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正當我思忖着是不是要給阿布束些條例的時候,趙府卻近在眼前了,這事兒只能作罷。
家父與我先後出了轎子。趙府小厮的眼神不錯,看我們幾人的裝束就心裏有數了,趕忙進裏通傳。
“可是餘相來了,老夫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趙大人與家父年紀相仿,卻依舊意氣風發,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闊洪之音,媲美青壯。
家父一步上前與趙大人寒暄一二,趙大人也是明眼人,見到我們的陣仗也便就明白此行之意了。
“餘晖見過趙大人。”我跟在家父後頭,謙恭地向趙大人斂身拘禮。腰間的玉佩早在遇見紫硯那日就碎了,如今不聞血玉珊珊,一聲素缟冬衣,我看起來比往日沉穩不少。
趙大人眯眼打量着我,笑言幾句道:“餘晖頗有禮數啊,與外界傳言看來很不相符。”
家父自然聽懂了趙大人的深意,他幹笑幾聲,卻無法作答,因為外界說的都是擱在眼前的事實。
“趙大人有所不知,韓信j□j之辱令當時在場之人嬉笑責辱不止,而後世之人卻大贊其能屈能伸,實所謂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餘晖雖不曉經綸,卻也心知做應做之事,不越雷池一步。”我手負身後,正視着趙大人,毫無懼色。趙大人年輕時便好與人争論,我這麽做這會愈發得對他胃口,畢竟比起蔡居水這種木讷到只會行軍打仗的人,我的巧舌如簧會有趣許多。
家父剜了我一眼,他今日種種都如履薄冰,不似往昔的揮斥方遒。這有什麽可急的,我的終身大事,我都沒那麽在意。
趙大人果不其然眉開眼笑,爽朗的笑聲環徹內外,“好一個能言善辯,甚合老夫心意。外頭數九寒天,可不要再在庭院裏站着了,宛眉也在裏面等着呢。”
他側身引我們前去。
我自诩見過不少絕代佳人,但趙宛眉卻還是讓我驚豔了一把。
猶記得,我和她僅有一面之緣,而那一眼算得上驚鴻一瞥。大抵是前年的七夕之日,我閑來一人獨自游蕩,就在清河遇見了正在放河燈的她,那時蔡居水仍在駐守邊關,留她一人在京城惦念着。趙宛眉眉眼戚戚,長袖過水,引得河邊的白蓮河燈一陣傾側,倒在了紋波河面上,許願的黃箋随水逐流。
河燈未行而倒,心願未遂而了無,這些都是頂頂不吉利的。
“宛眉見過餘公子。”她一聲輕喚,助我回神。
家父與趙大人早就行至別處,而廳堂裏的仆人們也都得令退去了。此刻只有我和趙宛眉二人,先前的局促不安消弭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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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別叫我餘公子了,餘晖即可。你去年可還再去放過河燈了?”我繞行至她剛剛起身的地方。女兒家深居閨中,也只有些女工來打發時間,大部分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真苦了她了。
趙宛眉側身端坐下來,低頭淺笑,不作答複。今日她的發髻盤得些許松散,垂頭便有幾縷碎發迎風而下,更添俏皮。她外露的手掌膚白如瓷,撚起一枚金針,重又在輕幔羅幕上穿針引線。
她繡工精巧,線條飽和,只可惜她不是繡的尋常女子愛侍弄的花花草草,粉黛蝴蝶。我有些看不明白,故而問道:“宛眉,你這繡的是什麽?”
她動朱唇以徐言,嘤然有聲如翠鳥玉啼一般:“餘晖你讀過寫邊關的詩嗎?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如此铿锵雄渾的詩句從她柔媚的聲音中出來,實在讓我倍覺不适。她在說誰,我心知肚明。
“你應該知道,我總共沒有念過幾年書,頂多識幾個字罷了。”我毫不避諱自己的現狀。
趙宛眉仰起臉來莞爾不語,她笑起來那模樣甚美,如河岸垂柳般纖美柔情、驚豔脫俗,我一時看呆了。她卻極快收拾好,仍專注着手上的錦繡。我順着她的針線看過,她用缁色勾出了邊關的暗天黃雲,每一道都極為細致。
我不禁觸手去摸,冰涼的布層卻把我帶去了邊塞之巅,“你在想他。”
“無時無刻,這樣的女子你也願意娶回家嗎?”她驟然換了金線修起一旁的飾物,直到這一刻我才注意到。
贈蔡郎。
我一時語塞。我知道我是不願意委曲求全的,我要的是全心全意。
“餘晖,你怎麽就不娶自己喜歡的人呢?”她擱置下手中的金針,臉偏到一邊,不敢與我直視。
我喜歡的人,我暗暗念道。
我突地笑出了聲,緊緊攢住了自己的衣角,“你竟然還覺得我會有真情托付?”
“你從來就不是外人說的那般狼心狗肺,你比起任何人來都有情有義。”
我的笑聲僵在原地,眼前的女子卻看向了我,她眼神肯定,我不由地心頭一顫,像是尋到了知音地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嗎?在七夕夜,在河邊。你沒注意到我的時候,我已經看到你了,氣質清俊,在俗世之中确實顯眼。你那時看着片片河燈的模樣,不知心裏在記着誰,不過那眼神是蔡郎看我的眼神……是情誼。”
那時,宋默如方走了小半年,莫說我至今忘不了他,在那段日子簡直魂不守舍。大街上各處都是靜候情緣的才子佳人們,我孤身一人連伴兒都不要了,不知何去何從。
他沒和我說過要一直一起下去,可我也萬般不曾想過會這麽快分離。
還是以這樣的因。我不過是他攀登高峰的墊腳石,随時可棄;是他過河用的橋,無用便拆。
宋默如喜歡紅梅,我也難得能在七夕之夜發現一方羅帕上能繡上這種物事。趕緊從小販手頭買下,到了河邊用火石燃了個痛快。
“火光那時映着你的側臉,五官在火光風影中看不真切,但我記住了你的眼睛,盡是悲情。”
宛眉還在說着,她說:
“莫要強求,好嗎?”
我倉皇地從她身邊站起來,直覺得瞳仁發漲,“餘晖今日叨擾了,”聲音啞了不少,我克制不住深咳一聲,“祝你與蔡将軍白頭偕老。”
宛眉從身後站起,她斂衽而道:“多謝餘公子吉言。”
我與宛眉在堂屋內聊了些許,家父與趙大人也繞了回來。
趙大人拂拂長須,笑問道:“可是談妥了?”
宛眉向家父深行一禮,虧欠地說道:“餘晖實乃有情之士,若是沒有居水,女兒會嫁的。”
趙大人面露難色,在他與宛眉辯駁不清的時候,家父匆匆拉過我一道出了趙府。
“這就是命啊!”他長嗟一聲,躲在枯枝中的鳥禽都飛散而去。
我拭平衣角,調笑道:“什麽命?我永世孤鸾嗎?”
作者有話要說: 揮揮啊,早日看清自己的心啊。。。莫要再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