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依你的意思還想要如何呢?”聖上早已寬衣卸冠,他單手拉了拉滑至肩頭的素白袍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出幾步,他就又折回到了我身前。
聖上無聲地苦笑,揭開我才正好的衣襟,留着圓寸指甲的指尖直抵我胸前那道淺口子。指頭上沾到了我将幹的血,旋即被他放到舌尖嘗了下滋味。
也不知是他嘗了之後是什麽感受,只聽他嗟天嘆地,神色幽然,“求死不能了,就要盡幹些飛蛾撲火的傻事了?你就算守到了雲消天明,只要我不撤令,你爹你娘的項上人頭也還是會送來。”
“負隅頑抗有何意義,朕給你了多少時日,你怎麽還是執迷、”
“可我爹他從未有過異心,這樣都非殺不可嗎?你若要除他,大可将我們全家上下貶去邊陲小地啊。”我出言打斷他,方才只要他每說一字,我就無法自抑地想象劊子手大刀揮下,緊接着人頭落地,血染法場的場面。
常言所道的碗大的疤不過是信口雌黃的妄言,折頸一傷血湧之勢如驚濤駭浪,半夜高啼的黑鴉恍若冤魂嘶鳴凄厲。
操勞半生的人,混到的結局竟是如此悲哀。我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腦子裏閃現的盡是一群不祥之鳥在陰風怪叫中圍着雙親殘骸斷骨一同齧噬,銜出了肚腸,啄空了心房。
我禁不住要幹嘔。
強壓下不适,我半笑着再問道:“為什麽非殺不可?”
即便屋裏有炭盆烘着,像我們兩人這般單穿着貼身亵服也一樣會凍得縮手縮腳。聖上呵了口氣,動動手腕裏的關節,他竭力将這些簡易的動作拖成繁瑣之工。他不想和我商談朝政之事,更不想和我再談已經板上釘釘的事了。
聖上閃爍其詞地問道:“當初你不就想明白了,怎麽還非要來問我?”
“呵呵。”我幹笑兩聲,輕蔑地回他道:“我只是想明白了你因家父功高蓋主而動了殺念,可沒想到你真下得去手。”
我貼到他耳側,幾乎是詛咒道:“你遲早會遭報應的。”
聖上一怔,繼而猛地将我推到了圓桌上,見我吃痛捂住碰傷的地方,他含霜的臉上才微微褪了寒意,“告訴你無妨,也好讓你日後能心甘情願些。”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椅上,“洗耳恭聽。”
“你爹救了朕不假,他近年來功高蓋主也不假,朕早先也想顧念着他對朕的救命之恩,将你們一家貶去蠻瘴之所也不是不可,反正朕已經不準備再用他,量他在荒野之地也使不出什麽通天本事來。其實,你爹死與不死都是一樣的,不過,”聖上賣了個關子,他一只手又不安分地在我臉上游走,“要是将你也貶去了,朕怎麽舍得。只有将你爹爹連根除去,才能把你時時刻刻地留着,留在這皓蛾殿裏,我随時都能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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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別把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扣在我頭上。”我猛地拍落他的手,發瘋地亂叫,“不是因為我!”
“朕為什麽要騙你?”他輕飄飄一句壓得我無話可說。
繞了一大圈,爹娘的死還是歸結到了我的身上。我恨天恨地恨命運不公,到頭來也不過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我是不是應該要說點什麽?可是能說點什麽呢。
我爹在他最後緊緊期盼能見最後一面的兒子,就是那個将他往絕路上逼的人,是我親手送他走上的黃泉路,還恬不知恥地和他招手,要他慢走。
朝堂裏那群老東西說的都是真的,我竟還覺得蒙受了不白之冤。
胡鬧,真是胡鬧。
我愈來愈冷,瘋過一段後複又平靜的如死水一般,傀儡似的四肢麻木僵硬地摸回床上,最終只脫口而出一句:“我乏了,想睡了。”
多想就這麽睡到人事不省。
聖上替我掖好被角,他只是坐在床沿,道了一句:“睡吧,睡醒之後還有明天哪。”
一到這時,我又開始有點想阿布了,因為換做他一定會拍拍我的脊背,然後寬慰地和我說,“晖少爺,阿布一直陪着您呢。”
在這種撕心裂肺的時刻裏,連阿布都被驅趕走了,我只能強迫自己閉上眼,把頸項深埋在錦被之中,在心裏暗道家父和我提過的那句話:
“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
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
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
周遭靜谧的就像真的只剩下我獨身一人一樣,也不知道聖上他究竟走了沒有。我心累至極,終是半合着眼睛承受不住要瞌睡起來。
在恍惚之中,我看見了一個身形修韌的男子朝我走來,他身着金蟒勁裝,靛藍窄袖襯得他雙臂細長有力,一雙墨色足靴不減他半分半毫的淩厲。
從他走近的那一刻,我就開始恐懼,就算面對聖上這般陰鸷的人,我也不曾有過類似的感覺。即便在一片漆黑之中,我也能嗅到那人凜冽的氣場。
“你是誰?”我顫抖地問道。
他似乎不屑與我交談,甩下一句,“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從黑暗中走出,光亮打在他臉上的那刻,幾乎要叫我瞎了。那是張和我生得一模一樣的臉,卻捕捉不到我這樣的凄慘與萎靡。
“大哥……”我出聲喊他。
“別叫我大哥!”他厲聲喝斥,一雙俊目旋即瞪大如銅鈴,“瞧瞧你做的好事!再看看你自己這副鬼樣子!這一切都是毀在你手裏!”
我期期艾艾一笑,頂着聳眉塌眼道:“你不死不就好了,你不死也不會有我了。”
“說的什麽混賬話!”他氣得拂袖,險些就要請我吃一記耳光。
我說的都是真心誠意的話,在當初的那個夢裏不就昭然若揭了?每個人都過着美滿的生活,大團圓結局有何不妥的。
只不過就是沒了我這個掃把星罷了。
“你說得可是真心的?”大哥又背過身來,笑得意味深長,“我差點就忘了來尋你的正事了。”
他一步一步逼向我,我本能地後退,直到退無可退。他修長的五指一把扼住我的喉嚨,其中三指并作鷹爪,捏得我脖頸裏輕微作響。
不僅如此,他目若鷹隼,銳利得要将人無處遁形,“你将爹娘害得變作無頭腐屍,他們不怪你,可不代表我不會。”
“送你随他們一起上黃泉路……”
我驀地笑出聲了,一口氣喘不過來,“好、好……”
我毫無反抗,任他處置。
“晖少爺,晖少爺。”在臨死之前,我竟又想到了阿布。
我本想吃力地擡擡手再揉揉他蓬松的腦袋,卻也失敗了。眼前都是模糊的一片,我只能看着隐約透過來的光亮,張張嘴但發不出聲。
“對不起。”你讓我為自己心裏的人活下去,我終究是做不到了。留你一人在世上孤苦,你不要怪我。
下輩子,我再來還你。
我雙眼一閉,已是覺得渾身輕飄飄的。
“餘晖,餘晖!”有人急切地叫我,又拼命想将我拉回現實之中。
大哥已經松了手了,留我一口氣在原地殘喘。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好好的怎麽會吐了這麽多血!來人,宣醫官!”那人大概就是聖上吧,他死握住我的手不放,生怕我就這麽灰飛煙滅了。
“宣曹典!讓他給朕滾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我去見習啦,真的是好辛苦。。。稍微更的少了點,大家不要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