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二
(一)辰熠
辰熠知道,自己從小就是個脾氣暴躁,又任性的孩子,所以,很少有人喜歡她。
姐妹四人,唯有滄旸與她年紀相似,可是卻又與她最為疏離。小的時候,辰熠是很想與滄旸親近一些的,可是滄旸的存在,總是會給她無形的壓力,因為,這位姐姐長得比她漂亮,讀書習武都比她強過百倍,又最睿智明理,無論是母親、還是母親的那些侍君,喜歡滄旸都遠勝過她,甚至于自己的姐姐,似乎也待滄旸更好些……
她也知道自己的确不讨人喜歡,總是調皮搗亂,會偷偷鋸掉師傅座椅腿,讓平時一臉嚴肅的師傅極度不雅的跌趴在地,換掉師傅的茶水,讓她喝進滿嘴墨汁,或者将師傅的聖賢書本掉包成那些禁止小孩子看的圖圖……而師傅雖怒,礙于辰熠王女的身份,并不敢責罰于她,每每受苦的都是她的那名小伴讀,不是手心腫得透明,就是幾日不敢落座,可是辰熠從未加以收斂,反正不是打在自己身上。
每當此時,其他一同學習的宗室子女總會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熱鬧一起哄笑,唯有滄旸,獨自在一旁心如止水般讀書寫字,對這些喧嘩吵鬧仿若未聞。在師傅忍無可忍向母親狀告時,母親曾經對她說過,你若有旸兒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卻不知這句無心的感嘆之語,當時讓辰熠深深介懷,小小的心中,竟然埋下了一顆憎恨和嫉妒的種子。
雖然無論從哪個方面而言,辰熠都承認自己遠不及滄旸,可是唯一令她驕傲的是,她的父親待她要比主君待滄旸好上許多。她從未如滄旸一般,被主君規定每日一定要抄寫一冊書卷,即使寫到淩晨,也必須要完成;她生病的時候,父親總會在身邊陪護着照看着,悉心喂她喝藥吃飯,而滄旸病了的時候,似乎除了母親派去的禦醫,再無人問津;她可以肆意的調皮犯錯,父親最多只是板着臉訓斥幾句,而滄旸…似乎從未見她做錯過什麽,因為沒有人會去寬恕她的過錯……
然而,她的父親,卻在辰熠十一歲那年,永遠的離她而去……那時,辰熠只覺,似乎什麽都失去了,那段時間,她獨自一人躲在空蕩蕩的寝宮,不肯出去,連風吹過,都會害怕。
實在不知如何接受這樣的變故,便跑去母親那裏,母親正在午睡,隔着簾子看到自己的影子,竟驚喜的叫了一聲“旸兒”……看到是她,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失望,卻也溫和問她怎麽了,待她說起想念父親時,母親竟冷冷道再也不許提及此人……
那時,夙煜已有自己的府邸,并不能整日伴在辰熠身邊,也許就在她最無助最迷茫的時候,太仆出現了,他對辰熠說,這一切,都是滄旸所為,是滄旸因主君不喜,先設計害了長姊,再将此罪責推給辰熠的父親…
辰熠最初并不相信太仆所言,雖從未對他人說起過,但在她的心中,滄旸才是她最崇敬的姐姐,她始終認為,滄旸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堅強果斷又勇敢,是最完美的…然而,在最難熬的那段時間,太仆一直陪着她,照顧她,讓辰熠似乎又感覺到父親回來了一般,漸漸對太仆也越來越信任,對他所說的話,也信以為真。
在辰熠十三歲那年,太仆将自己的兒子,鄒尋引薦給她。辰熠對都城四公子早有耳聞,“穹天清淵公子漓,秋水皎月公子暄,剪雪裁冰公子尋,崧岳虬虎公子恪”,這四人因風采才華冠絕當世而聞名……辰熠曾猜想,能稱得上剪雪裁冰四字,鄒尋該是個極為孤傲之人,這樣的人,又怎會與自己有何共同之言?
她也曾因好奇,偷溜出宮,換上世家公子的裝束,混入墨蘭館,正巧那一次,四名傳聞中的公子都聚于館內,她的目光卻只被一位獨自靜立于窗邊的少年所吸引,他不與他人談笑,只淡然望着窗外落雪,神情凜若冰霜,雖筆直挺拔,辰熠卻總覺那樣的背影讓她隐隐難過……
然而,就是這個傲然冷漠的人,在太仆把他引薦給辰熠時,竟對她微微笑了,辰熠當時還不知,鄒尋這樣柔和的表情,從始至終,都只屬于她一人,她只了解自己的心,似乎在那一刻就已定格,深深的迷戀上了眼前這名少年。
此後,太仆常帶鄒尋入宮陪伴辰熠,鄒尋話不多,總是辰熠滔滔不絕的講着自己的歡喜憂慮,他在一旁靜靜聽着,卻也只是聽着,并不會發表任何意見。就是這樣的他,讓辰熠由衷的信任着,當鄒尋用他那清越的聲音問辰熠,請求陛下讓我們成親可好時,她曾是那樣的歡喜,曾經的辰熠,對鄒尋,從未有過一絲懷疑。
(二)蘇璋
涼月盈盈,清輝如霜,映滿室寂寥,少年身披寒衣,唯燃青燈一盞,凝神靜思,落筆成章,筆墨揮灑如行雲流水,心中卻漸悲哀凄涼,面容也難免戚戚,一旁的侍從見此不忍,便輕聲道,“公子,早些歇了吧。”
Advertisement
少年微怒,“怎麽,我連這點自由都沒有了?”
侍從嘆道,“公子身子單薄,夜裏寒氣重,您身上還有傷,如此傷心傷神,怎生熬得住?”
少年冷笑道,“傷心傷神?我蘇璋好得很,不勞他人挂心,你只管去睡,何須擾我?四殿下府中之人,蘇璋哪個敢招惹?”
侍從本也是好心,卻不想蘇璋言辭如此刻薄,畢竟是在蘇璋入了四王女府中之後才跟随他,原本也并無何感情可言,若換做他人,許是早已悻悻然自行睡了,而這名喚作碧川的侍從,為蘇璋沏了一杯熱茶,便默默退到一旁等候。
“這麽晚不睡,難不成是在等我?”少年耳邊響起一個戲谑的聲音,不知何時辰熠竟然進來了。
“殿下為何來此?莫不是認為給蘇璋的折辱還不夠?”少年亦是嘲諷着回擊道。
辰熠不悅,這個蘇璋從來都不懂得乖巧順從,總是如蒼耳一般渾身是刺,前幾日惹得自己怒極,狠狠教訓了他一番,本是好心來探望一下他傷得怎樣,卻未料少年仍是戰鬥力十足。一時也又惱了,故意道,“你身為侍君,卻對家中正君無禮又數次污蔑,我來看你反省得如何,明日去向正君認錯。”
少年忿然,卻仍是那句話,“蘇璋無錯,是殿下蒙蔽了心智,受人蠱惑。”
辰熠再次被少年惹怒,卻壓抑着并未發作,看向少年剛剛寫字的書桌,“寫得什麽?”
未想到少年聞言竟然将紙張抓起揉碎,“與你何幹?”
辰熠終于爆發,她無法忍受有人對她如此拂逆,“看來之前的教訓,你還是未能領悟”,揮手将書桌上的物品全部掃落在地,厲聲道,“今日我就再教教你!”又叫門外的侍從取了家法來。
碧川見此情形,忙跪地求情道,“殿下,公子并不是故意忤逆殿下,公子已經知道錯了,請殿下勿再加責……”
話還未說完,就被少年打斷道,“你住口,我蘇璋何錯之有?”
辰熠冷哼一聲,接過侍從拿來的家法,是一把厚重的戒尺,蘇璋被按趴在書桌上,聽到辰熠冷聲道,“下衣褪了”。
蘇璋面色瞬間赤紅又蒼白,渾身都不禁顫抖了起來,房門洞開着,辰熠随身侍從都站在那裏,甚至還有幾名侍女,而辰熠竟然讓他褪衣……蘇璋全身都被徹骨的寒意籠罩,她果然如此輕視自己……
幼時,蘇璋作為辰熠的伴讀,她就從未憐惜過他,蘇璋總是要因她的各種胡作非為而受罰,然後,她再與他人一起嘲笑他…後來,她的身邊有了鄒尋,便對蘇璋不再過問。
本來就這樣也好,可偏偏蘇璋家中父親重病,母親仕途又一直不順,那一點點俸祿根本不夠給父親治病之用,此時正逢聖上為四殿下挑選夫婿,那一筆聘禮實為厚重,母親無奈之下也嘗試着向聖上提親,竟得到了應允,要蘇璋為辰熠的側君……
朝堂之上,聖上才宣布要為四殿下賜婚,辰熠便先行請求道,無論陛下賜予她幾人,她都可以接受,但是她的夫君,只能有一人,便是鄒尋,其他人只能作為侍君……景帝并不覺得有何不妥,即使是王女的侍君,也許也是種榮耀吧,于是便也允了。
侍君就侍君吧,不過是個名分而已,又有什麽重要,蘇璋本是這樣想,直到大婚之日才意識到,原來對于侍君而言,這一日,其實與他無關…他只需穿了紅衣,從府中側門而入,然後安靜留在他那小院中,那儀式喜宴,燈火喜慶,都只屬于鄒尋一人……
蘇璋以為他可以不在意,他只不過是到了該婚配的年齡,又為了父親之病,才做了辰熠的侍君,可是此時,心中竟仍是難抑制的傷痛悲戚,也對,他今後幸或不幸都系在辰熠身上,要如何才能不去在意……可是,對方是鄒尋,父親位列朝中九卿,他又是都城有名的四公子之一,最重要的是,鄒尋擁有四殿下的垂青…螢火與日相差幾何,他蘇璋當如何才能與鄒尋争啊……
獨自在王府園中幽靜黑暗的角落矗立了許久,蘇璋正要回去,卻聽到了交談之聲,是鄒尋與太仆大人,無意中聽到了一些“離間她們姐妹”,“掌控兵權”之語,因聲音壓得極低,只能隐約聽出他們是在密謀着什麽計劃,而四王女并不知情,鄒尋正是為此才與辰熠成親……
蘇璋一時心急,也未加思慮,竟就跑到了筵席上,直接将所聽到的內容,告之了辰熠。本是熱鬧歡喜的慶典,因他的突然出現和驚人的話語,忽然寂靜下來,鄒尋聽了此言,臉上竟然絲毫驚慌之色都無,對辰熠道,“該讓蘇公子也與我們共坐,他本就該是殿下的側君,大喜之日實不該這樣冷落了他,讓他如何不生怨怼?”
辰熠已是半醉,看都未看蘇璋,只對鄒尋道,“我說過夫君只能有鄒尋一人,何人敢對你不敬,我定不饒他。”又對侍從道,“把蘇璋拉下去。”
蘇璋急道,“殿下,蘇璋所言句句屬實,殿下不要被歹人蒙騙!”然而太仆身邊圍坐的官員,卻一致呵斥蘇璋道,太仆大人從未離席,讓他不得如此诽謗。
鄒尋本要上前拉着蘇璋坐下,卻被蘇璋大力甩開,鄒尋一時站不穩,摔倒在地,辰熠大怒,親自扶起鄒尋,叫人擡來府中刑凳竹篾,将蘇璋按在那裏便打了起來。
蘇璋并未曾習過武,那竹篾打在身上的第一下,就不禁慘叫出聲,而後口中的驚呼,縱然想忍也忍不住,只能死死抓着凳沿,祈禱着能緩解這番痛楚。
他深深覺得屈辱,大喜之日,四王女在所有賓客以及府中所有仆從的面前打他,在她喜歡的鄒尋面前,也在他蘇璋的家人面前……
然而,衆人只是冷眼看着,并無人勸阻,鄒尋暗示得很好,讓人們都認為他是出于妒意才如此說,他又無任何憑證…所以人們會覺得他自作自受,自取其辱……
終是鄒尋勸道,“殿下,鄒尋無事,請不要責怪蘇公子,想來是蘇公子對尋有何誤解,事後自會解釋清楚。”
辰熠方令侍從停了手,問到,“蘇璋,你可知錯?”
蘇璋當時便是那句回答,“蘇璋所言句句屬實,何錯之有?”少年的聲音已經微弱,身上大紅的喜服已經被冷汗濕透,如今,則成為對他最大的諷刺…
辰熠更怒,令侍從繼續落板,少年疼得厲害,卻不認錯也不求饒,淚水不受控制的滾落……
本以為那一次,已是屈辱至極,原來,還有更甚……
辰熠感覺到少年身子的戰栗,她本不是細心之人,也很少去關注他人的感受,此番也察覺到了蘇璋的異常,略為思索,才道,“所有人都退下,将門掩上。”
趴在桌上的少年,情緒似乎平緩了一些,辰熠也沒再說什麽,反而撿起了被蘇璋揉作一團扔在地上的那篇文章,展開大略讀了一下,輕輕嘆氣,粗暴的将少年從冰冷的桌上拉扯到了床上,辰熠先坐下,又拉着他趴在膝上,少年根本沒有注意到戒尺已經被遺忘在書桌上,只是認命般閉上了眼,任身後的衣物剝落,等着疼痛的來臨……
然而等來的卻是突然彌漫開的藥香,身後冰涼的感覺,以及辰熠笨拙的按揉……這樣的轉變令蘇璋有些不知所措,只覺窘迫羞怯,掙紮着想要起身,卻被辰熠牢牢按住,聽到她不自然的解釋道,“我只是想要你乖順一些,未曾說過不信你的話,但是,鄒尋是第一個讓我有将自己變得更好這種意識的人,我也要信他一次…那一日,若是讓你覺得折辱,是我的過錯,以後不會再如此,相信我,不會再那樣傷害你……辰熠向來不是敏銳之人,今後心中再有何芥蒂,要對我直說”,辰熠拿起那皺巴巴的紙張,輕笑道,“不然,像這樣寫一封譴責書亦可,你要記得,若是不喜歡的人,我也不會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