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蕭疏思憶
從進入朝堂之上至此,滄旸甚至并未擡頭看過景帝,縱然心中萬般煎熬,景帝仍是神态自若,只待退朝之後,将滄旸留在宮中。
“旸兒,這六年,讓你受苦了,可怪母親?”
“不敢。”滄旸仍只是恭敬的回答,并無他話。
“擡頭看着孤。”
滄旸依言緩緩擡起頭,這雙眸子曾經充斥着天生的傲氣與嬌嗔,現在一絲也無,沒有欣喜,沒有怨憤,只透露着沉靜與陌生…景帝心中感嘆,從小,女兒的容貌便與那人七分相似,冰肌玉質,清新俊秀,如今連神情都與他有五分相似,如此看來,倒是應了“滄旸”二字的含義,日出于深海,一望無際,深邃滄涼。
“旸兒,在孤立儲之前,便與煜兒熠兒一同留在王都,承昀王府已為你布置妥當。”承昀,便是她給滄旸的封號了。
“是。”這樣簡潔的回答,讓景帝心中深覺失落,“旸兒,你認為姐妹三人中,誰更适合做這個儲君?”景帝問完,便留意着滄旸的反映。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滄旸不知。”
景帝嘆息,“旸兒,不承認王女的身份,連母親都不叫了麽?”
感覺到景帝在注視着她,滄旸也不回避,擡眸坦然直視着景帝,因為她确定,自己的目光中,什麽都讀不出,“母親……”,生疏的叫了一聲,卻又附上淡淡的微笑。
景帝暗暗嘆息,這個孩子,是真的長大了吧,竟同自己這麽疏遠了…看着她臉上無法掩飾的倦容,只道,“好了,路上勞頓,回去好生歇息。”
走出大殿,已有辇車等候,滄旸這次并未推辭,曾設想過無數次,再次見到她的母親,心中會是怎樣的感受,滄旸想了萬千種可能,或是敬畏,或是欣喜…惟獨沒有現在這一種----全無感覺,心中,只是空空的…她理解母親當時所做實為對她的保護,所以從未埋怨過,可是,母親在她最需要的年紀,不能陪在身邊,現在,竟然也習慣了這個角色的缺位。
出了宮門,久候的缁衣少年立刻上前,滄旸只以目光示意他無事。西溟了然,道,“宮中派來馬車護送殿下去王府。”
滄旸點頭,“上車吧。”
西溟雖然深知不能與滄旸同車而乘,可思及少女此時必然困頓不堪,将兩匹馬交給來人,便也登上了馬車。聽從了滄旸的指示坐在她的身邊,而滄旸就這樣,倚靠在他的肩上睡了。
到了王府,已有衆仆從跪迎,瑤光和析木也已候在那裏,見了滄旸,都規矩行禮。析木急道,“殿下一路上可有受傷?”見滄旸搖頭,才放心抱怨道,“殿下與西溟的騎術也太好了,屬下同瑤光馬都要跑死了,還是比你們晚了幾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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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站在析木身後的瑤光面色有些蒼白,滄旸問到,“傷得重麽?”
少年見滄旸問自己,憨笑着搖了搖頭,逗得滄旸也不禁莞爾,“廣寒與蟾宮還未到,府中應該有藥,析木先去把他們二人身上的傷處理好。”
析木撇嘴道,“瑤光倒是沒問題,林公子可早就揚言除了殿下以外,不讓別人碰的,屬下可不敢給他看傷。”
聽析木這般嘲弄,西溟有些惱怒,惡狠狠的看向析木,後者卻得意道,“別想用武力威吓我,倚強淩弱,小心殿下打你板子”。
西溟聞言更是臉上漲紅,卻又無言反擊,只得随瑤光先去取藥療傷。
待西溟走後,滄旸才問起析木,“可有先生的消息?”
析木道“收到的傳信上說,一切安好,有那麽多人保護先生,必是無礙的。”
滄旸點點頭,“去休息吧。”
析木笑道,“今夜屬下同西溟輪流值夜,先生吩咐過,王府縱有許多侍衛,也不能完全信得,畢竟自己人沒到,還是要小心為上。”
滄旸輕嘆,“那就辛苦你們了。”
從入了府門,經過一重重院落,進入內庭,直至走入主人卧房,均布置得甚是精致華貴,許多裝飾擺放的什物,都是她兒時喜愛的,看來聖上是下了一番心思的。不一會,西溟敲門而入,更換了衣物,頭發仍是濕漉漉的,低聲問到“殿下先用晚膳還是先盥漱沐浴?”
看到滄旸顯然怔了一下,少年有些不自然的解釋道,“臨行前廣寒說殿□邊需有人侍奉……屬下上半夜當值……”
滄旸含笑道,“這也是你分內之事?”
少年面色微紅,“不……不是,廣寒說您不喜陌生人親近。”
滄旸看似随意般問到,“我平時說的,怎就未見你聽進去過?那麽廣寒有沒有說過,傷口不能沾水?”
“身上濺上了許多血漬,實是難受…盡量避開了傷口的。”話雖如此說,西溟難免有些心虛,他其實只是提起幾桶水從頭上澆下又換了套衣裳而已,根本未曾想過那些不足挂齒的傷口。
“可用了傷藥?”
西溟猶豫了一下,點點頭,然而他實在不善說謊,臉頰不受控制的紅了起來,只好又搖了搖頭,改口道,“殿下,沒有那麽嚴重,傷口過幾日就會好,屬下現在要保護您的安全,不能随意走動。”
滄旸定睛看了西溟一陣,突然将廣寒留下的藥物遞給他道,“去屏風後自己上藥包紮。”
見西溟仍是有些不情願,滄旸又道,“不要挑戰我的耐心,這是命令,立刻就去,不然就脫了衣衫,我找人幫你。”
“什麽?”西溟一時驚愣,張張口,只說出一句“屬下這就去屏風後……”随即緊張的拾起藥物幾步逃開。
這一晚滄旸大概只睡了兩個時辰,西溟與析木交班後便未再睡實,醜時剛過就已起身,思考着離開隊伍之前,先生囑咐的事。等到天明,也該去探望主君了,那個名義上為她父親的人。日後,還要适時感謝一番那幾位向景帝提出要自己回王都的大臣,雖然,并不想回到這裏,但是該面對的終究不能一直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