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重新回到車上的時候,完全打量不出我的異樣。換了身幹淨衣服,清清爽爽地再又上路。
阿布蹲回了來時的位置,靜靜地嚼着我慌亂之中塞進他手裏的青梅,見我打扮得體地回來,也只是含混地喊了聲“少爺好”。
幹脆連“晖”都省了。放在人雜繁華之地,我怎還能知道他是不是在喊我。
去到姑蘇的那半個月的日夜兼程,就無聲無息地這麽度過了。他懶得開口,我也無話可說,幹脆當做省了一路的口糧和清水。
我從山丘棽麗看到河溪綿連,從蒼秀涵靜的參天疏林看到游魚嬉鬧的夾道川流,卻再未看清過阿布的長相。
“大爺,前頭就是翠竹巷了,裏頭道太窄了,車是進不去的。”車夫抹了額頭一把潮汗,一邊扇着開裂的草帽,一邊口喘粗氣和我說道。
“這一路勞煩你了,這些碎銀子你收下吧。”我一躍而下,從前襟裏拿出點碎銀子塞進車夫手裏。
車夫和我們一路也處習慣了,他實在爽快,也不和我忸怩地推诿什麽,探出他黝黑粗糙的厚掌安安心心地悉數接下。他淩厲地将草帽扣回了頭頂,烈日曬得他龇牙咧嘴,“那大爺好走,小的我先告辭了。”
我回首尋釁地看了阿布一眼,他不緊不慢地、不近不遠地乖乖跟着我,三個大包袱壓在他肩頭,他走起路來都不得不要佝偻着背。
我嗤了一聲,繼續遠邁大步往前走着。
日子已是逼近了六月中下旬,早聽聞了江南一帶一到這些日子裏就要下起剪不斷的愁雨,又正值梅子成熟之時,還被當地人家稱作“黃梅雨”。
接連多日了,黑雲不散細雨不退,每一擡眼頂上都是幅凄緊慘相。即便曉風輕微,也是夾帶着綿薄針雨來的,泣濕了我的夏衣,我都覺得自己快在這片樂土中發黴萎縮了。
走了幾步路,繞進了曲曲折折的小路中。翠竹巷的青石路松得很,時不時就會踩到一塊搖得厲害的石塊。多數人家都是臨水而生,家家戶戶門面都是小小一地,再從地拔起幾層矮樓,這些種種對我來說都甚是新奇。
“老人家且慢!”我瞥見一灰發老媪正出門倒瓢污水,連連将她攔下。
我還未開口想問,她倒是反客為主問了起來:“這位相公可是我們默如的朋友?”
“想必是何婆婆了,在下餘晖,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子弟,婆婆可以直呼我名。”我作一揖,态度謙和。
何婆婆聽罷立馬福了一禮,“不敢不敢,餘相公生得人才出衆。默如已經把事情都在書信裏我說了,還要勞煩餘相公和身後這位小相公先進屋坐坐。”
何氏人家屋裏亮堂,也稱得上是翠竹巷裏頗有頭臉的人物了。
我們依桌而坐,桌上還擺着午時未來得及吃盡的飯菜。水鄉人家,餐桌上的清川小魚似是必備之食。
“屋裏小家子氣,要讓餘相公笑話了。”何婆婆端來兩杯涼茶,和善地笑道。
我正好渴得嗓子冒煙,笑着接過一飲而盡,“倒是解渴,有勞何婆婆了。”
“老頭一大早就撐船去了,默如早在一個月前囑托我們兩人要好好招待你們二人。作為舅公舅母的,讓兩位京城來的相公和我們擠在這裏也未免寒碜。我和老頭子合計了一下,我們在鹿城有處老屋子,也是一直閑置那裏,地方雖然不大,卻也幹淨明亮,又要勞煩兩位再趕段路才是。”
何婆婆的話言簡意赅,我聽得頻頻颔首,起身拜了拜,“還要煩請兩位老人家替我們思慮周到,餘晖無以為報了。”
“哪的話,我們默如在京城裏也受了相公不少照顧哩。相公不妨先用過午食,再委屈住一日,等到明日走也來得及。”何婆婆為人好客,相邀我們做客了起來。
我觑了一眼阿布,他臉上豆大的汗液又滾了下來。自打入了江南一帶,他就渾身不爽,許是水土不服,我夜夜都能聽到他扒着野草幹嘔的聲音。
魚肉腥味過重,只怕他用了之後,更加是吐得昏天黑地。
“我先問問我這兄弟,聽聽他意思。”我哪裏忍心,婉作托辭來。
我湊到阿布耳邊,問道:“可還吃得消?”
他怔了一怔,繼而猶豫不決地搖了搖頭。
又在強撐,也不知身上那股子食古不化的倔頭是哪裏學來的。我不由得腹诽道。
“婆婆,去到鹿城要多少時辰?”
何婆婆思量了須臾,“腳程快些的話,大半日就能到了,再慢再慢頂多一日也必能到了。鹿城近得很,就鄰着姑蘇呢。”
“婆婆可認識什麽腳程快的車夫,我這一路下來身子困乏,就等着早早歇上一歇呢。”說罷,我還故作困倦地打了個深深的呵欠。
何婆婆聽出了我拒絕之意,也不強留,“隔壁的葛小子就是跑長路的,我這就去尋他。”
葛家小子應是個咋咋呼呼的毛頭小子,何婆婆才和他講了三兩句不到,他就直接跨檻而入,嗓音高亢,“大娘,宋哥哥在哪兒呢?我可要好好說說他了,去了京城就和鳶子斷了線一樣、”
他本還罵罵咧咧不停,意見坐在桌前的人并非是他惦念着的宋哥哥,立馬垮下一張小臉來,扁扁嘴道:“大娘,我宋哥哥去哪兒了?”
“毛頭小子!”何婆婆假嗔地在葛小子背上重重拍了一張,弄得他似雞飛狗跳般往後大退了一步。何婆婆這才和他解釋道:“剛才和你好生說着的時候你不肯聽,你宋哥哥不曾回來呢,這二位是他在京城裏的朋友,不過是來我們這裏住段日子。”
“看這公子穿戴不凡的,人家能瞧得上你那間老舊屋子嗎?”葛小子口無遮攔,想到一茬就說一茬事。
何婆婆也未料到他能說出這番不經腦子的話來,當局尴尬地讷立原地。
擱在從前要是被我聽到這麽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我定是要請他好好吃一頓家夥的,可阿布如今已經在一旁倒抽起冷氣來了,他至始至終都在強忍着,青白的臉色登時就能讓他吐出來。
“趕路!”我利落地發話道,忙扶起身側的阿布,“沒時間和你天南地北閑扯你宋哥哥的豐功偉績了!”
葛家小子是不點不亮的蠟燭,招架不住我的訓斥,飛奔出去就騎來了車馬。
他車技比起王匡尋來的車夫要好上不少,腳程雖快,待半日之後到了鹿城裏阿布也沒了先前那麽大的反應。
“左拐進去第二間便是婆婆他們的老宅了,周圍的鄰居都是老實憨厚的百姓,沒什麽壞心思的。”葛家小子持着馬鞭單手叉腰和我解釋道。
“你宋哥哥在京城裏過得極好,以後也會一直風生水起下去。”我思量良久,還是将宋默如的情況揀了揀和他說明,“你們不必牽挂。”
葛小子聽後嘴裏吹了個響哨,他神色得意,手中馬鞭也甩得起勁,“那可不是,我宋哥哥人才磊落,我還等着他給我娶個漂亮嫂子呢!”
我心裏一驚,扶着阿布也險些脫手,“恩,會的……”我含混地答道。
葛家小子和我搭腔了幾句就匆匆別過,說是要和家人一敘晚宴。
鹿城是個小城,不及姑蘇地廣,卻也別具風情。
何婆婆老宅之後的幾裏路外有一座半高不矮的青山,這正值初夏的時節,一切都在煙雨朦胧人隐物稀之中,我只能辨出影影綽綽的綠色來,似活在水墨之中,而我不過是其間一筆淡淡。
阿布上車之前大吐了一次,半日留在馬車裏的休養也讓精神活絡了一些。他輕微地掙開我扶着的手,低語:“少爺,我自己走,可以的。”
“随你。”我甩了甩衣袖,複又大步流星地躍到他跟前去。
推開老宅的門戶,撲鼻來的不是我臆想之中的腐味,眼見的也不是滿桌滿牆角的蛛網密布,仍是和外頭一樣濕漉漉的水味兒。
何婆婆定是時常來打掃才能保得如此幹淨。
“少爺,我出去一趟。”阿布放下身上的兩個包袱,肩上仍扛着一個不放。他抿唇看着我,在等着我答複。
“去。”我拍了拍手邊的圓桌,道。
他籲了一口氣,挎了挎肩上的包袱,安安心心地出門。
我滿腹狐疑,不光說此地也是他頭一回來過才是,能有什麽地方要他非去不可,還弄得如此神神叨叨,他也剛剛才轉好的身子,就耐不住性子要往外跑去。
待他出門僅僅幾步,我就按捺不住尾随其後。
作者有話要說: 俺有話要說。。
這幾周可能還是只有一更,但是我在辛苦碼字的!!我要有些存稿才行啊,,因為接下來一周我要回家一趟,再過兩周是接連三場考試,還有一個是六級!!!!【欲哭無淚了都TUT】那三周估計會沒有充裕的時間供我平時寫,所以上個禮拜存下來的加上這個禮拜存的,是能夠保證接下來幾周不斷更的,只是還是保持着一章而已。。。等到六級考完啦,俺們就更兩章好不好呀~~~【估計那個時候都要完結了說的~】
最後的最後,廢話一段,既然梅梅這麽快要完結了,我也動了動腦子想了想下一篇文章的事情~梅梅确實看得會覺得壓抑,整篇文章都像是浸在悲傷的氣氛裏,我自己寫的時候也一直嚴肅着。。。yy親說的下一篇要明快一點啊啊啊啊,于是我就再三考慮下不先寫人鬼情未了的故事了,那篇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那就換一篇神仙文喽~~歡脫脫的文風,夾雜着不過分的悲傷,最後結局HE or BE,我相信是各有各的見解吧,起碼在我眼裏是HE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