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夢覺尚寒
因藥效還在,滄旸便沒有将林肇曈移到外面的榻上,只能順勢坐在牢房內一堆幹草之上,任少年枕在自己腿上,少年雖昏睡着,眉頭卻皺得緊緊的,似乎很難受,身子還會輕微的掙紮,看着少年的雙手,不時會抓起地上一把稻草,緊緊握在手中。
滄旸輕輕将他的手展開,取出那些稻草,林肇曈卻更是緊張,伸出手去想抓住什麽,夢呓一般不停重複着幾個字,聲音很小又模糊不清,滄旸只好哄小孩一般拍着他的背,聽到她的聲音,林肇曈漸漸平靜下來,卻突然翻身過來兩手環住她的腰,就這樣安穩睡去。滄旸輕輕嘆息,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你知道嗎?我很累,這一切,都好難;我在争取的,并不是真心想要的,卻連放棄的機會都沒有;我曾以為感情與前路不必二擇其一,現在卻發現是我過于貪心,可不可以站在我身邊,告訴我,這樣的堅持,是對的?因為,我已經開始懷疑這樣的選擇。
這一夜,林肇曈做了長長的一個夢,他站在湖邊,湖心的倒影中,映着他兒時之事,在私塾讀書,每到了傍晚,趁着先生打瞌睡時,就會爬窗偷偷溜走,跑到巷尾等母親回家,母親見到他,慈愛的笑着,将他抱在懷中,回家的路上,總會買幾顆糖果給他吃;常常會有愛告狀的孩子将他溜走的事告訴父親,回到家中便會被父親抓住,怒氣沖沖的打上幾竹板,但是沒打幾下就會被母親攔住,說孩子還小,父親則會埋怨母親這樣會把自己寵壞,母親則笑答,就這樣一個寶貝,寵着一些又如何……
少年微微勾起唇,沉浸在那遙遠的回憶之中,可是,一陣風吹過,湖面開始搖擺不定,少年驚慌的伸手想撫平那波動的水紋,剛觸到水面,一切美好的影像全都零落,破碎……他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林肇曈有些害怕,閉上了眼睛,然而耳邊哭喊聲傳來,父親被伯父強行帶走,母親永遠的睡去,勞役時官吏高高舉起的皮鞭,一一在眼前閃過,揮之不去,再次睜開眼睛,那汪湖水已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懸崖,有人從身後将他一把推下,迅速的跌落,熟悉的身影一個個遠去,心中漸寒漸冷,那個全身污泥的少年,那個因一口食物與他人争搶的少年,那個身披枷鎖的少年,那個被人随意踢打的少年,那個什麽都不再擁有的少年,那個卑微到被帶去買賣的少年…緩緩閉眼,跌下去吧,就這樣,淹沒在黑暗之中吧,他厭惡這樣的回憶,這樣的自己……
但是,黑暗中仿佛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輕輕的叫着“小曈”,身體停止了下墜,眼前突然明亮,一個小小的女孩拉着自己的手,是她,會這樣稱呼他的,從來都只有她一人…她仿佛看不到那些閃過的畫面,只對他開心的笑着,小女孩漸漸長大,已變成了現在少女的模樣,她仍然會笑,只是不再那樣開心,少年怕她也如其他人一般,離自己遠去,将她緊緊抱在懷中,第一次見到你,只要你再堅持一次,我就會放下一切和你回宮,心中期待着,又不敢表現出來,可是,你沒有再問,就那樣轉頭離開…前行之路既然那麽艱難,為何不能放棄?那樣豈不是輕松一些?只有你,不要,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少女沒有回答,但是,也沒有像湖面倒影一般消散,林肇曈只覺得懷中暖暖的,軟軟的感覺,心中似乎也被填充得滿滿的……
睡醒時,已是淩晨,懷中依然是那樣溫暖,少年舒服得用頭蹭了蹭,溫暖的感覺竟然這樣真實,想到這裏,少年猛然驚起,才發覺,原來不只是在夢中,自己是确确實實枕在少女腿上,緊緊環着她的腰…剛才還……
少年臉上灼燒,慌忙坐起,見滄旸滿是關切的望着他,更是尴尬,看着周圍的景象,才回想起昨晚之事,下意識的伸手到身後摸了摸,竟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還疼嗎?只打了兩下。”滄旸問到。
覺察到自己的失态,林肇曈立刻收回手,想起昨晚之事,心中又是隐隐作痛,那份溫暖果然只是夢境…頑固倔強的脾氣又湧了上來,少年拾起地上的木板遞給滄旸,“殿下繼續打吧,打到肇曈再不敢多事。”複又自己伏在長凳上,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這軟硬不吃的少年惹人生氣的功夫實在深厚,四個時辰早已過了,滄旸狠了狠心,按下少年的腰,便重重的打了上去,還好未如昨晚那樣的劇痛,少年暗自松了口氣,可是數目不斷在臀上累加,效力也不可小觑,鈍鈍的痛,少年明顯的感覺到,長褲繃得緊了,定是腫了起來,不由牙關緊鎖,昨日那樣的痛的确忍不過,今日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那麽丢臉,不就是挨幾板子嘛,小孩子都受得住…正想着,板子已不再落下,少女的聲音響起,“林肇曈,為什麽一定要私自去那裏,如果真的想要知道裏面住了什麽人,怎麽就不能直接來問我?”
林肇曈沉默着,一副異常沮喪低落的樣子,聽到她直呼姓名,心中竟然很是失落,滄旸身上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疏遠之感,每個人都有最珍惜之人,為何她卻要說,沒有不能失去之人……
“昨日所見之人,是教授廣寒與蟾宮醫術的師父,也是,我的生父。”
看着少年一臉的震驚,滄旸平靜道,“我從出生便被過繼給主君,王室族譜上那嫡女的身份,是假的。先生的存在,不能被他人知道,他并不是千綏國人,他的國君一直在通緝捉拿他,而且,先生喜好逍遙自在,不願被宮廷束縛。”
林肇曈腦中轟鳴,那麽昨日她那樣憤怒是有原因的,她擔心父親的安危,不願讓別人知道他的存在,甚至只稱他為先生,而自己不但随便闖入,還拿匕首刺傷了她的父親…然後,又說了些什麽,年紀太大,不合适之類的言語……思緒亂作一團,少年期期艾艾的開口,“肇曈不知實情,貿然行動,殿下若是生氣,便繼續打吧,肇曈該罰……生氣若不發洩出來,悶在心中造成肝火郁結,反而不好…”
“算了,你今日還要去種藥草”,滄旸說着,蹲在仍趴在長凳上的少年面前,恨恨的掐着他的臉頰,認真道,“林肇曈,你再這麽笨,這麽胡來,我就不要你了”,也不等少年作何反應,便獨自離去,望着冷月漸沒,暖日初升,又是新的一天,還有那麽多的政務和一位正君需要處理,只能再次慨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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