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範可兒忙着局裏和醫院兩地跑,但身邊永遠跟着趙森,害的她跟林葉獨處的時間寥寥無幾,每次他在旁邊就像個幾千萬瓦的電燈泡,其實,範可兒一直不承認,更像電燈泡的反而是她。
經過這段時間的“親密“”接觸,林葉和趙森有很多共同的興趣愛好,這一點遠勝于範可兒。比方說他們喜歡下象棋,喜歡戶外運動,喜歡看書等等,每次趙森發現兩人又共同喜歡幹一件事的時候,就會驚喜地大喊,“原來你也喜歡這個”,每當這時,範可兒總會不遺餘力的送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加在心裏默默地詛咒他。
有一點兩人大相徑庭,林葉愛喝茶,趙森愛喝咖啡,本來想利用這點“挑撥”一下兩人的關系,沒想到,慢慢的,林葉也開始喝起了咖啡,趙森也品起了茶,還會向林葉請教茶的品種,當然作為回饋,他也會教林葉怎樣泡咖啡。
所以,一般都是可兒和趙森在林葉面前“争寵”,林葉在旁邊指導自己的學生,周岐坐在椅子上當裁判,“公平”的判決,标準就是全靠自己的心情。
不過,也多虧了趙森,平常有專人伺候林葉的一日三餐,主要都是補血,加速痊愈的營養餐,而且味道做得确實不錯,剛開始大家只是偶爾跟着吃一頓,後來頓頓來蹭,尤其是周岐,一段時間下來,林葉倒是沒胖,他們仨都不同程度的上升了體重。
這就像老婆坐月子,胖了的都是老公。
林葉坐在窗邊的凳子上看書,聽見踢門的聲音,就知道誰來了,無聲地牽了牽嘴角。
可兒大包小提留的進門,把東西扔在了地上,掐腰喘了一口粗氣。
林葉放下書走過來,想幫她把東西提到桌子上,可兒拍掉了他想幫忙的手,一使勁自己又把東西放了上去,這一次徹底虛脫的仰倒在病床上。
“怎麽買這麽多東西”?林葉翻看袋子裏都是些什麽,一般她買的都不怎麽實用,這次果然還是一樣。
“不是想多買點,有備無患”。
“這兩天就要出院了,走得時候,你買的這些東西又要塞滿後備箱”。
“這麽快”,範可兒從床上一躍而起。
“你見過誰傷個胳膊在醫院住這麽長時間的,要不是因為院裏事多,在這兒方便,早就出院了”。
她接過林葉倒得水,咕嚕咕嚕的一口氣全喝完了,身上的熱意才消了三分,這才發現只有林葉一個人,“你的那些學生吶”?
“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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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天進進出出的全是穿白大褂的,知道的以為是病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辦公室,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麽讓你住單間了,原來不是為了體恤你,是壓榨你啊”!
其實這都算好的,有時候林葉大部分時間還奮鬥在工作崗位。有一天,一個車禍病人被送來,當時主刀的幾個醫生都在手術室,但是情況危急,不能等,他竟然挺着傷進了手術室,在裏邊一待便是幾個小時,幸虧小周姐後來把他替了下來。
他總是這樣,默默地做事,替別人着想。
可兒蹲在林葉的旁邊,卷起他的袖子,縫過的針眼在人的皮膚裏很是明顯,劃口處已經開始長出了粉粉嫩嫩的新肉芽,對着傷口輕輕地吹氣,心疼地問,“還疼嗎”?
“這個問題,你每天都要問,比你的一日三餐還要準時”,林葉的嘴角溢出了笑意。
可兒擡頭問道,“那以後會不會留疤?這麽長的傷口,以後肯定會留”。
“你沒聽說過男人的每條傷疤都代表着一個故事”?
“那你身上只有這一條疤,是不是代表着以後你身邊只有我一人啊”!可兒像是自問自答,說完專心的查看林葉的傷口。
林葉盯着她毛糙糙的小腦袋良久,無聲地嘆息,落在了心底。
林葉問,“趙森今天怎麽沒來”?
“他說有事,一會兒晚點來,不過應該也到了”,看林葉在看書,百無聊賴地問了一句,“你看的什麽書”?
“書皮上有寫”,
“你告訴我不就得了”,
“你自己看不就得了”,
“可是你明明可以告訴我”
“可是你明明可以看書皮”
“林葉,你不要學我說話”
“範可兒,你不要學我說話”
林葉笑作一團,可兒威脅似地咬了他一口,看他還笑不笑了,還學不學她說話了。
門外,王旭拿着一個病人的病例報告打算來找林老師,在門口碰見了老師的朋友,以前多少在病房裏打過幾次照面,時間長了也就認識了,上前打招呼,“趙警官,怎麽不進去”?
“突然想起來有些事,就不進去了”,趙森又對着王旭說道,“對了,別告訴他們我來過”。
不像王旭每次見他時意氣風發的樣子。
等他進去看到的那一幕,終于明白趙警官為什麽不進來了,太虐狗了,兩人正在打情罵俏,上一次碰見的女孩正蹲在老師的旁邊,對着老師的胳膊一陣“啃噬”,動作甚是親昵,老師一臉由着她去了的樣子。
有了上次的經驗,王旭這次顯得就平靜了許多,至少手裏的東西沒掉,冷靜地說道,“有一個病人的病例報告,還麻煩老師看一下”。
“不用了,一會兒,我直接去看吧”。
“好”,王旭眼睛不自然地看向別處,“老師,那我先走了”,走出去一步又折了回來,對着可兒不好意思地說道,“師娘再見”。
可兒在心裏默默地說了一句,孺子可教也。
第二天,林葉就出院了,其實他出院與住院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整天還是泡在醫院裏,唯一的區別,就是不穿病號服了。在家修養了幾天,又被他們方主讓召回去了,承諾在旁邊作指導就行,而且這段時間住院所有的開銷,公家報銷。
可兒這才放了林葉去上班。
生活一下子平靜了許多,再也不用每天跟時間賽跑了。
那只貓的屍檢結果出來了,誤食大量安眠藥死亡,本來可兒以為結果會不一樣的,從這兒為突破口,沒想到更是間接證明了死者為自殺,但她總覺得有一絲蹊跷,一個活得好端端的人為什麽就突然想不開要去自殺,而且還是有錢有權的上市公司的研發部主任。
趙森被拉着來到了死者所在的醫藥科技的大樓下,“可可,你怎麽就跟這件案子過不去了,你非說是他殺,這好不容易找到個證據,沒想到結果一出,大家傻眼,怎麽還不死心”?
“你怎麽這麽多廢話”,範可兒擡起一腳就朝旁邊一直碎碎念的趙森踢了上去,正了正身,朝大樓走去。
“等等我”,趙森揉着自己的小腿肚子,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因為是上班時間,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趙森不解地問道,“你來找人家新上任的研發部主任幹什麽啊?難不成你以為人家是兇手”?
“死者生前工作上的資料現在全在他手裏,我不找他找誰”,電梯上方的樓層數一層一層的往上走,難道領導所在的樓層都比較高?
“要是被老大知道你在私下裏查這個案子,你就完了”?
範可兒轉頭對着趙森說道,“是我們”,“叮”的一聲響,可兒從容地走了出去。
外邊早已經有名女秘書在等候,彬彬有禮的在前邊帶路,一會兒停在了一個辦公室的門口,輕輕敲了三下門,只聽裏邊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進”。
秘書為她們推開門,這才欠身退了下去。
行雲流水的動作一氣呵成。
辦公室裏的人背對着她們,着一身高級定制的西裝,站在窗邊擺弄着盆裏的枇杷樹,範可兒小時候在爺爺那兒見過,所以認得,枇杷樹長于南方,很少在北方見,但此人卻把它種在盆裏,既不開花,也不結果,不知是為了欣賞,還是為了懷念。
轉身的那一刻,三個人皆愣在了原地,範可兒怎麽也沒想到,此人是小周姐的舊識,林葉的大學同學,這應該是他們第三次見面了,第一次是在林葉的辦公室,第二次是在林葉的病房,而今天算是第三次。
他的名字她只聽過一次。
“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劉眠卿很快恢複了看不出表情的一張臉,放下了手裏的灑水壺,招呼還站在門口的範可兒和趙森坐下。
一會兒秘書就端來了兩杯咖啡,趙森抿了一口,不喜不惡,放下之後,再也沒喝過,問,“不介意四處看看吧”?
劉眠卿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範可兒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證,表明了身份,自己更喜歡公事公辦,“劉先生,我們來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前任領導在職時的相關的工作資料,還希望你能配合”。
劉眠卿閑适地坐在真皮沙發上,一條腿置于另一條腿上,左手在扶椅上輕扣幾下,仿佛一切都在運籌帷幄之中,淡淡地開口,“真沒想到兩位是警察,我一直以為你還是一名大學生”。
“見笑了,這次來我們主要是想得到你的許可,查閱一下死者生前的工作資料,我們打電話來過,你們的工作人員說必須要研發部現任主任的簽字才可以,所以這才登門拜訪”,範可兒例行公事地說道,撇過了對面之人想要聊家常的意思。
劉眠卿微笑沉吟,“範警官真是敬業啊,來了連口水都不喝,一會兒我讓秘書領你去檔案室”。
“謝謝”。
“我也算是幫了範警官一個忙,不知能否冒昧地問個問題”。
“既然知道冒昧,劉先生那就別問了”,趙森放下辦公室架子上的一個獎杯,轉頭戲谑地說道。
劉眠卿像是聽到了一個好聽的笑話,笑了幾聲,“趙警官,真是會開玩笑”。
範可兒輕咬下唇,方才抑制住了笑意。
一會兒,他起身打了一個電話,秘書就進來了,應該是領着他們去剛才說到的檔案室,臨走之前,劉眠卿開口說道,“據我所知,這個案子已經結案了”。
範可兒心驚,他這是在警告我們不按規章制度辦事嗎?
趙森說道,“沒想到劉先生知道的這麽清楚,就因為結案了,局裏才讓我們來做結案調查,打擾了”。帶着可兒離開。
出了醫藥科技的大樓,趙森擡頭看向劉眠卿所在的辦公室,他終于明白林葉為什麽不喜歡他。
而此時,劉眠卿也站在窗邊往下凝望,盯着剛才來訪的兩位不請自來之人,若有所思。
範可兒系上安全帶,擰開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大口,問,“咖啡好喝嗎”?
趙森側目而視,一踩油門,“你都不問問我有什麽發現嗎”?
“你要是有發現咱現在還能在這兒”!
趙森一只手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抽出一張紙,遞給身邊的人,“先擦擦你嘴角邊的水吧,不過他那咖啡确實不錯”。
“你不早說,我看你喝了一口,就再沒喝過,以為多難喝,所以我一口也沒喝。雖然我看人一般不準,但他給我的感覺不太好,說不上來哪兒怪怪的,跟他說話的時候,提着心吊着膽的”。
“他辦公室所有的東西都是精挑細選的上等貨色,在市面上一般買不到,很多都是出自于私人工作室,就連咱喝咖啡的杯子,都是上等的骨瓷,還有你看他辦公室的櫃子上,放滿了大大小小的獎杯和證書,這些說明什麽”?趙森詢問範可兒。
範可兒醍醐灌頂,點頭說道,“說明這哥們是真有錢啊”!
“那你覺得我有錢還是他有錢”?
“那當然是你有錢了”,範可兒理所當然地回道。
“這倒是實話”。
範可兒正大光明的送給了他一記白眼。
趙森又問,“你看我平常這麽講究過嗎”?
範可兒小雞似得一個勁地點頭,又一個勁地搖頭。
她這一連貫的小動作,趙森選擇性忽略,一本正經的分析此人的脾氣性格,“那說明這個人其實從心底裏極度的自卑,他非常注重這些外在的東西,秘書對他畢恭畢敬的态度,他對自己的高嚴格要求,他不允許別人對他有一絲的瞧不起,我猜他肯定從底層出身,今天的位置是他自己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并且來之不易”。
範可兒心服口服地鼓掌,關于小周姐這位初戀男友,她多少還是知道的,據說他家境确實貧寒,當初兩人在一起不被大家看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門不當戶不對。據說周老師雖然沒有反對過,确實也不贊成。
“木頭,最近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不過,你說他剛才想問我一個冒昧地問題是什麽啊?不會是關于小周姐的吧”?
趙森專心致志地開車,看她一個人在旁邊大驚小怪的樣子,既好笑又心疼。
一個男人從另一個男人的身上得不到優越感,必定會從他身邊的人下手,讓他難堪。很明顯他發現了林葉的難言之隐,而且劉眠卿看周岐的眼神裏,充滿了志在必得的把握,他篤信周岐心裏有他,在他的計劃裏,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劉眠卿想知道的不過是範可兒之于林葉是什麽?
趙森看着身邊的人陷入沉思,她之于自己又是什麽吶?
中間,趙森接了一個電話,沒說幾句就火急火燎地走了,把可兒一個人扔在了大街上,其實她想問問趙森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卻已經身處在路邊的一個垃圾桶旁邊,舉目無親,打了輛出租車才順利回了局裏。
路上,她又再一次問候了他們趙氏的列祖列宗。
另一邊,郊區療養院的一處豪華房間裏,放眼望去卻只有一張床,一個年輕男人垂眸凝視床上已經睡着的婦人,凹陷的雙眼,眼角的細紋清晰可見,但皮膚白皙,不難看出年輕時必定是個絕色佳人,仔細端詳,她的五官與床邊垂立的男人眉眼相似,尤其是眼角的一顆淚痣,我見猶憐,不同的是,一人在右,一人在左。
許久,他才把婦人臉上的幾縷碎發,溫柔地別到了一邊,臉頰覆在滿是細小針眼瘦削的手背上,一滴淚滑過了淚痣落到了婦人的手背上,輕聲呢喃,“媽媽”,像兒時一樣。
床上的人像是陷入了夢裏,再也沒有察覺。
門外,療養院的工作人員對着房間裏精神時好時壞病人的家屬說道,“趙先生,你母親最近的情況越來越糟,今天記得的人和事,明天就忘了,好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坐在床邊發呆,嚴重的時候就需要鎮定劑,就像剛才一樣,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給你打的電話,還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
“我知道了”。
“對了,你母親發呆的時候,嘴裏總是念着一個人的名字,好像是叫懷昔,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這個人來看望,應該會對你母親的病情有幫助”。
那個薄情的男人,怎會來?他早已忘了她。
夏天的腳步終于挪到了初秋,周天的早晨,溫度剛好,穿一件薄衫,不冷不熱。可兒正在陽臺上給林葉的花花草草澆水施肥,現在大約摸清楚了每盆花草的水量和澆灌周期。
有一次,林葉去別的省參加醫學交流會,并且出差的時間比較長,就把家裏的花草全權委托給了可兒,臨走前她還信誓旦旦的保證,在自己的精心呵護下,肯定能茁壯成長。沒想到林葉回來的時候,一陽臺自己精心栽培的寶貝,全毀在了某個人手上,尤其是一顆長得兩米多高的龍骨,澆水過多,下邊的根都爛了一大半,而那些喜水的,又差點□□死。
後來,林葉幾天都沒怎麽搭理她,最後她找遍了花草市場出高價買了一盆差不多的送給了他,才消了火。
那次之後,自己也算是長了記性。
可兒發現養的一盆鴨腳木,長出了一點點的花骨朵,欣喜地喊屋裏的人,“林葉,你快出來看看”。
“怎麽了”?林葉端着一杯茶走了出來。
她指着盆栽說道,“你這葉子要開花了”。
林葉湊近看了看,确實生出了一些花蕾,“它有名字,別整天葉子葉子的喊,我去拿把剪子修剪一下”。
“我去”,可兒跑去房間裏找剪子了。
自從林葉受傷之後,除了上廁所的時間可兒不跟着,平常只要林葉說要幹什麽,她就會說“我去”,什麽跑腿的活她都包了,下了班之後,幫林葉拿報紙、洗衣服、換床單、打掃衛生等。
林葉接過來,笑道,“我只是傷了胳膊,腿又沒受傷”。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成語,叫做牽一發而動全身,你別看你只是傷了胳膊,其實是傷了元氣了”。
“你這又是聽誰說的”?
“樓下的趙大爺,整天去聽保健品報告,從那些專家教授那兒聽來的”。
林葉一失手差點剪錯了地方,改天他要去給趙大爺普及一下正确的保健知識了,要不然自己這日子也不好過。
可兒見他細心的給每盆的花草修剪,問道,“我們要不要養條狗”?
“為什麽”?
“你看,你一邊喝着茶,一邊整理着花草,旁邊再有一只狗,這不跟趙大爺的退休生活如出一轍”,她掰着手一條一條地說道。
“有嗎”?他把剪下的枝葉放在了可兒的手裏。
可兒實事求是的地點頭。
一會兒,她想起來這幾天木頭失蹤的事情,問林葉,“對了,最近,木頭跟你聯系了嗎”?
“沒有啊,你怎麽會問我,他不是你同事”?
“我老覺得你們倆背着我聯系過”。
“只是偶爾”
範可兒“……”
林葉問,“他怎麽了嗎”?
“木頭已經好幾天沒來上班了,打電話沒人接,我們隊長說他請假了,但為什麽請假,什麽時候回來上班他在電話裏也沒說,昨天我去他們小區,物業的保安說這幾天木頭都沒有回來過,他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放心吧,既然已經請了假,說明真的有事,別瞎操心了”,林葉修剪完花草起身進屋,見她一臉擔心的樣子,不經意間問道,“你們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可兒在陽臺上打掃掉落在地的殘葉,直起身,想了想才說道,“木頭這個人吧,雖然花心些,嘴巴毒些,脾氣臭些,小心眼些等等,但總體來說還算不錯”,突然想起來那天意外見到的‘熟人’,賣關子地問道,“你知道那天我跟木頭去查案,見到誰了嗎”?
林葉翻翻眼皮,繼續坐在沙發上看書,從小到大,只要她見到或聽說了自己感興趣的事情,總是以這樣的問句當做開場白,或許別人并不想知道,但她一定是要說的。
只聽她自問自答,“沒想到那天我們見得人竟然是劉眠卿”,也在沙發上坐下。
“他”?林葉這才拾起了一絲興趣。
“嗯,現在還是他們公司的研發部主任,最巧的是他的前任領導—前研發部主任前段時間剛自殺身亡,而且還死的不明不白的,這麽快他就走馬上任了。不過這麽年輕就已經升為研發部主任,算是年輕有為了。”問在身邊一直不說話的林葉,“他在上學的時候也這麽優秀嗎”?
現在的他多優秀,以前的他便有多不起眼,不過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這些話林葉終究沒有對可兒說起。
可兒端起面前林葉泡的一杯茶,學着他的樣子慢條斯理地品茶。以前的時候,她習慣一飲而盡,林葉總說她這是對茶的不尊重,其實每種茶都有自己的味道和泡茶的工序,她也耐着性子,鑽研了一段時間。最後她放棄了,林葉也放棄了,老師沒了耐心,學生也沒了熱情,林葉發現她實在靜不下心來,便由着她去了。
如果把林葉比作水,那範可兒便是火,兩人的脾氣性格真的是大相徑庭,一人喜靜,一人愛動。都說水火不相容,這幾年也算是找到了相處的平衡點,每人都在自己的安全距離內,怡然自得。
再見趙森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了,他還像往常一樣邁着八爺步,吹着小口哨走進來,然後習慣性地跟每一個人打招呼,飄到他的座位上,吸溜一口豆漿,還有從大街的小攤上買的煎餅果子。
如果他不是長了一副好皮囊,單看吃相不忍直視;如果忽略他的穿衣打扮和出行的交通工具,從他平常的行為舉止來看,很難跟富家少爺挂上鈎。
當然趙森不管早上吃什麽,總會給可兒多帶一份。
範可兒還在椅子上打瞌睡,睡眼惺忪,沒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突然從天而降了一份這幾天失蹤之人的早餐标配,一股濃烈的辣條味。
“你的,煎餅果子不加辣椒加辣條”。
聽到熟悉的聲音,可兒一下子睜開了眼,回頭就看見趙森笑嘻嘻的樣子張開懷抱,等着可兒來個久違的擁抱。事實證明他又多想了,範可兒一記“重拳”捶在了他胸上,趙森假裝受傷的求安慰。
“行了,別裝了,我就沒使勁,你這幾天死哪兒去了”?看見他熟悉的樣子,她這幾天懸着的心才終于放下了。
趙森直起身,眯眯一笑,“是不是特別想我”,這一次主動去抱俏生生立在眼前的思念之人。
可兒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胸口上,阻止了某人的得寸進尺,“整天沒個正形,說,這幾天到底幹什麽去了,打電話關機,家裏又沒人”。
“可可,原來你這麽關心我!都去家裏找我了”,趙森感動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等一下”,可兒突然發現趙森劉海掩蓋下的傷口,怪不得平常恨不能朝天飛的頭發,今天服帖的覆在額頭上,掀開一看,果然受傷了,“你這傷怎麽回事”?
趙森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抓頭發遮蓋住,眼底的異樣一閃而過,開玩笑道,“我不小心磕的”,但笑意卻沒到達眼底。
可兒從桌子上一頓翻找,終于發現了創可貼,這還是有一次買了一雙新鞋因為磨腳買的。把他摁在面前的椅子上,不顧分說的扒開一看,傷口還有些深,不像是他口中所說的不小心磕的,倒像是堅硬的物件砸的,試探性地問道,“你這不會是被人打的吧”?
“如果你願意做我女朋友的話,我就告訴你”。
趙森“嘶”的一聲,“能不能輕點”?
“誰讓你胡說八道的”。
趙森微微擡着頭,從這個角度正好看見她圓潤的小下巴,嘴角緊抿時浮現的梨渦,長長的睫毛,認真做一件事時水靈靈的眼睛。
“可可,如果過幾年你把自己滞銷在家了,我可以委屈委屈自己給你收個底”。
可兒消完毒,撕開創可貼對準貼上,“好了”,對自己的手藝甚是滿意,“你就這麽不盼我好,你這傷口不會是在外邊拈花惹草,被人家男朋友發現給打的吧”?
“範可兒”,趙森咬牙切齒。
她好心地建議道,“木頭,有夫之婦咱可不能招惹,太缺德了”,說完溜之大吉。
只剩下趙森一個人氣得在背後吹胡子瞪眼。
這一邊,可兒前腳剛走,就又聽見敲門聲,以為她是不是又忘了拿什麽東西,林葉還在書房裏整理昨晚的資料,昨夜一直忙到很晚,而她也陪到他很晚,當然她的陪伴是把她從網上買的那張床發揮了它最大的用處。林葉在書桌上忙,而可兒就在他旁邊支張床,呼呼大睡,林葉也勸過她去卧室裏睡就好,但被可兒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剛開始的時候,範可兒也以一個溫柔體貼的賢妻良母的标準要求自己,陪着林葉“挑燈夜讀”,沒過幾天,她就撐不住了。
最後,林葉忙完的時候,就會把她再抱回去,但這段時間受傷以後,林葉實在能力有限,就會把她叫醒讓她去床上睡,但她迷迷糊糊的不是碰青了胳膊就是碰青了腿。後來就演變成,林葉在卧室的飄窗上忙工作,她就在床上睡,等她睡着了,林葉再移到書房裏。
現在,可兒住在自己家的次數越來越少,而住在林葉家的時間卻越來越長。但林葉對她一直是彬彬有禮的。
林葉不緊不慢地去開門,他發現可兒永遠是踩着點去上班,早上至少要叫三次才會起床,然後再心急火燎地刷牙洗臉,出門,有時候要麽忘了帶鑰匙,忘了帶手機的,再折回來拿,樂此不疲。
“怎麽,又忘了拿什麽東西”?
林葉沒想到外邊站着的是劉眠卿,在林葉的學生時代裏,他跟劉眠卿的同學情誼也只限于是同一個宿舍的舍友,雖然兩人又是同班同學,但感情卻是平淡如水的,他們之間最深的一次交情往來,好像是林葉借給過他幾百塊錢,僅限于此。
事實上,劉眠卿跟班裏的任何一個人來往都不是很密切,剛開始獨來獨往,後來和周岐在一起之後,也算是因為周岐的緣故,跟班裏的人開始交流多了起來。林葉本來也不擅長與人搞好關系,所以對于被動型的兩個人,關系也就可想而知。
這次劉眠卿回來之後,給外人的感覺,仿佛他跟林葉之間關系匪淺。
但不知為什麽,林葉并不是很喜歡他。
林葉微皺眉頭,但還是請他進來了。
進去之後,劉眠卿悄眼四處打量,符合他記憶中林葉的性格,裝修以白色為主,樣式簡單卻不單調的家具,從細微之處不難發現,這個房間裏已經入住了女主人,暖色的窗簾,不同色系但樣式相同的杯子,玄關處的女士拖鞋等一些私人物品。
林葉問,“需要喝些什麽”?
“都可以”,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書翻開幾頁,“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麽愛看書”。
“老習慣了,改不了”,林葉在廚房裏找到一個玻璃杯,裏邊放了些茶葉,泡好端了出去,不似平日的講究,“不知今日來找我有什麽事”?
“過來拜訪拜訪老同學有什麽不可以的嗎?林葉,你說話還是這麽直截了當”,劉眠卿呵呵一笑,拿起杯子喝茶,遮住了笑意。
“我想堂堂醫藥公司研發部主任應該沒有這麽閑吧”!
“再忙哪有林大醫生忙,當年周教授最得意的兩個門生,方師兄現在是胸外的主任,你又是胸外的活字招牌,以後我們公司跟你們打交道的地方還多着吶”。
“沒想到你還兼着市場部主任的職責”。
劉眠卿笑出了聲,“原來你也會開玩笑”。
劉眠卿經過這些年的歷練,冠冕堂皇的話張嘴就來,有些人稱這種技能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是劉眠卿卻覺得這是做人的分寸感,如果分寸把握的好,不管是在生活中還是工作上,你會免去很多的麻煩,這是經歷教會了他,。
那時他剛到美利堅共和國,雖說在國內英語早就過了六級,但在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真正交流起來還是有很多障礙的,很多的工作便拒絕了他,生活所迫,經過一個熟人的介紹,只能去一個小餐廳裏刷盤子,但是不管他刷的多麽快,刷的多麽幹淨,老板總會有各種的理由克扣他的工資,他發現不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做得不夠好,只是因為對方瞧不起自己,而自己的努力在他們眼裏更成為了可笑的談資。
有一天,那個老板只是因為他失手打碎了一個盤子,指着他的鼻子罵他,他的拳頭默默地攥緊再松開,反反複複,腦海裏無數次想像過一拳打斷他的鼻梁。但他終究沒有這麽做,只是一聲不吭的繼續刷水槽裏摞的高高的盤子,他告訴自己這個月的薪水還沒有發,他還要吃飯,還要付房租,最重要的是他要在太平洋的另一邊好好的活着。
慢慢地他找到了可以活得容易些的捷徑,下班的時間他會約他們餐廳後廚的廚師長出去喝酒,一來二去,兩人的關系也近了許多。過了些日子,他不小心又打碎盤子的時候,大家會裝作看不到;再過了些日子,他就不用刷盤子,可以去前廳做服務員,還可以收小費;再過了些日子,他們的老板因為他表現出色,破天荒的給他漲了工資。
原來,有時候生活并不需要去勇往直前,跟對的人打交道,把握好分寸,比什麽都重要,這是他在美國十年一直堅信的真理,直到今天。
但對于林葉,劉眠卿的這些話并不是什麽客套話,從上學的時候林葉就是大家眼中萬衆矚目的太陽,女生眼中的理想男友,男生心裏默默比較的對象。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林葉都是劉眠卿一直望其項背神一樣的存在。他永遠記得周岐的父親在教室裏說的一句話,有些人是老天賞飯吃,而有些人不管怎樣,也不過是普通水平,大家都知道,前者說的是林葉這類人,而後者便是以自己為典型,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大家不由自主看向他時嘲笑的眼神。
而現在不一樣了。
他說,“對了,前幾日在我們公司碰見了那天在你病房裏的女孩,想必是你女朋友吧,沒想到世界這麽小”。
“我聽她提起了,只是例行公事”。
“我也只是随便問問,怎麽是怕我吓着她這麽維護,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她不是我女朋友”,林葉的指肚來回磨砂杯子的邊緣。
“奧?是我多想了”,劉眠卿看向林葉的表情耐人尋味。
過了一會兒,杯子裏的茶葉早已沉澱在杯底,剛才還袅袅升起的水蒸氣變得若有若無,劉眠卿這才切入正題,開口問道,“這些年阿岐過得好嗎”?
好嗎?周岐這些年活成了別人眼中的樣子,卻終究沒有成為自己。這算好嗎?
多少次他看見晚上值班的周岐一個人站在走廊盡頭眺望星空,只有她自己清楚心裏想的那個人是誰;多少次他見過她失神的抓住一個人不放,嘴裏呢喃着一個人的名字,卻不是他;多少次他見過她一個人默默地哭泣,轉身時又變成那個潇灑不羁的周岐。
上學時沒心沒肺的周岐早被時間的洪流不知沖到了哪裏,再也找不回。
“為什麽問我”?
“問別人我不放心”。
“如果你真的為她好,當初就不應該離開”。
劉眠卿像是自嘲,“如果我不走,我跟阿岐一樣沒有未來,周教授,啊,現在已經是周院長了,他老人家怎會同意把她的掌上明珠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
林葉嘆息,“周老師一開始就沒在意過未來女婿的出身”。
“林葉,那是因為你比別人永遠要領先,所以才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十年前的劉眠卿不知道,十年後的劉眠卿依然沒有認識到周院長為什麽不同意。
“你以為的或許不是一直是對的”。
離開時劉眠卿的背影早已不似當年夾着肩膀畏畏縮縮走路的他,現在的他挺胸直背,步伐穩健,早已有了傲人的資本。