奴才愚笨,辦差時不慎被沙子迷了眼,奴才沒忍住流了眼淚,是哭過。所以紅了眼睛。”
“奴才沒處理妥當,驚擾了皇後主子。是奴才的錯。”
齊荷挑了挑眉,康熙就笑着說:“他從小伺候朕,想着朕離不得他,又瞧着他沒什麽大礙,所以不曾讓他去處理。”
“既然皇後瞧見了,那你還不快些去上藥?”
後頭這話,是對着梁九功說的。
梁九功低頭行禮:“是。奴才告退。”
梁九功退出去了。
康熙對齊荷柔聲說:“他去上藥了。一會兒就能好。齊荷兒,不必擔心。”
齊荷覺得他們主仆好怪。但又說不出是哪裏怪。
膳房送了膳食過來。
康熙笑着,叫齊荷一道用膳。
齊荷就開始吃東西。
她口味偏甜,以前有個生病的身體時,一直都需要忌口,很多東西都不能吃。
鹹了不行,甜了不行,味道重的都不行。
就是清湯寡水的,又需要保證營養。
可以說每天吃飯都是挺辛苦也完全沒有期待感的一件事。
那會兒只是為了活下去,談不上什麽精致的體驗。
現在不用太忌口,可以撿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吃,齊荷好奇,有時候還會挑着康熙的那些菜式吃一些。
今日也一樣,不過今日的菜式實在是太辣了,特別重口。
齊荷辣的不行,只能放棄了。
先前顧不上問康熙什麽,這會兒她自己一天的經歷說完了,就開始問康熙了。
她心心念念糖葫蘆,今晚膳房還特地照着她喜歡的口味,用小小的水果給她做了幾個。
糖霜厚厚的,山楂酸酸甜甜的,味道真是不錯。
齊荷吃着,問康熙:“皇上今天,過得怎麽樣呀?”
康熙問了她,她自然也可以問康熙。
先側面打聽一下。
看看康熙怎麽說。
康熙還是微微笑着:“挺好的。”
今日的炙牛肉做的特別辣,康熙吃着無甚反應,好像挺好的。
這嗜辣水準着實是很高。齊荷自認不如。
可康熙這回答也挺怪的,齊荷拿糖葫蘆的手微微一頓,對着康熙輕輕歪了歪腦袋:“嗯?”
她不說事無巨細吧,但跟康熙分享今天做的事情,也沒簡短到用三個字就代替了。
康熙就笑了,說:“上午是班布爾善過來授課。下午是鳌拜。朕今日,過得挺充實的。”
齊荷哦了一聲,她是看出來了,康熙好像不想跟她說這個。
那不說就不說吧。
她不問了。
她這兒安安靜靜的吃糖葫蘆,那頭康熙反而在意了,問她:“齊荷兒,你不說話,是不高興了麽?”
“沒有啊。”齊荷甜甜一笑,“皇上過得充實,挺好的。”
“臣妾也都聽見了,自然就不問了呀。”
康熙靜靜看着她:“你是不高興了。”
齊荷還是笑:“臣妾沒有。臣妾挺高興的。”
康熙還是望着她,問:“齊荷兒,為什麽不高興?”
齊荷安安靜靜的垂眸,臉上還挂着笑呢,只管認認真真的吃糖葫蘆。
心裏卻想,康熙真煩。
康熙連飯都不吃了,堅持問她,好像真的不知道她是因為什麽不高興似的。
一整根的糖葫蘆吃完,齊荷不忍了。
看着康熙說:“皇上昨日,拉着臣妾說了那麽許多的話。說鳌拜如何霸道,說班布爾善如何不安好心,說他們野心勃勃不守規矩。”
“臣妾雖信任皇上,知道皇上定能應付。可臣妾還是會擔心的呀。”
“皇上回來了,你可倒好。臣妾問你,你就說讓臣妾不要擔心,什麽也不說,臣妾什麽都不知道,不是更擔心麽。”
她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通。
齊荷只要稍微激動些,聲音就會帶着奶音,聽起來奶聲奶氣的,跟小孩兒一模一樣,特別可愛。
她剛吃過糖葫蘆,吃的再小心,這唇角也不免沾上些糖霜,糖霜冷下來,凝結成很小的小塊,就挂在齊荷的嘴角。
康熙看見了。
他不合時宜的想,聞起來這糖葫蘆就甜滋滋的。
他真想嘗嘗。
不想嘗嘗那沒動過的,就想嘗嘗齊荷唇角的糖霜甜不甜。
嬌嬌軟軟的小皇後發起脾氣來,原來是這樣的。
貓爪子撓人不疼,就是露出來的肉墊軟乎乎的溫熱,熱到了人的心裏。
康熙眼裏露出更多的笑意,他說:“自然是有些刁難的。”
“不過,是朕不好。因怕你擔心,所以不曾告訴你。”
“但是朕都處理好了。”
康熙叫香春杏春取了幹淨的帕子在,然後在熱水中浸濕,之後擰幹。
走到齊荷面前,在她身邊坐下,動作溫柔的給她擦唇角的糖霜。
齊荷哼了一聲,康熙這示好來的有點晚了。
她性子上來,一方面覺得康熙的想法也沒錯,另一方面又覺得這分享太過于輕描淡寫了。
更重要的,乾清宮那邊的情形那掌事太監都瞧見了,幾乎可以用嚣張至極來形容。
到了康熙這裏,就只是‘有些刁難’。
康熙雲淡風輕,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齊荷也不知道怎的,就是高興不起來。
齊荷去拿康熙手上的帕子,她說:“臣妾自己擦。”
她要拿,康熙不給她拿,結果齊荷手慢了一步,一下子就抓到了康熙的胳膊上。
齊荷是用了些力氣的。
猝不及防抓上去,康熙突然就皺眉,神情就那麽一瞬,似是有些痛苦。
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康熙立刻就恢複了尋常模樣。
可這會兒是在殿中,宮燈明亮,殿內又特別暖和,康熙只穿着兩層衣裳,但凡有什麽些微的小動靜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的。
更何況,齊荷就在康熙身邊,還盯着他看,自然就注意到了康熙這回的異樣。
齊荷擰了眉,她反應還挺快的。
察覺到她那麽一抓康熙就有點痛苦的樣子,那肯定是手臂上有問題。
她就抓住康熙的手臂,要去翻起他的衣袖。
她動作比康熙快,康熙阻止的時候,齊荷已經将康熙的衣袖翻起來一半了。
便見結實修長的手臂上,布滿了青色的痕跡。
還有些掌印,像是被人狠狠用力抓過似的。
齊荷眉頭擰的死緊,驚異非常:“他們合起夥來毆打皇上了嗎?”
康熙就怕齊荷看見這個。
可齊荷都看見了,康熙也沒辦法再遮了。
他又怕齊荷看見更多,便要将衣袖放下來。
齊荷卻機靈得很,直接把衣袖往上翻不說,還去扯康熙的衣襟,要更往裏查看。
周圍宮人們瞧見皇後娘娘的動作,都忙背轉身子不看。
卻聽到了皇後娘娘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不但康熙手臂上有,那背上肩上,甚至還有腿上。
全都是青色的被擊打過的印記。
齊荷都不敢碰,驚的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康熙自然能推開齊荷,不許她看。
可齊荷執拗,康熙怕傷到她,只能叫她看了。
他倒是還有心情想,兩個人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整整齊齊的穿着寝衣,至多露出點手腕子鎖骨什麽的。
別的壓根半點也看不見。
現在倒好,他沒見過小皇後什麽,小皇後卻将他扒了一大半了。
只是這般想也只是些清淡念頭,康熙就怕齊荷看見這個,這一路回來都在遮掩。
甚至還給梁九功下了嚴令,不許在齊荷面前有所異樣。
結果梁九功心疼他,自己偷偷哭了一回,就讓齊荷看出來了。
可到底,還是沒有遮掩過去,還是讓齊荷發現了。
康熙很關注齊荷,一直在觀察她的神情。
見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眸水很快湧出來,康熙生怕她哭,忙将身上的衣裳穿好,再安撫她:“齊荷兒,朕沒事。”
“他們豈敢毆打朕。這是朕同鳌拜比試時弄的。并無大礙。”
“朕皮糙肉厚,休息幾日就好了。”
這點小傷,康熙壓根就沒有放在心裏。
他甚至心情還挺好的。
因此今日的首次接觸,并不是沒有收獲。
齊荷也怕眼睛腫,可是眼淚壓根就忍不住。
她看見康熙身上的傷,眼淚水一下子就模糊了視線。
她只能趕緊用手上的帕子,稍微對折了一下,用另外沒用過的那一面,貼在眼睛底下,讓眼淚落在帕子上,不落在臉頰上。
那腫便會稍好些。
帕子還剩下一點熱意,齊荷努力的把眼淚忍住了。
眼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她倔強的不肯哭。
也不敢碰康熙,就望着他,似怨非怨,似氣非氣,帶着哭腔說:“你還不快點跟我說清楚,你想看我急死嗎?”
她要聽細節,要知道過程,要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事無巨細,全都要說。
先前知道歸知道,有信心歸有信心。
可真正在經歷這些事情的時候,齊荷心裏可做不到淡定了。
鳌拜他們怎麽敢,怎麽能毫無顧忌的對康熙這樣?
康熙連忙安撫齊荷,還把小皇後攬在懷裏哄着她,齊荷怕碰到康熙的傷口,動也不敢動。
整個人團在康熙的懷裏,縮着脖子,像一個溢滿了悲傷的小鹌鹑。
她要聽,康熙就給她說。
也知道再不說,只怕她心更不安。
“班布爾善不學無術,來給朕授課,基本上沒有任何用處。但他偏要逞能。其實在朕這裏,還說了許多維護鳌拜,說輔臣辛苦的話。”
“他說朕讀的那些書都無用,以後不許再讀了。不能忘了祖宗的教誨,不能忘了祖宗是怎麽發家的。他倒是給了朕些書,叫朕按照他的法子去讀。”
班布爾善畢竟從未得到過重用,也就是跟着鳌拜巴結鳌拜,才得了這麽個差事。
他本人庸碌無為,只會耍嘴皮子功夫,鳌拜讓他來,就是為了攪和康熙讀書的事情。
在他們看來,幼帝越是無用,輔臣自然掌權越久。
他們指望着,将康熙給教廢了。
康熙卻說這不難對付。
他說:“班布爾善唯鳌拜馬首是瞻。但他這個人,沒什麽真本事,就是喜歡挑撥些。朕能穩住他,就是得忍着些他的聒噪。”
“朕和太皇太後都忍了這麽幾年了,現在這個時候,朕不會忍不下去的。”
“況且,朕也是為了看清他們是何居心。才好繼續博弈。想出應對他們的法子。”
步步為營,方能達成所願。
班布爾善作威作福,都是鳌拜給的底氣。
康熙是在剛剛登基的時候與四大輔臣有第一次接觸的。
但那會兒,包括後來幾年中僅有的幾次見面,都是索尼領着三個人前來觐見。
有索尼在,又有蘇克薩哈遏必隆在前頭排着,鳌拜的存在感并不高,話也并不是很多。
可他行伍出身,是個很厲害的人,氣勢也不如索尼般內斂,反而很是外放。
康熙就很難不注意到他。
鳌拜這個人,力量很強。滿洲巴圖魯,得過多少人的贊譽,連先祖都對他稱贊有加。
否則先帝也不會要他來做這個輔臣。
要他來保護康熙。
可這些年過去,鳌拜的心,被權力所迷惑,大約不複當年初心了。
康熙輕輕撫着齊荷的脊背,安撫着小皇後的情緒,指尖輕輕柔柔的滑過她的脊背,似乎感受到了她認真傾聽的緊繃。
康熙的聲音,倒越發輕淺了些:“朕就是想親自試一試。”
“看看鳌拜究竟還有幾分真心。朕知道他不想歸政,知道他還想做這個輔臣。但是因他過去的事跡,因他輔臣的辛勞,朕還是佩服他的。”
“朕也想試一試,看看朕與他之間的差距,究竟相差幾何。”
“朕若想要親政,必得十拿九穩,鳌拜此人,甚為執拗,朕要強過他,才能壓服住他。”
所以康熙提出了比試。
他在班布爾善面前,沒有暴露自己的所有鋒芒。
跟着太皇太後久了,也學會了徐徐圖之韬光養晦那一套。
他現在年輕,索尼在宮外朝中給了他很大的支持,宮中還有太皇太後與額娘在。
可與手握實權的鳌拜他們相比,他還需要‘示弱’。
至少,他們以為他是沖齡幼帝,以為他年紀小不足為慮。
康熙便要加深他們的這個印象。
讓他們繼續這般認為。
認為幼帝對他們不具備威脅,從而沒有深刻的戒備,這樣,能更方便康熙行事。
但康熙要親政的心思,也瞞不過他們。
大家遲早要對上。
康熙也不怕對上。
但現在,能迷惑一時,康熙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康熙要比試,鳌拜一開始沒答應。
鳌拜說,他都是戰場上的殺招,一出來便是要殺人的。
皇上太小,他怕傷着皇上。
康熙小時候,四大輔臣尚未這般變化,康熙心中,也是頗為欣賞過先帝為他遴選的這四位大臣的。
對鳌拜,他很欣賞他的力量感。
因此對話時,自然是四平八穩的延續了這種風格。
鳌拜要親自來教,自然也是存着給康熙下馬威的心思。
想要在第一天就把這個叛逆的不聽他們安排的小皇帝給壓住。
因此在康熙說出今日無論如何,不會怪罪鳌中堂的話後,鳌拜就同意動手了。
但康熙畢竟是天子,鳌拜不敢太過放肆,威勢給足,鳌拜沒有傷康熙。
康熙的身上,只留下了這些青色的痕跡。
當時的場面,只有梁九功全看見了。
康熙‘示弱’,身邊無人最好。
鳌拜自持武力天下無雙,壓根不懼什麽,身邊護衛都留在了宮外,他自己來見康熙的。
康熙從小勤學苦練,能在鳌拜手底下堅持很久,但他畢竟對敵經驗不足,被傷到就在所難免了。
他自己看得很開,梁九功卻十分難過傷心。
康熙見完了鳌拜,自己将一切都掩飾的很好,就唯獨梁九功的紅眼睛有異樣。
康熙原本是不想讓梁九功跟着來坤寧宮的,就怕齊荷會看出來。
但梁九功貼身侍候他,不跟來就更奇怪了。
所以主仆兩個,才編了瞎話糊弄。
本是糊弄過去了,結果誰知齊荷過來碰了康熙,到底還是露餡了。
齊荷心疼的不行,又不肯哭出來,忍得哭腔深濃,她問康熙:“皇上既要試鳌拜,那換個人試也是一樣的。皇上何必親自去試呢?”
康熙說:“換個人試,試不出朕這樣的效果。”
“鳌拜投鼠忌器,有顧忌,朕才能看到朕想要的。若換了別人,他有可能在朕面前直接将人打死,反倒是趁了他的心意。”
現在的康熙,說話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動作也是溫溫柔柔的。
偏生漆黑幽深的眸中,仿佛燃着烈焰,他似乎燃起來了。
他點燃了鬥志,仿佛雪山頂上的鷹隼飛掠而下,緊緊咬住了它的獵物。
它的獵殺時刻到了。
康熙像傲視濃林的百獸之王,像暗夜盯住仇敵的兇烈之主,他的身體深處,湧動着從未想要克制過的野性的洶湧的潮汐。
他說:“朕要親自壓制他。朕要讓他明白,朕是天下之主。”
“而他,只是朕的奴才。朕是他的主子,這天下,只有朕能做主。”
“朕會讓他知道,今日之痛,他日,他将千百倍的償還。”
敲山震虎,失落的權力,康熙會一樣一樣的收回來。
看以後這朝堂,還有誰敢試圖擺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