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說什麽?”我溫聲問道,久違的輕閑萦繞周體,整日來的哀思一掃而光。
我将宋默如攬進懷裏,手指穿過他披散的烏發,有些竊喜地和他說道:“你知不知道,我就快解脫了,等我爹娘歸去,我也可以撂下一身擔子随他們去了。”
他微側着頭,鼻息騰在我頸間,宋默如的肩胛在止不住地輕顫,他如是問我,餘晖,你這輩子就只想着要尋死覓活了嗎?
他進退維谷,心裏分明是不願脫困我懷間的,卻還是缱绻着将我掙開。他定定地看着我,盈眶的清淚沒再落下來。宋默如高舉着右手,在離我側顏半寸的位置,铿锵一聲狠狠掴上,“別讓我和餘相覺得做什麽都一事無成,我們力保要活下去的人竟然如此輕生!”
“我餘晖不願茍活!”臉上火燒火燎,未幾就是微微攏起。我長袖一斂,收在腰間。
“就算是為了你那個阿布呢。”他偏開些微,長發過臉遮的看不清神色,只道他聲音起伏,寥寥幾字都被他說斷了。
我淡然地看着他,雙袖夾雜着碎風,撩動白衣翩跹,“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
“夠了,不要再說了……都是我自找的。”他絮絮地說,按捺不住将我打斷,飽含的淚終究墜下,“皇上知道你必要來這兒,事先就下令宣你回宮了。”
“那便告辭了。”我拉過一旁愣怔的阿布,腳步疊疊地往來路走去。
阿布一路默不作聲,任我牽着藍縷,他清瘦的長臂縮在衣袖裏,輕得似沒有重量。
“你就準備這麽不同我說話嗎?”我涼聲問道。
他吸了口鼻子,開口就是濃而厚重的音調,“晖少爺,我求你別死……”
我嗤笑了一陣,薄情寡義從心底滋生出來,蒙上一層寒霜道:“那你給我一個茍活的理由,或者難聽點,借口。”
他死命地揩着眼角,以防眼角不停滲出來的淚在我面前掉下來,阿布說的斷斷續續,“那麽,為了宋大人呢,為了他……”
我呵呵地幹笑着,直覺這是一句分外好笑的話,“阿布,你究竟是真傻還是假傻?我和宋默如變得今天這步田地,你當真以為僅僅是他的責任?”
宋默如讓我為了阿布好好活着,阿布又讓我為了宋默如活下去,按他們說法,我究竟要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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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為了晖少爺心裏那個人活下去。”他驀地堅定起來。
我轉過身去,揚眉瞥了他一眼,默聲不作答複。
“大爺,您們坐好了,時辰差不多了,我這就趕車回去。”車夫待我和阿布上車坐穩,急忙收緊缰繩,在馬屁股上狠抽一鞭。
天色大晚,已入夤夜。河上絲竹不斷,商女操着軟糯的嬌聲唱着當下正傳奇的詩篇。兩邊街旁都擺出不少散攤,吆喝聲不絕如縷。原本還空餘的大路俨然車馬骈阗,幾乎都是貪玩的公子哥招來的。
震天的喧嚣令人反感,這樣的世界我是無論如何也融不進的。我喝斥道:“磨磨唧唧做甚,還不給我快點!”
車夫被我遷怒地一吼,雖有不悅,卻還是唯唯諾諾地道:“那大爺坐好。”
我緊閉着眼,盡量排開外界一切聲響。
車仍舊是颠簸前行,正當我閉目養神的時候,它卻逐步停了下來。
“來者何人?”車外頻頻發出這疑問。
我想也未想,挑開簾子厭煩地回道:“餘晖!還不快讓開!”
未曾料到守衛也是狗仗人勢的,他們交着長戟,亮聲道:“皇城之內沒有這號人物,莫非是刺客?”
我登時氣極,卻不便發作,正如王匡那假仁假義的東西說的一樣,精明的聖上早就宣告天下,今後再無餘晖這號人物,有的只頂着光輝國姓的深宮男伴。
“姚晖。”我幾近是從齒縫中擠出來這幾個字的。
守衛一聽便就明朗了,他們涎笑着,“是姚晖少爺啊,快請快請進。”
腦仁疼得發脹,我邊是揉着兩邊的穴位,邊是緩步走下車辇。這處勒得人透不過氣來的地方,我終究是躲不過要回來。
“一會兒我一個人回殿裏,你去尋那小丫頭片子看看有沒有什麽事可做的。”我步履匆忙,不做停留,倉促向阿布吩咐道。
不及他作答,我就一腳跨進了殿裏。
“皇上。”我看着背立的高俊男子,冷哼道:“宣我回來是為了看喪家之犬是如何落魄的?還真是如你所願了。”
聖上臉挂着清淺的笑,他徐徐起唇道:“朕只要一看見你再糟的心情都能變好。”
“可我卻非附麗之人,不喜和皇上這樣高不可攀的人有過多的交集,可你還要将我綁來這生不如死的地方,日子當真好不快活。”我坐在桌邊,斜眼睨着他。
聖上也落座案前,他閑散地撥着筆架上的筆,“幾日不見,你倒是瘦了不少,可要多用些食了。”
“皇上好歹也是讀書人,怎會不通哀毀骨立之說?”我飲下一口沏好的敬亭綠雪,咂嘴道,“果然是好茶,可卻不及相府的萬分之一。”
聖上取筆在熟宣上落下斜陽餘晖四字,他低首言語道:“天下誰人不知你同你那好爹爹是水火不相容,朕早就和你說過了,替你除去心頭大患,你不千恩萬謝,也是要時刻吊在心裏的。”
我冷笑不止,我并不畏他,他做了多少壞事,害得我到如此境地。想到連日來與雙親的生死別離,同宋默如的斬斷情絲,我就郁怒地将手上的瓷杯朝他面門。
聖上不曾閃身躲過,瓷杯擦着他一鬓的垂發而過,撩起一陣風來使得毛筆尾端的挂穗都甩了甩。他仍是溫聲,“朕知道你不會真下這個手來。”
“別說的你有多了解我似的,你也死過爹娘,你不會不知道這種天人永隔的痛苦!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你就可了勁兒的放屁吧,我這顆棋子只盼着你能快點甩手,由我自生自滅去了。”我單掌扣上臺面,砸出一身巨響。
“朕确實死過爹娘,不過年數久了,朕自己都記不清了。朕和你說過真喜歡你,說了那麽多次,你偏偏什麽也不信,可宋默如說了一次你就信死了。”他低眉垂首間,已是寫了滿滿一張紙的“斜陽餘晖”。
我呆望着不為所動的他,凄涼自嘲道:“看上一個賣屁股的兔兒爺嗎?說出來能有誰來信,何況還是你這樣的人?”
聖上猛地擱下筆,磕出好響一聲,他死死盯住我,質問道:“誰說是你兔兒爺了?!朕削了他首級!”
我全不在意他說了什麽,自顧自道下去:“我也覺得自己就像個兔兒爺似的,如今就差和你共赴一夜春宵了,我要不要現在就脫光了自己任你處置?你放心,我定會做到面上的你情我願……”
我賣弄風姿,說出來的話正如街巷裏在床上恭候大人的小倌一樣。聖上看着我愈發淫靡的模樣,眼底集聚起怒意,他憤憤道:“餘晖,我不許你這麽說自己!”
“餘晖早就死了!”我亟亟打斷他,驀地放聲大笑,幾度岔過氣去,“你憑什麽不許我說自己是兔兒爺?天底下的人都這麽罵我,我憑什麽不能說自己了!”
我聲音愈來愈高,一發不可收拾,不容他插上一句,“你何曾待我如人了?!不然你也不會連宮殿名都換做‘皓蛾殿’。皓齒青蛾,講的不就是女子嗎?你當我是真不知嗎。”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大家開學好,來個評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