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木之悲
春末夏初,清輝透過涼月垂下,夜半時分,承昀王府收到宮中急報,主君病危,嘔血不止,恐怕撐不過今夜,召滄旸等人即刻入宮。滄旸于夢中驚醒,簡單整理衣着,便乘車入了宮中,馬車之上,滄旸并不言語,面色極為平靜,林肇曈緊蹙着眉頭,姜予暄也是斂眉深思。這是從棘州歸來後,第一次見到主君,竟然就是這樣的一刻……
到了主君的寝宮外,景帝剛剛從卧房內走出,面上盡是悲戚之色,五年前,她已失去了一位側君,夙煜與辰熠之父,今夜,這位主君,也要失去了……看到滄旸,輕聲道,“進去吧,主君還有話對你說。”
滄旸進入主君的卧房,屏風之後,夙煜,辰熠已經守候在此,本是讓姜予暄與林肇曈在此等候,姜予暄稍作猶豫,便也跟上前去,繞過屏風,滄旸走近主君的病榻,昔日還在王宮之時,她的這位“父親”也是俊偉豪邁,如今竟瘦骨嶙峋,似只有一層薄薄的皮膚包裹着的亡骸…只有那雙眼睛,看到了滄旸,突然睜得大大的,目光直直的,死死的盯着滄旸,聲音嘶啞刺耳,“晔兒?”待滄旸走近,眼中唯一的光亮熄滅,瞬間竟轉為仇恨,“原來是你…當年晔兒就如你這般年紀,為何晔兒走了,你卻還活着?為何你不替她去死!為何只有你活了下來?是你害死了晔兒對不對?知道我為什麽要你回來?休想在棘州逍遙的活下去,奪儲的血雨腥風,你要親自體會。我死後定将化作惡鬼,把你剝皮挖心,粉身碎骨,晔兒所受的痛苦,你要百倍的償還!”
縱是事事都能處之泰然的姜予暄,聽了這話也不由一驚,望向滄旸,見她面上是一種很是複雜,說不清的情緒。主君的那一番話,明顯已耗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再說不出其他,滄旸待主君說完,劇烈喘息之時,緩緩跪在榻前,握住主君枯瘦斑駁的手,關節褶皺處,還留着幹涸的血漬,滄旸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絲毫不躲閃,“父親,滄旸最後一次這樣叫您,十一歲之前,滄旸真心将您當做父親,沒想到您竟怨恨我至此……主君,滄旸所作所為,問心無愧,無懼無悔。”說罷,靜靜看着主君氣息減弱,兩次呼吸間隔的時間越來越久,直到,永遠停住。
滄旸起身,默默走出寝宮,不知何時,已經開始落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在耳邊綿延不絕,就這樣不知方向的走着,忽然,頭上小小的一片空間,不再有雨水落下,滄旸回身,是姜予暄,男子撐着傘,将她緊緊抱在懷中,輕輕安慰着,“一切都會過去……”
主君從薨逝到大殓入棺,靈柩停在靈堂內三日三夜,滄旸便在靈堂內長跪三日三夜為其守靈,凡是有道節哀者,滄旸未能與之言兩句,便泫然淚下,面上的悲戚哀痛,縱是素不相識之人見了也會動容。待到主君安葬入皇家陵園之後,滄旸便宣布為主君守孝三年。
姜予暄見滄旸這般,內心也是焦灼,勸說無果,又要應對吊唁的賓客,還要處理府上大小事務,自然應接不暇。而在靈堂那三日,林肇曈亦是過得煎熬,思及滄旸自六年前大病一場,就一直未能恢複如初,前不久受了箭傷,身子仍是有些虛弱,盡管想盡了方式為其食補藥補,可是她就是不肯配合,每日一共吃下的東西,比正常人一餐吃得還少……如今更是滴水不進,這般剖心泣血,怎生吃得消?又跪了那麽久,她的膝怎能受得了……
林肇曈着實不知能做些什麽,風木之悲的沉痛,怎樣的勸說都是徒勞,只能一直默默陪在滄旸身邊。
“回去歇着吧,你不必留在這裏。”這是直至守靈第二日,滄旸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殿下在此,肇曈不會回去。”少年說的堅決。
“我不用別人陪着。”
“殿下何必再奪取肇曈唯一能做之事……”
聽少年這樣說,滄旸也不再言語。只待三日後禮成,衆人散去,林肇曈緩緩站起,只覺膝上鑽心的痛,原來即使跪在那厚厚蒲墊之上也無濟于事。未曾詢問,直接将滄旸抱起,少女有些驚異,有些羞怒,“放我下來。”
“不放!”少年毫不妥協。
“這是命令!”少女顯然惱了。
“恕肇曈不能遵守。”少年的固執一旦出現,便總是這般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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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旸嘆氣,“我沒事,可以自己走。”
少年靜默片刻,輕聲道,“殿下究竟當肇曈是什麽人?肇曈是殿下的夫君,殿下累了倦了的時候,依賴肇曈一次,都不行嗎?”
少年這番話顯然讓滄旸有些怔愣,連日的疲乏之感齊齊湧來,便安心抵着少年的胸膛,睡了。下了馬車,林肇曈将懷中少女抱入寝宮,小心放在床上,縱是動作極盡輕微,還是将少女驚醒,心疼的問,“殿下,讓廣寒為你看看膝上是否傷了,備些藥物。”
滄旸只是不适的揉揉眼睛,搖頭,“不用,這幾日大家都累了,你告訴他們都去休息,明日再說吧。”
“殿下好歹喝點水,吃些粥吧。”
滄旸又是搖頭。
林肇曈更是心急如焚,“那讓肇曈看看可好?”
“你也出去……”
林肇曈深感無措,“若是剛剛觸怒了殿下,殿下也要先養好了身子再罰……”
見少女只是蒙着被子不理自己,林肇曈垂了眸子,只能去找姜予暄求助,他…總是會有辦法的吧……
這幾日,姜予暄那俊美的臉上也挂了倦容,見是林肇曈,便問到,“殿下可好?”
少年低着頭,“我好像又做錯事了……”聽林肇曈大概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姜予暄不知從府中何處取來了些碎冰,用軟巾包好,遞給林肇曈,“你并未做錯什麽,殿下可能只是需要一個人靜靜。”
将那些碎冰帶去給滄旸,見滄旸竟敷在了眼睛上,林肇曈皺着眉頭思索了好久,終于開口道,“殿下,莫要過于悲傷……”
滄旸沉靜了許久才嘆氣道,“若是告訴你,主君之逝,我心中并無一絲哀痛之感,你可會覺得我無情?”
林肇曈驚愣住,“殿下…肇曈不解…”
滄旸苦笑道,“這幾日所為,我只求一個‘孝’字…。”
肇曈默然,只是為了在衆人心中留下一個恭順孝義的形象麽?可是,若心中并無悲傷之事,何以将悲傷演繹得如此淋漓盡致,若并非因主君而傷,又是因何事?這樣的滄旸讓他覺得陌生,一時思慮之間,亦忘記了作答,卻不知,這個時候,實不該沉默。
只聽到少女無力的說,“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了,不必擔心,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