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夢凝塵
回到了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滄旸那段想忘卻的記憶難免再度複蘇,六年前,與聖上的長女,她的姐姐耀晔一同于出行時被劫,連同随行侍衛婢女,皆被扔到了一個漆黑的山洞中,那一次,身為儲君的耀晔身亡,其實,除了滄旸,再沒有人走出那個山洞。
待禁衛趕來營救時,已經太遲,侍衛将所看到的一幕以及耀晔之逝報告給景帝,景帝痛心疾首,滄旸縱然仍是未從那噩夢中驚醒,卻想安慰景帝,然而只叫了聲“母親”,卻被景帝冷聲打斷道,“不要叫我母親,耀晔是你未來的君王,又是你的長姐,你不能保她周全,任她死在眼前,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孤沒有你這樣的女兒!”細細看了滄旸一番,仿佛下了決心般,“傳孤的旨意,削去滄旸王女之封號,十日後前往棘州赴任。”
滄旸當時真的是驚愣在原地,想說自己其實盡力了,想要告訴她的母親山洞中究竟有多可怕,想要争辯有些事情即使親眼所見可能也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此時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原來失去得太多,便會麻木,滄旸不知作何反應,最終竟是笑道,“無需十日,滄旸這便啓程。”
于是,滄旸執意孤身一人坐着馬車上路,被砍傷的手腕很痛,一道道深深的傷痕縱橫交錯,不知道是不是要斷掉了,很害怕,身上不停的顫抖,山洞中的情景一次次在腦中重演,揮之不去。在馬車裏,不知道要被送到哪裏去,不知棘州有多遠,一路上,聽着車外并不間斷的打鬥聲,這些人,是來殺自己的嗎?他們是誰,保護自己的人又是誰?身子燒得滾燙,沒有力氣坐起來,會死嗎?會有人救自己嗎?還要害更多人因自己而死嗎?躺在馬車上,只有眼睛可以微微睜開,後來,依稀可以感覺到有人送藥給她吃,可是她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想那人是誰,藥是否有毒,有人來為滄旸更換衣物,喂她吃東西,滄旸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什麽樣子,那一刻,只能徹底的任人擺布,什麽都做不了,那種感覺,再也不要經歷。
後來,她見到了先生,他派人保護自己,悉心為自己治療病痛,漸漸的,竟然覺得身體慢慢恢複了,看到被風吹起的簾子外那一角藍天,聳入雲霄的山頂,隐在雲霧中,似一個不真實的夢境。坐在馬車上,常常十幾天的路上,都見不到一個人,甚至見不到有人存在過的痕跡,不知道為什麽,竟是真心的喜歡上了那個地方,雖然荒蕪,卻是從未有過的安心……
再次深深吸氣,趕走那些不堪的記憶,滄旸不停的問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王宮中,是否,已經準備好了?
朝堂之上,宮人疾步而入,到一女官身前耳語一番,女官又将此禀報給景帝,縱是一國之君,也是一位母親,即使不動聲色抑制着自己的情緒,手指仍是不可察覺的微微抖動,“傳!”
“傳三王女上殿”,诏令被女官們一聲一聲越傳越遠,似乎将君王的心也一并帶走,六年未見,曾經最疼愛的那個孩子,現在也該長大了,目光掃過四女辰熠,而今已是十六,風儀玉立,旸兒尚且年長她兩歲,三年前,就該束發了。終于是回來了,不知那個悲天憫人,心懷天下又無所忌憚的孩子,現在出落成什麽樣子了……
思緒飄忽之間,只見少女已然步入大殿,微微垂着頭,看不清容貌,行至殿中,三次頓首而拜,“滄旸參見聖上,願聖上萬壽無疆”。衆臣子原本分為兩列跪坐于席上,見此早已唬得避席伏地,連另兩位王女夙煜,辰熠也已引身而起,轉為膝席。女帝心中微微一痛,這是黎民百姓觐見君王所行的禮節,而身為王女,永遠都不用行此大禮,除了景帝之外,确實無人能夠安然坐于席上。
這孩子叫自己聖上?雖然在朝堂之上這種稱呼無何不妥,卻仍讓景帝心中抽痛,是了,當初正是自己将不滿十二歲的她削了封號,孤身一人遣至荒僻之地長達六年之久。年幼的她,又怎能看得出當時自己的良苦用心?如今這般恭敬謙遜,是被時間磨平了棱角,還是已懂得了隐藏原本的光芒?抑或只是…在埋怨自己呢?
時值寒冬,夙煜身着白狐裘,裼錦衣,辰熠身着青狐裘,裼玄衣;臣子中最不濟的,也是一身羔裘,而滄旸,只着氈裘革履,身形甚是消瘦,看得景帝又是心疼。免禮賜席,宣布即日起恢複滄旸王女的封號,并留在都城,然後,便只如平日一般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