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4）

肖敏//奶奶離開之後，肖敏使出渾身解數來陪伴張展文，她那麽努力地陪伴着他，是因為她偷偷地在床上看完了張展文的日記。他日記上寫了繼母在張父面前對他溫柔背後卻冷漠對待，寫了張父對自己的好，寫了自己和肖敏其他小夥伴一起度過的日子。當時還糊裏糊塗弄不懂張展文日記裏的內容，她去問自己的奶奶那時候她才知道他的生母因為身體衰弱生下他就逝世了，現在的母親是張父娶的同鎮離過婚的女人。所以她想加倍待他好，比他待自己更要好。也是從那天起，那個混小子不再調皮頑劣，好像有一層灰灰的陰影籠罩在他身上。肖敏盡力哄他笑，跟他說話，也只有那樣，他才在她身邊像以前那樣笑。

肖敏以為她會一直在這個鎮子裏和張展文一起生活，一起長大，所有事情都不會改變。但年紀小的肖敏不知道，生活中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

那年肖敏得知自己要搬到A城時好幾天都郁郁不歡，張展文發現了她的異常。在課間揉揉她的發頂。

“小敏妹子，咋了？有誰惹你不高興哥哥教訓他去。”

肖敏原本趴在桌面上，見他用以前那“混小子”語氣說話就覺得難得與心酸。張展文爸爸去世後他變了好多，仿佛一下子長大了。而現在他願意用這樣熟悉的語氣跟自己說話，她還沒離開就開始覺得懷念，更加不舍得離開了。

“展文哥哥，”她哽咽着。“我要轉學了，和爸爸媽媽搬到A城區住。以後可能再也見不着你了。”

小學低年級的孩子們課間是坐不住的，會跑去操場踢毽子，跳繩什麽的，最簡單的也會在課室外走廊裏走走說說笑笑，熱鬧得不得了。但是那一天的課間肖敏覺得很冷清，教室人少很冷清，自己心裏很冷清，她不知道張展文心裏是否冷清。

這個時候的張展文皮膚黑黑的，身子瘦瘦的，就是一個明顯的毛孩摸樣跟多年後重逢的帥氣男生雲泥之別，可之後肖敏回憶起來，她反倒愛他這幅沒長開的模樣，因為當時的她看見他明明不舍得自己離開卻又努力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小敏妹子啊，那是好事情來着！有誰願意一輩子呆在這個小鎮上啊？去見識見識也好啊，別忘記你有我這個哥就成了。”

小孩裝老成的摸樣有時候真讨厭，可是也不是他們願意的，現實就像一劑催熟劑打在他們身上，他們不得不長大。

那時候的肖敏卻不能明白這一道理，她只知道張展文這樣随意又輕松的表情讓她很生氣，明明自己難過得要死，好幾天都跟媽媽鬥氣不說話了。可他卻沒有說挽留她的話，她決定不理張展文了！

上課鈴聲響起。

張展文見她鼓着兩個腮幫子，那生氣鬧小別扭的模樣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她生氣了，悻悻地回位置坐下。

放學後，張展文像過去一樣在教室外等肖敏一起回家。

肖敏故意慢吞吞地收拾書包，今天她就是不想跟張展文一起回家。

于是肖敏走出教室望都沒望張展文一眼，徑自走了。張展文也沒追上，他安靜地跟在她身後。

肖敏跟張展文鬧起了小脾氣，直到張展文送她回到家門她都賭氣不說一句話。但是張展文開口了：“小敏妹子，我不知道你留在鎮上多久，我們在一起玩的時間或許不會多了。你鬧脾氣時間也是過，你開心時間也是過。如果有一天我們死了，我會後悔剩下的時間沒有好好跟你相處。不知道你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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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敏知道張展文肯定是想起了他死去的父親，她咬着小嘴不知如何回答。

張展文也沒有等她回應就離開了。

後來他們照常一起放學一起說話，但總有一層看不見的東西隔閡彼此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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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敏，走啦！東西都打包好了！”

肖父在門邊喊話。

肖敏離開鎮上的那天是個好日子，暖暖的陽光撒滿大地。

“來啦。”

臨鎖上大門，她從門縫間望着空蕩蕩的家，一點一點，消失在自己視野。

回頭，肖敏看見張展文遠遠站在一邊笑着望自己。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

還是張展文先開的口：“小敏妹子，一路順風！”

肖敏還是做不到先前照着鏡子練習不下百遍的笑容，一開聲就是“哇”地哭了。

張展文如同過去無數次揉揉她的發頂，他望着站在一旁的肖父肖母，禮貌恭敬道：“叔叔阿姨，我可以帶小敏妹子去一個地方嗎？十分鐘就好。”

“這怎麽行，司機都在等着，你們……”肖母話還沒說完肖父就打斷她的話。“去吧，別太久！”

張展文拉着肖敏的小手跑起來，風把後方肖父對肖母說的話帶到他耳邊：“讓孩子們好好告別吧，下次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張展文帶肖敏跑到他們以往捉迷藏的山頭。

肖敏第一次來這座小山頭的時候忍不住感嘆視野的開闊，這座山能看見他們游泳的河，他們的幼稚園，還有一條正在修建的公路。

如今公路已經建好，它像一條長長的蛇從C城小鎮一直通往她一切未知的A城。

“小敏妹子，等會我站在這裏會看見你坐的貨車離開，這是我能夠做到的最後一件事了。”

肖敏拉開自己背的書包鏈條，拿出張展文的日記本道：“展文哥哥，你的日記還給你。對不起，我偷看了。”

張展文不語，接過她手裏的日記本。

“展文哥哥，我、我會一直想你的，想到我們再次見面，我們會再見面的，肯定會的，會的，對嗎？”肖敏越說聲音越弱。

“……會的。”

“我們之間什麽都不會變的，對嗎？”

“……”

張展文答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這個世界有什麽是不會變，就像會突然死去的父親，就像會離開自己到別的地方生活的肖敏。即便現在他的年紀這麽小，他還是知道，沒有什麽是不會改變的。

後來，張展文沒有送肖敏回肖父肖母那裏，因為他對她說，送了她回去就來不及在山頭上看他們車子離開了。

肖敏坐在貨車前座，她在後視鏡裏看見鎮上那座小山頭，越來越小濃縮成一個點，就像空蕩蕩的家一樣一點點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她根本看不見山頭上的那個人，但她想他一定如他所說一直目送着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