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绮席燈燼

話已出口,西溟才醒悟過來,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安然跽坐于席上,還不假思索的差遣着他那殿下主子,而滄旸此時倚在矮桌上,一只手臂托着臉頰,另一只手拿玉簪撥弄着燈芯,熒熒火光燃起,映在她的眸中,滄旸饒有興致的看着西溟,問到,“夠亮麽?”

西溟忙跪直了身子,垂頭告罪,“屬下失禮無狀……”

滄旸笑道,“有何心得?”

西溟知滄旸是指那卷史鑒,有些為難道,“尚未讀完一半,且不能完全讀懂。”見滄旸仍只顧撥弄燈芯,沒有任何回應,只能繼續說下去,“為帝王者,當心系天下,澤及蒼生,理應親歷農桑,親嘗工事,若不知百姓疾苦,又怎能行得明政?帝王只有親百姓如父母,百姓方能戴之如日月;若只是居于深宮,獨享金玉聲色,奴役黎民,陷蒼生于水火之中,民必反之。”

這樣的回答多少超出了滄旸的預料,本以為少年認得字就已是難得,卻未想到他竟也懂得些治國之理,且頭腦清晰,思考深刻,實為難得,便也說到,“君王是禦人者,貴在知人善任,虛懷若谷,若事無巨細,均親力親為,那麽,百千朝臣豈不成了擺設,怎能不心懷怨怼?用了他們,就要予之信任。”

西溟并不能完全認同滄旸所言,但也隐隐覺得是有些道理的,故而未再繼續辯論,滄旸這才道,“之前讀書時不願有人打擾,所以才讓你等候,來此,有何事?”

聞滄旸所言,西溟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何事?不就是來找打的麽…一時血液又都湧上了臉頰,和滄旸支支吾吾的解釋這一切來龍去脈,見她先是怔住,而後忍俊不禁,“怎麽,你犯了錯,還要拉我來當苦力?連你師父罰你,都覺得難堪,難道我罰,就不難為情了?”

這樣半揶揄半嘲弄的話語,令西溟更覺羞赧,“既認殿下為主,便只忠于一人,生殺予奪自然只由殿下定奪。”

“生殺予奪?這可不是什麽好的詞語。”随後滄旸又看似漫不經心的說,“只忠于一人麽?希望你這句話,是真的”,作為一個殿下,滄旸自然從不需要親自費神去責罰任何人,此番甚是覺得新奇,不解的問到“怎樣罰?”

西溟将仍抱在懷中的板子遞給滄旸,見她接過去後探究的審視一番,仿佛在思考什麽,又在自己手上拍了拍,更加迷惑,“這麽寬,要打在哪裏?”

這樣直白的問題,讓西溟瞠目結舌之後又面紅耳赤,深感無地自容,轉過頭咬着唇,任憑滄旸怎樣問,就是一言不發。見西溟這般拘謹別扭的反應,滄旸方明白過來這木板應該是用來笞打的,便也未再言其他。

那一次,由滄旸來懲罰讓西溟更覺手足無措,但是心中卻意外的并不反感,好在她并未如師父一般讓自己去衣…依千綏國的習俗,平日的普通坐姿便是跪坐于席上,滄旸只讓西溟直身而跪,板子落在臀上,強烈的鈍痛,的确是懲罰的力度,卻只打了三下,然後扔在一邊,西溟疑惑又不知所措的用目光詢問滄旸,她卻若無其事道,“可以了,繼續讀書吧。”

自那以後,西溟便可自由進出書房借閱書籍,滄旸偶爾也會問及他對一些政事的見解。而西溟學武之時,凡是有何過失,師父竟然也懶得費神,直接将西溟所作所為寫了條子讓他交給滄旸,所有的懲罰,便只由滄旸決定,由此一來,便真的是将“生殺予奪”大權都交給了她。二人逐漸熟識之後,西溟也漸漸可以敞開心扉,可是滄旸這個主子實是讓他難以捉摸…有些時候西溟自以為犯了大錯,她一笑了之,卻因為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揪着不放,絲毫不留情面的打上他幾十板子,也不是沒有過。

宮門之外,滄旸整了整衣衫,看着這個一路上都在出神,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少年,問到,“在想什麽?”

想想剛剛所回憶之事,西溟頓時面上漲紅,“沒什麽……”

滄旸佯怒道,“當值時,如此漫不經心,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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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臉上紅得更甚,難得乖順的垂着頭聽訓,也不答話,西溟憑借跟随滄旸這些日子的經驗推斷,此時她并未真的責怪自己,所以也不會傻到自己去請罰,于是直接以沉默應對。

滄旸意猶未盡的斂了笑容,“在這裏等我。”

西溟雖未言語,卻是滿臉的不贊同,滄旸無奈道,“王宮之內,沒有必要保護,也保護不了我,今日之事,須我獨自面對。”距離至高之位一步之遙,卻時刻如臨深淵,視生死輕如鴻毛…身騎猛獸者安能中途跳下,攀龍入天者必擔堕天之險,也正因此,才有人寧可身卧糟丘,也不願命懸君手,但那也需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才可…

見西溟面上寫滿了擔憂和焦慮,最終只能不甘的咬唇,低垂了雙眼,滄旸又補充道,“不必擔心,陛下若是要我死,一道聖旨即可,千裏迢迢召回都城,必有其用意,那些刺客,雖自稱陛下所派,不過是些欲蓋彌彰之舉”。

西溟只好退到一旁等候,少女取出那塊象征着自己身份,許久不曾随身攜帶的佩玉,連同诏書一同遞給宮門守衛,“冉滄旸請求面聖”,想起六年前景帝所言,她也不知,現在除了自稱姓名,還能怎樣說。

守衛看了兩件物品,滿臉震驚,眼前之人,沒有車馬,沒有護衛随從,只帶一少年随侍左右,卻也不敢怠慢,“勞三殿下稍候,卑職即刻通報。”

并未多久,宮門已經打開,已有人恭請滄旸入內,滄旸謝絕了步辇,只想自己走完這段路程。這個王宮,曾是那樣熟悉的地方,只怪那時太過年幼,不懂何為韬晦藏拙,才成為衆矢之的;又無防人之心,竟以為只要真誠待人便可換來一心對己,卻忘了自己的身份,害了自己不算,身邊的人也無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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