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阿布也不回應我何,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沒良心的東西。我又難憋住火氣,在心裏狠狠罵了一句。
“後悔嗎?”腦中浮現熟悉的男音,清亮無瑕,我知道那又是大哥。他說:“犯得着嗎?人家都不記你待他的好。”
“不後悔。”我幹脆的三個字打斷了他接下來的一切說辭。
大哥戲谑輕笑,秀目都笑成了一條細縫,他的形容在我眼前愈發清晰起來,“你渾身上下也只剩下嘴硬的本事了,反正到頭來你也只是一具死鴨子。”
“爹爹,爹娘他們還好嗎?”我悶聲了良久,問出來心中最為關切的問題時雙目還是糊作一團迷霧。
“你既然關心他們,何不自己去看看?”大哥聲音飄忽了起來,像是夜半時分手握搖鈴的紅衣女子一般,鬼魅而妖冶。這是一道不容回絕的誘惑,跟着他向着他,我就能見到我再無相見可能的爹娘。
聲音不受控制,我近乎迫不及待地大喝一聲:“好啊!”
“那你跟緊了……”大哥已是領路領了一段,垂袖甩下一段與他衣袍顏色無異的白绫。他聲音裏帶上了笑意,勾魂攝魄如故:“你知道這是做什麽用的,下手、下手吧。”
此刻的我并不自知那自盡白绫就是我那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意識早已迷離,冰冰涼涼的右掌攀上頸項,緩緩施力。
許是手太過冰涼,碰上溫熱的脖子一下就叫我驚醒,我急急忙忙收回手,心下仍發怵着我方才的所作所為。
“怕雨又怯風,我餘家盡出你這樣的人才。”大哥随口一句就将我罵的狗血淋頭,他水袖一收,晃眼的白绫纏繞着手臂回歸原位。
我凄切地咧嘴而笑,“做人不能言而無信啊,我都答允他了,又怎能還像從前那樣視命如草芥。”
“永世不能超生的雜碎,你還嫌在陽間幹的好事不夠多嗎?!”大哥啐了一口地,面色陰沉如黑石,他複又向我逼近,要将我逐入他口中的十八層地獄。
他眼中業火灼燒赤練,鬼祟四起,化作纏人藤蔓死死捆束着我。
“餘晖,朕來了。”
聖上恰巧推門而入,真龍之氣乃蒼天浩然正氣,頃刻而已就逼走了我腦中那股子邪祟執念。我怔怔地發愣,通體冰涼,殿中的冰塊都不及我身上半分寒。
他不似往日直截了當地動手動腳,見我乖乖躺在床褥之上,也只是眯眼打量了片刻。聖上側坐在桌前,撫平微喘的氣息。一路行來,他後背都大濕了一塊。
“知道我為什麽叫你餘晖嗎?”聖上挑眉邪笑,靜候着我有何高見。
問題發落,我卻仍是望着某處,難打起精神。瞧看大哥句句帶髒地罵我也不是第一回了,被阿布像蛆蟲那樣躲着也非一朝一夕的事了,心裏那頭還是空得生疼。
衆叛親離,這就是衆叛親離。
可我找來的那個算命先生不是說我一生美滿,一生得償所願的?
“我要你做宮外的餘晖,而不是宮裏的姚晖。”聖上頓了頓,見我不為所動反到問詢起來,“這不是你一直盼着的?盼朕能有一天将你放回去,不再囚禁在這深宮裏。”
“你不是要‘留着枯荷聽雨聲’的?你不是說要讓我長長久久地待在皓蛾殿裏,你想來看就來的?”我總算是看向了聖上,他今天一身明黃窄袖紋龍袍子真是惹眼。我強持淺笑着,“君無戲言,你怎麽會也好騙人這一口的?”
所有說過要從一而終伴着我的人啊,到最後我才發覺你們也不過是一句兒戲。
話只出口,從不過心。
騙子,通通的騙子,而我竟是活在虛妄和欺瞞之中,還、還樂此不疲。
聖上神情有些松動,他不再與我對視,偏頭硬是望向別處,“這不就是你所要的,朕成全你,帶着你和你那個阿布能有多遠滾多遠。”
“你當真知道我要的是什麽嗎?“我翻了身,臉朝碧青床幔,幹澀的眼眶竟有奪淚而出的沖動。我好不容易平息下來,沉吟道:“給我輛車馬,明日就走。”
“那你就一刻也別拖着。”聖上拍案起身,卻死活跨不出步子。他身形被釘在原地,透過餘光,我似看到了他打來的目光。
我在心中默數着,“一、二、三……”
果不其然,沒出十,他就邁步行來,捧着我架在床沿上的腦袋狠狠親了一口,“路上當心,朕不送你了。”
“碧青色的床幔真是好看。”我淡淡地應了一句。
翌日大早,直到日上三竿我才悠悠轉醒。
阿布一人背着幾個包袱凝立床尾,不知是誰代我向他說了一句。我一睜開眼,俨然是要上路的架勢。
我斜睨他一眼,發覺他仍是低頭,鼻間不禁哼了一聲,自顧自唱起随口捏的小調。在外人看來,我應當是心情明快。
“走啊,傻站着做什麽?”我拿出最初對他的狠勁,說話絲毫不客氣。
阿布右臂一抽,含混地應了一聲。
“餘晖,恭喜恭喜,我來送送你!“
我徑直走着,莫不知殿外也有個送別客要為我踐行。
徐徐背過身去,我也同他客套地抱拳攀談:“喲,曹大夫,能把你這尊大佛請來,看來我面子不薄啊!“
“哪裏哪裏。“自上次一別之後,曹典更是日進千裏,在聖上面前拍的一把手的馬屁,滿臉得意洋洋,似乎被我無意捕捉到的落寞,不過是昙花一現,又或是我的臆想罷了。他親昵地摟着我肩頭,“這次來我仍是受那至交之托,他不便露面,只好打發我前來了。”
“宋默如?”我脫口而出。
這次輪到曹典瞠目結舌了,他驚異問道:“你怎麽倒是一猜即中的?”
我自己也是為之一愣,忙不疊換上輕笑,像是打趣尋常友人一般,“和他從前也有些交情,淡若水罷了,不值一提的。“
“可還想好要去什麽地方?“曹典側身邀我先行,“王太傅家公子爺昨夜也趕去我府上,說是要送送你,還特地給你物色一匹良駒。”
“這事怎會連王匡也曉得了?”
談及此事,曹典也是無語而笑,“多虧了他好打聽的爹爹吧。”
我也不多細想,就由着這問題糊弄過去。
“餘晖,這裏!“王匡正斜倚着車轎,嘴裏叼着一根掉毛的狗尾巴草。
他叫我名字的那瞬讓人不寒而栗,從前也不知是誰一口一個“姚晖“喊得起勁。
我瞥了他一眼,嗤道:“勞煩王公子走這一遭了。“
“哪兒的話,我早說過了,你若有求,兄弟不會坐視不管。“他嬉笑着道,一張臉皮厚如牛皮一般刀槍不入。他驀地吹了個響哨,眼神偏過我在阿布身上直轉溜,“你家小厮也算盡忠盡職,此刻還跟着你呢?”
我循着他聲,也趁機轉身打量阿布。三兩個包袱背在身後,腦袋像是被鐵鏈鎖着一般,就是強硬着不願擡頭。
“盡忠盡職?你要是看得上眼,我就打發他去你府上好了。”我冷聲一說。
阿布肩胛一抖,一個笨重大包順勢掉落在地。
王匡哈哈作笑,道:“那可算了,聽說阿蟲那小子在宋默如府上鬧得起勁呢,日日穿着孝服,也不嫌晦氣,我可沒那麽大膽招惹你們家裏的人。“
“是嗎?“一陣沉默之後,我抱歉笑道:”這苦差事還是我挑給他做的。“
曹典在一旁也插不上話,他只得打斷我和王匡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時辰也不早了,餘晖你們先上車吧。“
“幫我帶句話給阿蟲,叫他休要胡鬧,不是宋大人的錯。“我湊近曹典身邊暗道一句。
他頻頻颔首,借我搭把手行上馬車。他挑開車幔,問道:“想好去哪兒了?“
“江南,姑蘇。“我答得不容置疑。
曹典提着車幔的手不禁一僵,他用着我們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道:“默如要是知道你這麽說,他一定會很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連更兩章,,,我表示元氣大傷,,周更的節奏我是那麽的熟悉,,,下周憋憋看憋不憋得出兩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